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君廓麵責柏壁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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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桑泉、汾陰,行二百來裏,到汾水南岸。
    ——汾陰是薛萬徹其家所在,路經汾陰時,李善道特令其兄薛萬淑與其族兄薛收回家了一趟。
    卻這薛萬淑,是薛萬徹的長兄,本仕隋為軍府將領,後潛歸還家。李善道兵入河東,汾陰被王須達、王君廓打下後,薛萬淑被送到了李善道軍中,歸附了李善道。
    薛收,與薛萬淑、薛萬徹同族,但與薛萬徹父子兄弟多以武功見長不同,薛收是被楊廣殺掉的大詩人薛道衡之子,出繼給了他的從父薛孺,與他的一個族兄、一個從子俱以文采出眾,號稱“河東三鳳”。因為他的親生父親是被楊廣冤殺的,薛收與隋勢不兩立,不肯出仕。聽說了李淵起兵之後,他原本打算投從李淵,但被堯君素知曉。堯君素於是囚禁了其母,薛收無奈,被迫到了蒲阪。隨著蒲阪城破,薛收不論甘願不甘願,遂也被李善道辟用為吏。
    這些,無須多說。
    隻說到了汾水南岸,王須達、王君廓、王君愕、王敬之等趕到岸邊迎接。
    爭於王須達之先,王君廓向李善道稟報近期的戰果:“大王,汾水兩岸的渡口和龍門東渡,都被臣部和王柱國部打下了!就在昨天,薑寶誼這鳥廝不認打,令陽屯領兵四千出龍門縣城,試圖奪回龍門東渡,臣略施小計,先是親往迎鬥,繼而佯敗,引得陽屯追擊,然後伏兵四起,哼哼,將這小東西殺了個人仰馬翻!他灰溜溜地逃還龍門去了。”
    說到這裏,他瞧了王須達眼,有點不滿意,又有點抱怨地接著說道,“戰前,臣與王柱國說好,陽屯部如果敗走,王柱國部就從後夾擊,以務將陽屯部全殲。要不是王柱國部沒能將陽屯部的退路截斷,把之堵住,陽屯這小東西,昨天臣就能將他擒殺,獻與大王了!”
    陽屯是隴西郡人,與李淵其族同郡,亦是李淵起兵時的元從,是最早的幾個統軍、副統軍之一。其人現在薑寶誼軍中,任為薑寶誼的副將。
    王須達不料王君廓當著李善道與諸將的麵,直言指責自己,既是尷尬,又是恚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才剛起來的身子,趕忙又行軍禮,解釋說道:“大王,非臣昨日作戰不力,實是陽屯狗急跳牆,這廝突圍之時異常迅猛,臣部主力又守在龍門東渡,故沒能將其截下。昨日此戰的具體情況,臣已報與大王。未能將陽屯部全殲,臣非諉過,願領大王責罰。”
    王君廓嘖嘖地說道:“大王,有關昨日此戰的軍報,臣等雖已奏稟大王,然當時的場景,大王不曾眼見。陽屯這小東西,已被臣部打得落花流水,真是可惜了!王柱國部沒能將之截留。”
    從在王君廓身側的王君愕,也沒想到王君廓會當著李善道的麵,責備王須達,見他還要再說,連忙輕聲勸止:“將軍,此非議戰之地,且王柱國亦盡力而為。大王英明,自會明察秋毫。”
    李善道摸著短髭,嗬嗬一笑,指著王君廓,顧與左右諸將說道:“此我之虎狼也。”勉勵王君廓,“將軍勇猛有謀,分兵先行,到虞鄉以今,先為我招攬到了虞鄉諸豪,後連挫薑寶誼、元君寶等唐軍;複與三郎聯兵,克取了桑泉、汾陰,旋又於前日奪占了龍門東渡,實乃戰功赫赫!你的功勞,我都一一給你記下,等河東打下,我定論功行賞,不吝封賜。”
    王君廓得意洋洋,故作謙虛地說道:“大王過譽,臣不過是盡忠職守,為大王效犬馬力而已。”積極地為李善道出謀劃策,說道,“大王,陽屯部昨日大敗,盡管沒能將之全殲,可料龍門城中的薑寶誼、李仲文、宇文歆諸將,必已亂作一團。大王領我軍主力今至,正是乘勝進戰,奪取龍門的最佳時機!此時不攻,更待何時?臣敢請驅本部及王敬之等部兵為大王先攻!”
    站在王君愕邊上的王敬之,卻無王君廓昂揚振奮的樣子,而是麵色灰敗,神情恍惚,似有所思,忽然感覺到了王君廓的目光,他連忙抬頭,果是看見王君廓在笑孜孜地看他,恍惚的神情略有收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附和說道:“是,是,敢請為大王先攻!”
    ——昨天王君廓大敗陽屯這一仗,王君廓係故技再施,又仍是以王敬之等部做的誘餌。一場仗打下來,打贏了是不假,王敬之等虞鄉群盜所部卻再又一次的損兵折將,折損不少。
    王敬之豈會不為此苦澀,暗自歎氣?隻以王君廓桀強,漢軍兵馬強盛,無力反抗,唯有忍受。
    說到王君廓對王敬之等部的利用,李善道稍有所知,注意到了王敬之的神態,便麵露笑容,親切地撫慰他說道:“王將軍,君廓到虞鄉後的諸戰,我知其間多有你等各部的功勞。你等各部之功,功勞簿上亦悉有記載。如今龍門攻取在望,望將軍振作精神,再立新功!”
    王敬之還能說什麽?
    王君廓在用花言巧語,將他們招攬到後,對待他們固純是利用,可李善道確實對他們不錯。之前的數戰之功,皆有厚賞。因聞得李善道此言,王敬之恭謹應道:“敢不為大王效死。”
    聽了王敬之這話,王君廓嗬嗬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兄弟,俺與你說過多次,大王獎罰嚴明,隻要你有功,大王必定重賞,你看俺說的是也不是?沒錯吧?龍門縣城,就還是你與俺,咱們聯兵,共拔此城,爭取再為大王立下一功!何如?有你在,俺不愁龍門不破!”
    王敬之強打精神,應道:“是,是。”
    王君廓見狀,心中暗喜,表麵上卻愈發熱情,拍著胸脯保證:“待龍門縣城破,你我兄弟共飲慶功酒,大王絕不會虧待了你!”向李善道請戰,“大王,龍門縣城,不如明天就攻?”
    李善道沉吟稍頃,點了點頭,說道:“好,今日全軍渡汾水,開到龍門城下築營,明天就攻城。便如你所請,明日攻城,就以你部、王將軍部為先鋒。”
    ……
    當日全軍渡過了汾水,行不數裏,龍門縣城矗立在前。
    令各部擇地築營,李善道自在王須達、王君廓等的隨從下,策馬至城下,觀望城防。
    見得城牆高聳,雉堞森嚴,護城河水波不興,城上守軍嚴陣以待,“薑”、“李”、“宇文”等將旗飄揚,城門緊閉,鐵閘沉重。卻此城的城防,隻從表麵看,稱得上守備嚴密。
    李善道目光如炬,審視多時,心中暗自籌謀,麵上卻不動聲色,回首對王須達、王君廓等說道:“此城觀之雖堅,然薑寶誼、李仲文數敗,士氣應是不高。我軍銳氣正盛,明日一戰,望公等齊心協力,破城隻在朝夕。”言罷,策馬轉回,招聚諸將,部署攻城事宜。
    ……
    如從高空向下望之。
    可以望到,東起龍門縣城,西到絳郡的柏壁城,沿著汾水兩岸,於今在這短短的百十裏遠近內,漢軍的巡騎、信使絡繹不絕,龍門、柏壁兩座城外營帳連綿,盡是打的漢軍旗幟。
    卻龍門城外的漢軍不說。
    柏壁城外的漢軍正是王伏寶、薛萬徹兩部,以及奉命相助王、薛攻城的黃君漢部。便在李善道所部漢軍主力在龍門城外築營之際,柏壁這廂鼓聲震地,烽煙四起,攻戰正酣。
    護城河早被填平。
    今日,是攻王伏寶、薛萬徹、黃君漢三部攻柏壁的第三天。
    前兩天的攻勢,都沒能殺上城頭。
    可經過前兩天日夜不停的消耗,柏壁城內的唐軍守卒隻兩千人,晝夜不息,體力已漸不支,滾石、滾油、金汁等防守物資也漸已匱乏,能夠很明顯地感到城牆上的反擊力度大不如前。
    黃君漢在後陣的中軍指揮調度,王伏寶負責城西的攻勢,薛萬徹負責城北的主攻。
    薛萬徹營的部曲,大都是薛世雄部的舊部精銳,多為久經操練的老卒,裝備亦精良。四架雲梯靠在城頭,每座雲梯邊各有兩團將士攀登。不斷催促進戰的鼓聲中,四架雲梯上布滿士卒,奮勇而上。後邊不遠,護城河外側,薛萬徹的將旗高高豎立,旗後是列陣待進的兩千後備隊。
    勒緊了玄甲上的護心鏡,薛萬徹立在旗下,望著百餘步外,高逾兩丈的柏壁城的夯土牆。
    城牆上,箭矢如雨,飛石推下,拍杆橫掃,擂木砸擊,滾油、金汁等不斷傾倒。四架雲梯上的薛部將士,幾乎每隔片刻就有傷亡,輕的還能自己退下雲梯,重的從半空跌落。但是,嚴厲的軍紀和豐厚的賞賜支撐著他們,傷亡盡管不小,無人退縮,前仆後繼,殺聲盈耳。
    轉看城下,血跡斑斑,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薛萬徹調整好了護心鏡,緊盯著城頭,默算攻城節奏。今天的攻城,是從天剛亮時就打響了,打到現下,已是持續地攻了多半天。城頭上的唐軍守卒已經換過兩批。根據前兩天攻城的經驗,這個時候,是守軍的防守力量最為薄弱之時。他沉住氣,又觀望了一會兒攻守的態勢。
    確如前兩天相同,守軍已顯疲態,箭矢稀疏,滾油、金汁也明顯減少,操作擂木、拍杆的守卒因為疲憊,動作變得遲緩,配合不再默契。
    到了總攻的時刻了!
    薛萬徹接過親兵遞來的酒囊,仰頭猛灌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溢出,他回顧大喝:“酒!”
    備戰在後的兩千將士中,出列五百甲士,齊齊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酒香四溢。
    “報黃公,請他觀俺破城!兒郎們,守卒氣力已衰,克取柏壁,就在今日!從俺攻城,先登者賞,怯進者斬!”薛萬徹扔下酒囊,反手抽出橫刀,刀光如雪,直指城頭,厲聲喝令。
    五百甲士轟然應諾,鐵甲鏗鏘,跟從著他,如潮水般湧向雲梯。
    薛萬徹一馬當先,選擇了第三架雲梯攀附,——第三架、第二架雲梯位處在柏壁北城牆的較為中間部位,從這兩架雲梯攀上城頭,可迅速控製城牆要害,切斷東西兩側守軍的聯係。
    五百甲士分作五隊。
    各一隊接管一架雲梯,餘下一隊與原先攀附雲梯的士卒匯合,列於四座雲梯近處,隻等城頭突破口出現,便迅速跟進。——又護城河外的剩下薛部將士亦列陣推進,隨時準備支援。
    黃君漢已得稟報,後邊數裏外的中軍陣中,激昂的鼓聲、號角聲響起!
    冒著城頭射下的箭矢,避開倒下的滾油等物、橫掃而到的拍杆,薛萬徹身披兩層重甲,然咬著橫刀,手足並用,動作矯健,步步攀升。當真勇將出馬,不同凡響,其身姿如猛虎出山,氣勢逼人。連著兩天多,沒能被攀到的城頭,終於有望突破,被他逐漸接近!
    城頭守軍見狀,驚懼交加,在軍吏的喝促下,聚攏防禦,箭矢向著薛萬徹攢射。
    薛萬徹依仗甲厚且精,不避不閃,“劈劈啪啪”之聲不絕,箭矢或不能射入其甲,或至多射入甲縫。隨他攀附第三架雲梯的百人甲士,緊隨其後,士氣如虹。
    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隻是一瞬,城下將士們屏息望中,薛萬徹逼近了城垛!他取刀在手,一記猛力揮砍,斬斷了守卒刺來的長矛,踏上了城頭!漢軍士氣大振,呐喊聲震天動地。
    “賊廝看刀!”薛萬徹單手持刀劈落,正砍在一個守軍校尉的矛上。
    火星四濺中,這守軍校尉持矛不穩,掉落在地。
    薛萬徹追攆數步,一刀將這校尉砍翻。
    橫刀向外掃打,逼退了試圖靠近的守卒。亂箭擦著薛萬徹的耳際飛過,一瓢滾油潑在了他的甲上。薛萬徹大呼叫道:“可知得汾陰薛萬徹乎?”趕將上去,竟於一眾守卒叢中,將倒滾油的這守卒劈死。隻見他甲上箭如蝟集,油痕斑駁,愈顯威猛。守卒膽寒生畏,陣腳大亂!
    薛萬徹將隨身攜帶的鐵鐧抽出,刀、鐧共使,左砸右砍,連殺數人,突破口愈發明顯。
    跟著他攀爬的甲士們,接二連三地衝上了城頭!
    城下、城外主陣,傳來山呼海嘯的將士呼喊:“薛將軍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