第四章 旌旗若雲雄兵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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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西,約六七百裏,是秦州,即後世之天水。
    大業十三年四月,也就是去年四月,本為隋之金城(甘肅蘭州)校尉的薛舉,在金城起兵造反,自稱西秦霸王,建元秦興。起兵以後,他招附餘盜,劫掠官馬,其兵鋒銳甚,所徇皆下,以兩千精銳大敗擁兵萬人,駐在枹罕(今甘肅臨夏)的隋將皇甫綰,隨即進取鄯州(今青海樂都)、廓州(今青海貴德南)等地,不到十天,就盡有隴西,兵達十萬餘。
    這年七月,薛舉在金城稱帝,而後令其子薛仁杲圍秦州,又遣別部分攻掠河池、渡河擊李軌,別部都戰敗了,唯薛仁杲攻克了秦州。薛舉乃將其都城,遷到秦州。十二月時,他又遣薛仁杲攻扶風郡(今陝西寶雞)。扶風郡離長安就更近了,過了扶風郡,即長安城。
    當時,扶風有賊唐弼占據,有眾十萬。唐弼因讖緯“李氏當王”,擁立了一個叫李弘芝的人為帝。薛舉遣使招之,唐弼遂殺李弘芝以從。薛仁杲趁唐弼無備,襲之,盡奪其眾,軍益張,號二十萬。於是準備進攻長安。正好李淵在這個時候入了關,立代王楊侑為隋帝,入據長安。薛舉就暫時沒有進攻長安,轉取扶風餘縣。李淵令李世民往擊之,薛舉兵敗西還。
    ——李世民擊敗薛舉此戰,即前文所述之李世民“追至壟坻而還”之此戰,壟坻,已近天水。
    薛舉自起兵起來,無往不克,這一仗是他頭次的敗仗,嚐到了李世民用兵的厲害。起先,他頗恐慌,至有投降之意,問群臣:“自古天子有降事乎?”但很快就後悔問出了這句話。
    李淵趁勝,遣故隋之晉陽縣令薑謩、竇軌攻薛舉,進至長道(今甘肅隴南),為薛舉所敗,引還;李淵又使通議大夫劉世讓招攬唐弼餘黨,與薛舉相遇,戰敗,為薛舉所虜。
    通過這兩場勝仗,薛舉重拾了信心,用其謀主郝瑗之謀,計劃與陝北的梁師都聯兵,及厚賂突厥,一塊兒再打長安。卻當苑君璋與李善道議定,還雁門之際,薛舉正是在圖謀此事。
    長安城中,李淵接從附了他的本隋之五原郡通守張長遜的急報,已經獲知薛舉的異動。
    上個月,攻弘農雖然未克,但從關中仍有別路可以東出,便是經商洛,而入南陽,李淵急於插手關東,因改遣太常卿鄭元璹將兵出商洛,徇南陽,又遣左領軍府司馬,安陸人馬元規徇安陸及荊、襄。這兩路兵,進展得都頗順利;加上蜀中大致已都從附,這原是好消息。
    可薛舉異動的情報送到案頭,李淵的注意力卻不得不因此而暫時轉到薛舉方向。
    連日來,他皆在與裴寂等臣,商議對措。
    ——商洛屬上洛郡,在弘農郡的西邊,出長安、經藍田、商洛,過武關,而入南陽,這是自古以今就有的一條連接關中地區和江漢地區的重要山間道路,名為武關道。
    這些且也無須多說。
    ……
    隻說四月二十日,到了與劉武周約定的出兵之期。
    李善道早已兵馬集合完成、糧械預備充足。
    就以魏征留守貴鄉,在貴鄉留了精卒萬人給其做應急之備;令於誌寧以大元帥府司馬,負責糧秣供應;任趙君德為幽州總管,柳燮佐之,鎮撫冀北的涿郡等郡;以李文相鎮撫清河、渤海等郡,侯友懷佐之;以其兄李善仁鎮撫汲、魏等郡,因黎陽倉在汲郡,顧慮到宇文化及已率驍果出江都,其眾缺糧,可能會趁隙來犯黎陽,特將薛世雄留了下來,配給李善仁為副手。
    自則引主力三萬,竇建德、屈突通、宋金剛、王君廓等將悉從之,南下前往河內。
    同時,以劉黑闥為別部主將,督羅藝、高開道等部,至武安郡,預備經?口陘入河東之上黨。
    一時間,河北大地,戰鼓雷動,旌旗蔽日,兩路兵馬齊發,氣勢如虹。
    行軍數日,到至河內郡治河內縣。
    李育德、季伯常、郭孝恪等出迎,黃君漢、王須達亦從澠池、陝縣提前來到,一並迎接。
    ——打下陝、虢後,李善道本是令郭孝恪傷好後,到陝縣接替王須達,但郭孝恪的傷不輕,才剛傷好不久。彼時,李善道已在與劉武周議取河東,故郭孝恪就沒再去陝縣,留在了河內。
    傳令諸營兵馬就地駐紮,李善道在李育德等的陪同下,入進城中。
    入河內一路行來,沿途諸縣比之太平時,繁華固不及之,然治安、民生等各方麵的情況,還算不錯。然一入城中,見到城內百姓夾道相迎,李善道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搞這些名堂做什麽?”
    李育德等趕緊請罪,說道:“敢稟大王,縣人感念將軍恩德,自發相迎,非臣等安排。”
    均田等製,在河內也有推行,李善道治軍嚴肅,李育德等的部曲謹守紀律,少有擾民之為,加上李善道已定河北全境,現今威名大振,因而縣中的士民的確是感其恩德,主動歡迎。
    “今至河內,將攻河東。這是一場硬仗。縱然百姓自發相迎,也不該興師動眾。”李善道知李育德等不敢欺瞞自己,麵色稍和,可他不是好喜虛名、鋪張之人,就令道,“民心可用,卻戰事為重。叫百姓們散去吧。取些酒肉、糧食,賞給縣中父老,以表我謝他們相迎之情。”
    李育德等領命,緊忙安排吏員,令百姓們歸家,又取酒肉、糧食,分發縣中父老。
    沿著城內主幹道,入進小城,到至郡府,早已備好接風宴。
    大戰在即,李善道怎會有飲宴的心情?令李育德等將酒宴撤下,說道:“來河內縣的路上,我在軍中已用過飯了。此類虛頭巴腦的東西,你們記住,以後不要再搞。”
    李育德等應諾,遂撤下酒宴,依照李善道的命令,改為直接商議軍情。
    李善道端坐主位,目光如炬,審視匆匆抬來的河東沙盤。
    隨行進城的屈突通等和李育德、季伯常、郭孝恪、王須達、黃君漢等入座兩旁,屏息凝神。
    李善道手指輕點,指向河東要塞,沉聲說道:“此戰之要,在乎於二。一是必須趕在劉武周打下太原前,將河東南部諸郡攻下,要想達到此一目的,就需兵貴神速,公等奮勇勠力;二是須嚴防李淵援軍,李淵主力盡在關中,其留守河東之部,不足為慮,但其援兵,不可小覷。”
    諸將俱皆應道:“是。”
    “此取河東,進戰的方略已然定下。一則,蒲阪關係緊要,是關中援助河東的最近道路,務必先要控製;二則,長平郡與河內郡之間,有太行為阻,不利大軍攻入,因而這一仗,前期的攻略目標是拿下河東郡、絳郡。這兩郡得手以後,既已阻李淵部於蒲阪之對岸,再分經河東郡、絳郡,北取文城等郡,還攻長平、上黨等郡。”
    此一進戰的方略,諸將各都清楚,齊聲應諾。
    李善道目光掃過眾人,落在王須達、季伯常兩人身上,說道:“這幾個月,你倆各有進戰河東,河東郡與絳郡當前的局勢何如,你兩人最為清楚,先大略地講說一下吧。”
    擊退了劉文靜部之後,陝縣與河東的河東郡隔河相望,王須達有遣兵渡過黃河,擾掠河東郡南部沿河的河北、芮城等縣;季伯常亦有出王屋縣,入掠絳郡的垣縣等地。——如前所述,河內郡北與長平郡接壤,兩郡間以太行山為界;西與絳郡接壤。
    不算河內郡,河東最南部的郡,分是河東、絳、長平,此三郡自西而東,大致一字排開。
    王須達的資曆比季伯常老,他先回答李善道的提問,忙起身來,恭敬地答道:“自擊退劉文靜部後,臣前後三四次遣兵渡河,數與河北、芮城等縣的李淵駐兵交戰,雖因遣兵不多,未能攻拔此兩縣,然此兩縣守卒的戰力,臣已試出,非臣部敵手,如若大舉往攻,必可克之!”
    “蒲阪的情況,現在怎麽樣?”
    王須達答道:“堯君素以孤城自守,李淵相繼令呂紹宗、韋義節等圍攻,皆不能克,新近又改調獨孤懷恩為將。獨孤懷恩攻之雖猛,然堯君素守備森嚴,屢挫其鋒。蒲阪至今,依然未被李淵得之。”頓了下,說道,“上個月,臣部兵在河上得了木鵝數隻,脖頸上係有堯君素所寫之奏章,奏章中言及蒲阪糧草充足,守軍士氣未衰,懇請洛陽遣兵往援。此事已稟大王。”
    要說這堯君素,誠是隋之忠臣,而且有治兵之能,在外無援兵的背景下,以一軍之力,守蒲阪孤城,居然守到了現在!李淵再三換將,仍是不能將此城攻陷,委實令人驚歎。
    李善道摸著短髭,問屈突通,說道:“屈突公,堯君素本公之部將,對其人之能,公應知之甚深。以公度料,堯君素還能守蒲阪多久?若我遣人招降,他會否肯降?”
    屈突通老臉微紅,任誰都能瞧出,他起了羞慚之意。
    盡管起了羞慚,李善道現是他的主公,個人的感情可以忽略,他勉強振奮精神,根據自己對堯君素的了解,如實回答李善道所問,說道:“啟稟大王,堯君素是魏郡湯陰人,昏主為晉王時,他以左右從,及昏主嗣位,累遷鷹擊郎將,後從臣迎擊李淵。其人忠勇剛毅,能得士心,臣所部諸軍,多有兵士逃亡者,獨其一軍,無離散者。臣當初聞李淵已入關中,憂西京安危,因離蒲阪,進至潼關之時,就是因曉他忠勇,有膽略,才留了下他繼續守蒲阪。
    “大王,此人忠毅之士,如能為大王所得,必堪大用。大王如欲招降,臣願親往勸之。”
    李善道約略知道堯君素此人,記得他好像是至死未降。
    但如果能勸他投降,然後以王須達部渡河北進河東郡,本軍自絳郡入河東郡,內外配合、兩路夾擊,消滅現在河東郡的孤獨懷恩部,進而將蒲阪渡口掌控在手,就能容易許多。
    因而,李善道說道:“孤獨懷恩部而下正圍蒲阪,公難以近城勸降。這樣吧,便勞公書勸降信一封,我遣精明之吏,看看能否混過獨孤懷恩部的防線,到蒲阪城外,將勸降信射入城中。”
    ——圍城,圍得再嚴,也不可能密不透風,不同營頭的駐區與駐區間,總有縫隙可尋。
    屈突通應道:“謹從大王之令,臣今天就寫招降書。”
    李善道點了點頭,接著問王須達,說道:“日前你報稱,虞鄉南之群盜、夏縣豪強呂崇茂等,與你皆有聯係。我軍若用兵河東,彼輩可以響應。這件事,進行得何如了?”
    卻河東諸郡,雖說表麵上已為李淵所有,但實際上,因李淵目前的重點是在關中,其軍主力、其之重臣悉從他在關中,故是太原盡管係他的起家之地,他現對河東的控製力還頗有限。
    不僅河東諸郡依舊盜賊橫行,各地的豪強中也尚有不少懷存異心。
    別的不說,就隻這個河東郡中,就有虞鄉群盜與夏縣呂崇茂等勢力,都還沒有歸附李淵。
    李淵現對河東控製力之差,事實上從虞鄉群盜與夏縣呂崇茂的猶未歸附,也正可佐證。
    虞鄉在何處?此縣與蒲阪接壤,在蒲阪東北,兩座縣城相距不到百裏。夏縣又在何處?夏縣也在蒲阪東北,過了虞鄉、安邑,便是夏縣,兩座縣城相距亦隻有兩百多裏地。
    這麽近的距離,而唐軍攻蒲阪到今,已數月之久,卻居然是不但蒲阪沒有攻下,而乃至虞鄉之群盜也沒能消滅,呂崇茂還敢有異心,實是正能足見李淵對河東的實際控製力之弱。
    堯君素會不會降,李善道不能確定。不過,堯君素即便不降,退一步說,隻要能聯合虞鄉群盜、夏縣呂崇茂等勢力,內外呼應,打下河東郡,消滅獨孤懷恩部的把握也能大大增加。
    王須達答道:“敢稟大王,虞鄉群盜與呂崇茂已與臣約好,隻要我軍一到河東,他們便起兵響應。”話到此處,麵現遲疑,覷了下李善道神色,說道,“不過……”
    “不過什麽?”
    王須達說道:“敢稟大王,虞山群盜,以王敬之為首,就在前日,臣剛又得王敬之與呂崇茂的密信,他倆在密信中,卻是提出了新的響應我軍攻取河東郡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