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招降先動丞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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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百餘趕牛、抬酒之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婦,都是鄰近各鄉的鄉民。
他們所來為何,不言自明,當然是獻牛酒與李善道部,以示對李善道的義軍歡迎、擁護。
這些鄉民和“假張豎眼”不同,貨真價實,全是真的。
一方麵,自率部抵達清河縣城以來,因為李善道對各營的嚴加約束,加以圍清河縣城未久,就下起了大雨,各營士兵也很少有外出的機會,故在圍清河縣城期間,——到現下為止,已經十幾天了,不敢說對周邊鄉裏秋毫無犯,但亦確實是極少有擾民之事。
再一方麵,不僅極少有擾民之事,且因軍中糧草充足,李善道為贏得民心,還在剛到清河縣城時,有令於誌寧遣派吏卒,分糧與周邊百姓。
兩個方麵的原因綜合。
清河周邊鄉裏的鄉民,對李善道部觀感,自然而然的也就從剛開始的感到恐懼,擔心他們會像張金稱等賊寇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慢慢地轉變成了現在的對其部逐漸已放下戒備。
戒備已不怎麽有,那再派人去給他們送些糧食,然後找他們中的父老們說一說,讓這些父老們組織些鄉民出來,主動地來向李善道獻牛酒,這也就當然的並不難辦了。
此正魏征所補充又獻的瓦解城內士心之策。
來的這百餘鄉民,清河各鄉的都有,領頭的十數人,俱是各鄉的頭麵人物。
到了台下,他們將牛、酒獻給李善道以後,為了讓城內的守卒確認,的確是真的各鄉鄉民,不是李善道自己搞的把戲,這些鄉民中的部分又到城外的城壕近處,向著城內喊話。
守卒中有本縣人,有的認出了喊話的人是誰。
聽著喊話的人說,李善道部何止沒有擄掠各鄉,更且還給各鄉的百姓分糧,守卒們簡直不可置信。這與楊得道、楊善會與他們說的,“李賊部殘甚張金稱部”,可是截然不同!但喊話的人,已有認出他們的守卒確定,是各鄉父老無疑。這一下,整個城頭上的守卒無不竊竊私語。
楊善會按住胸口,恨聲罵道:“賊也!賊也!何其狡詐,何其毒狠!哄我良民,脅我百姓!”
“張豎眼”猶可射之,這些喊話的父老百姓,都是本縣的土著,張弩射之,將他們趕走的命令,楊得道卻是沒法再下了。如果殺到、傷到他們,城中的士氣隻會掉得更快。
楊得道、盧郡丞大眼瞪小眼,由著這些父老百姓喊了好一會兒,終是覺得不是個事兒,楊得道靈機一動,想到了個解決的辦法,便令鼓手擊鼓、號角吹動,以鼓角聲壓住了他們的喊聲。
這些父老百姓又喊了陣子,數賊騎馳來,把他們叫了回去。
楊善會罵李善道此策毒辣的緣故,楊得道、盧郡丞盡皆明曉。
不是每個人都“忠君不二”的。
像守卒、像城裏的士民,在麵對賊兵圍攻之際,之所以會肯聽從命令,守衛城池,更主要的無非是為活命,是為了保護自己在縣中的親人,至於“忠君”不“忠君”,有幾個老百姓會有這種考慮?是以,當這些周邊鄉裏的父老百姓現身說法之後,守卒、城中士民知道了李善道部並不殘虐,相反,還頗愛民,那這對守城的軍心、民心的動搖程度會有多大,可以想象!
鼓聲和號角聲,能夠壓住父老的喊聲。
可是,能夠把必定已在開始動搖的軍心、民心再穩固下來麽?
“若張金稱之輩,殘害百姓,小賊是也;如李善道者,才是巨賊!”楊得道捋著胡須,麵對李善道的釋俘、鄉民獻牛酒等招,明知是攻心之策,心中五味雜陳,喃喃說道。
大雨嘩嘩,仿佛是在映襯他當下的心情。
各鄉父老被賊兵送走了。
賊兵今日出列的主力,卻列在原處,仍沒有動。
李善道,還有什麽名堂要搞?
數百賊兵弓手被集合起來,又數百個賊兵也被集合起來。
跟著,這兩部賊兵,在千餘賊兵步騎的護衛下,向城下移動。
沒過城壕,前進到城頭投石車、弩車的射程範圍之外處,這些賊兵停下了移動。
數百賊兵那一部,每個人拿起了個鐵皮卷起的大喇叭,向著城中齊聲地再次喊起話來。
楊得道、楊善會、盧郡丞等傾耳聽之。
——事實上,也不用傾耳聽,盡管城頭的鼓角聲,因為楊得道忘了下停止的命令,這會兒還在擊、吹,可這數百賊兵都是大嗓門,又有大喇叭的擴音,鼓角聲不能遮蓋,聽得很清楚。
他們聽見,這數百賊兵喊的是:“楊郡守、楊通守、盧郡丞和守軍全體將士、及郡縣吏與城內全體士民:你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薛世雄部三萬步騎精銳,已被我軍盡殲,貴郡的其餘別縣,漳南、武城等等,也都已經投降我軍,你們已經沒有援兵了!
“你們想負隅頑抗麽?今圍攻你城之我軍,十萬之眾,你們怎麽守得住呢?張豎眼,是楊通守帳下的頭號勇將,他的營被我軍一日攻破,他也幡然醒悟,已經降從我軍。我軍有黎陽倉在手,糧食充足,就是不攻你城,圍,也能把你們圍到糧盡。你們還有多少糧食可以吃呢?
“二位楊公、盧公、守軍的諸位校尉、旅帥們,勸你們多體惜體惜你們的部下和家屬,愛惜他們的性命,早一點為他們,也是為你們找一條生路,別再叫他們作無謂的犧牲了。
“我軍是仁義之師,是怎麽對待俘虜的,你們剛才已經看到。願意投降的,寬厚地撫待;想還鄉的,給錢糧,任之還鄉。天地之間,人為貴。你們應該立即下令,停止抵抗,打開城門,歡迎我軍進城。我軍可以保證你們和你們全軍將士、城中所有士民的安全。隻有這樣,才是你們唯一的生路。你們可以想一想,如果覺得這樣辦好,就這樣辦。
“如果楊郡守、楊通守、盧郡丞,你們不愛惜守軍將士的性命,還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總歸,城是會被我軍拿下,頑抗到底者是會被解決的。給你們一天考慮,明日我軍發起攻城。”
連著朝著城上喊了三遍。
數百賊兵的弓手,快速地越過城壕,進至北城下近處,在城上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朝著城頭各射了一箭,隨即,迅速地退回到了剛才的位置。
楊得道猶在回味賊兵的這道招降書。
楊善會已經急聲下令:“是箭書。立即傳令,凡拾到箭書者,不許打開,盡數上交過來。”
有軍吏領令,忙去傳令。
一聲幽幽,在旁嘟噥而起:“念了三遍,哪個不是聽得清清楚楚,再收繳箭書,何用之有!”
說話之人,自是盧郡丞。
為了能夠做到精誠團結,齊心協力地守城,對這賊廝,自認為已是百般忍讓,這賊廝,卻冷言冷語,怪話不斷,說個沒完沒了!楊善會勃然大怒,奮力一拍欄杆,瞋目怒視盧郡丞,怒道:“即便無用,丞公,難道就能坐視將士私藏勸降之書?壞我守城士氣?”
盧郡丞不與他吵,臉扭向一邊,嘟嚕說道:“壞我守城士氣?楊公啊,你下城樓,去兩邊城牆上巡巡,李賊這幾個攻心之策下來,我城守卒的士氣,現而下是不是還有!哼。”
“你哼什麽?”
盧郡丞沒吱聲了,隻心中暗道:“事已至此,還怕壞守城士氣。早在張豎眼營被破時,士氣就在掉了!‘多體惜體惜部下和家屬,愛惜他們性命,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李賊的這幾句話一出來,莫說士氣了,便是再欲令使守卒堅守,隻怕都要會激起守卒的不滿和怨恨了!”
楊得道神情複雜,勸慰楊善會,說道:“楊公,勿要動怒。賊已明言,明日攻城。雖然大雨尚未停,守城對我有利,賊之所謂‘十萬眾’亦恐嚇我城中的虛言,然賊眾也至少是我守卒的十倍之多,其勢甚眾。這城,怎麽守,我等急需詳細計議!”
楊善會按下怒氣,目眺城外,見喊話的賊兵、射箭的賊兵等陸續回去了本陣,說道:“且再稍等,看看賊兵是不是真要回營。若果回營,願從明府還郡府,細議守城事。”
三個人在城樓上等了小半刻鍾,賊兵真是開始回營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隻等賊兵確實是都已經回去營中,三人才離開城樓,去郡府商議守城之事。
定下的第一件事,是今晚須當嚴加戒備,以防賊兵使詐,說是明天開始攻城,今晚先來個夜襲。第二件事,仍是楊善會的建議,即夜起,加強對守卒和城中士民的控製,以防生變。第三件事,三人從明天開始,每天至少兩個人在北城牆,以臨陣指揮守城。第四件事,派遣吏卒沿街喊話,告訴士民張豎眼沒降,獻牛酒的鄉民是被迫的等等,再告訴士民,援兵是有的,之前在清河與楊善會一同剿賊的本朝名將王辯,將率其部渡河來援,以安定、凝聚民心。
——在楊義臣率部來清河剿賊前,王辯嚐與楊善會共剿張金稱、高士達等賊,張須陀死後,王辯被楊廣任為了河南大使,移部去了河南道,又於前時,奉楊廣詔令,和王世充、薛世雄等一並,分各率部往援東都。他現在其實已快到洛陽了,渡河來援雲雲,才是楊善會的假話。
這四條之外,楊得道、楊善會反複商量,又擬了守城時的細則若幹。
等等,無須贅述。
大致商議定下後,楊善會馬不停蹄,回了城上。
已經入夜,他巡視城頭守卒,命令殺羊煮肉,分與守卒吃用,盡己所能,鼓舞士氣。
賊兵看來說話是算數的,這天晚上,沒有夜襲。
楊善會不僅巡了北城頭,南城頭、西城頭,他也巡了,一夜沒有合眼,所見到的各城頭上守卒的表現,使他的心情越來越沉重。熟悉的軍吏、兵士,在與他說話時,頗有眼神閃爍,不敢看他者;不熟的軍吏、兵士,看到他到來,不乏躲走,不與他照麵者。賊兵的攻心計,這麽快就起到效果了!那等到殘酷的守城戰打響之後,守卒的士氣、軍心又會成什麽樣子?
漫長的一夜,楊善會在焦慮中度過。
第二天天沒亮。
賊兵的鼓聲、號角聲就穿透雨幕,從北邊遙遙地傳到了城頭。
這些天一直大雨,城牆上掛著的鐵籠炭,形同虛設,自下雨始,一次沒用上過。
楊善會在城樓上,極目遠眺,隻見無邊無際的雨下,唯能望到遠處點點朦朧的紅光,應是賊兵的火把,除此外,一片漆黑,甚麽也望不到。楊得道、盧郡丞等先後也來到了城樓。諸人在黑暗、雨中,賊兵幾無停歇的鼓角聲裏,提著心,惶恐地等了好長時間,天光終於漸亮。
北城外,北邊,被填平的城壕外。
成千上萬的賊兵,列以左、中、右,三個大陣,如林的旌旗招展風雨下,已經完成了集合。
數騎在賊兵的三個陣前策馬馳騁,那當是賊將李善道在做戰前的檢閱、動員、激勵。
一個軍吏衝上城樓,倉皇進稟:“稟公等,數千賊兵,陣於城南,推蝦蟆車,將欲填壕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