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求報私仇從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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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蘇定方軍報來稱,楊善會在清淇,與將士言說‘報效皇恩’雲雲,以勵士氣。卻這楊善會,既已降從大王,今複言‘報效皇恩’,足見其之降從,絕無誠意,其心仍在隋室!臣愚見,待此戰罷了,宜當據此,嚴加審查,給以重懲,以儆效尤!”盧承道氣忿忿說道。
說到忿處,他還奮力拍了下案幾,以彰顯其憤慨之情。
李善道瞧了他兩眼,卻無動怒之態,笑道:“阿兄,何必動氣?昏主已死,楊善會猶不忘其恩,正說明他是個忠貞之士。對於忠貞之士,理當表彰,以弘揚忠義之風,樹世間正氣,而非猜疑。以其忠貞,與其用兵之能,若能妥善用之,必能成我之股肱。阿兄,你說是也不是?”
守清河時,盧承道差點被楊善會一劍劈死,這份仇,他現在還記得。——之前楊善會不肯投降的時候,他就沒少私下詆毀楊善會,稱其頑固不化,攛掇李善道殺之而後快。李善道怎會聽他的?無論出於表現自己禮賢寬仁的風度,抑或出於愛惜楊善會的軍事才能,當然都不可能將楊善會殺了,乃於當下,楊善會終於歸降,而盧承道也因此越發懷恨在心,難以釋懷。
盧承道聽罷,吧唧了兩下嘴,雖然甚是可惜,竟然又沒說動李善道,卻其素來擅長迎風轉舵,便按住忿恨,假模作樣地沉思了片刻,就順著李善道的話頭,連連點頭,說道:“是,是!大王終究是大王,愚臣終究是愚臣!大王高瞻遠矚,非臣所能及。”兩隻手往外劃了一圈,奉承說道,“大王的胸懷好似湖海,能容萬物!”胳臂往內縮,兩隻手捧至心口,合成了一個小圓圈,說道,“而臣,不過井底之蛙,就好比是一個小水坑,和大王萬萬不敢比之!”
“阿兄,話不能這麽說。你現為我重臣,得我重用,你怎能是小水坑呢?你若是小水坑,豈不我這湖海也顯得淺薄了?又或者,我是沒有識人之明?”近幾日有關宇文化及部的軍報,多是不錯的消息,有利於漢軍,李善道心情頗佳,眉宇間透出幾分笑意,笑吟吟地說道。
盧承道呆了下,忙輕輕地打了下自己的臉頰,賠笑說道:“大王,愚臣隻是打個比方,一時口快,比方有些不太合適。大王之英明,海內共知,誰敢說大王沒有識人之明?臣與大王相比,自是拍馬不如,然與旁士相比,卻也略有薄技,堪能為大王分憂。”
李善道朗聲大笑,擺手說道:“阿兄過謙了!你的才智,我清清楚楚。何止薄技?涿郡等地自得以今,所以得安,士民歸心,多賴阿兄之力也!阿兄不必自抑,我心中自有明鏡。”
如前所述,盧承道家在涿郡,是為“範陽盧氏”,其族在當地聲望顯赫,根基深厚,是涿郡一帶最有清名的顯貴家族,故而在得涿郡以後,李善道便辟除、任命了好幾個盧家的子弟,或擔任涿郡郡縣的要職,或調到貴鄉充作王府的掾屬,以借盧氏聲望,安涿郡的士民之心。他的這番舉措,得到了很大的收獲,至少在政治上,涿郡因是很快就得到了較為平穩的安定。
盧承道心中一動,悄悄抬眼,偷覷了下李善道,有話想要趁機道出,轉念一想,而下是與宇文化及部將要決戰的關頭,他想說的話,很不合適這時說,便將這話咽了回去,故意做出謙卑的姿態,回應李善道的表揚,說道:“大王謬讚!臣無非是盡人臣本分,何值一提!”
這盧承道,剛投降時,李善道與他一接觸,就較為了解他了,現娶了他的妹妹為妻,兩人日常的接觸增多,對他更是了解,一瞅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乃亦不需盧承道將其所思道出,主動與他說道:“阿兄,月前你向我舉薦你從父,才德兼備,可出為幽州總管。當時我將率部西取河東,因未給你答複。這件事,我考慮過了,你從父名動河北,才德肯定沒問題,但他在軍事上不甚精通。幽州地界,一則,北臨胡牧,二則,現境內尚有流賊,故幽州總管此任,你從父不太合適。於下河間,缺一郡守。河間北與涿郡接壤,你從父對河間的人物風土,當也熟悉,等打完宇文化及這仗,我就下令旨,擢你從父出任河間郡守,何如?”
隨著為人上者日久,隨著地盤的日益擴大,李善道對用人、用賢,當今是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以前,他重點看重才幹,沒有才能的高門子弟,他至多給以個閑散的清貴之官;現在,通過事例證明,他發現高門子弟的聲望與人脈,在治理郡縣上,還是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特別當前亂世,要想最快地穩定一個郡縣的士心、人心,往往一個有著名聲的高門子弟,即使沒有多少真才實幹,也能憑借其家族的威望,強過一個有著才幹的寒門子弟。
因而,李善道重新審視了自己的用人之道,郡縣主官這樣的實差、重任,他也開始任用些高門子弟。隻不過,同時給沒有才幹的高門子弟,配上精幹的副手。這樣,就既可借高門子弟的聲望快速穩定人心,又能確保政務正常運轉,政令可以得到流暢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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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承道大喜過望,伏拜感謝,說道:“大王厚愛,臣感激涕零!臣定當竭盡全力,輔佐大王,以報深恩。河間郡守一職,臣從父定能勝任,不負大王期望。”
“你起來吧。阿兄,咱們自家人,你無須這般多禮。”
盧承道恭恭敬敬地站起,退到了邊上。
……
李善道抿了口茶湯,轉過視線,落目帳中餘下諸人,說道:“楊善會於軍中,言為昏主報仇此事,到此為止,公等日後都不必再提。咱們來議一下底下的戰事。
“元禮部圍攻清淇,已有四日。蘇定方報稱,楊善會守禦得當,時而出奇兵反擊,時而調城西外營中兵夜擾敵營,元禮部不但攻城進展緩慢,才剛把外圍阻障清除,而且在我守軍的反擊、騷擾下,頗有傷亡。——隻兩日前,蘇定方親領精卒出襲陳智略部這一戰,我守軍就斬獲了敵軍三百餘人,殺其校尉以上三人。按此進度,又及宇文化及在黎陽的主力,直到昨天,才開始絡繹南下,頭一批南下的隻五千步騎,後續兵馬尚未出動,也就是說,短日內,其之主力難加入攻打清淇的戰事中,則再有個十天半月,清淇他們也打不下來。清淇暫無可憂。
“黎陽方麵,宇文化及部這些日的攻勢漸已停息,是黎陽暫也無憂。河對岸,東郡境內的宇文化及部,雖約萬餘眾,已集結在幾個渡口,但西岸渡口,已有我軍嚴陣以待,估計這個黃河,他們是不好渡過的,暫亦無憂。唯朝歌、隋興兩城,形勢頗為緊急。”
仍如前所述,宇文化及的這次南下,是三路並進。
東郡一路,元禮所率的中路主力先鋒一路,還有一路,是向朝歌城進發的西路偏師。
西路偏師的主將,是孟景。
孟景是個勇將,作戰頗為勇猛,他兵到朝歌城下後,與元禮在後方指揮不同,他親自披掛上陣,連日猛攻不止,加上其所統帶之西路偏師中,有一支精兵,便是江淮排矟兵,這支排矟兵的主將樊文超,也是一員勇將,由而守在朝歌的王須達及其部,抵擋的甚是吃力。
從黎陽到朝歌,路程略比到清淇為遠,故此孟景對朝歌的圍攻開始時間,也比元禮對清淇的圍攻晚了一點,是三天前展開的對朝歌城的圍攻。三天的攻打,已使朝歌城防岌岌可危。
甚至,孟景還有餘力,分出了一部排矟兵,繞過朝歌,南進到了朝歌城南麵三四十裏外的隋興城。隋興守將程跛蹄,輕其眾少,引兵出城迎戰,卻不意在“破賊之後,繳獲盡歸於己”的利誘下,這股區區千餘人的排矟兵,進戰竟可稱凶猛,——兼以程跛蹄此前沒有與“排矟兵”這種江淮特有的兵種做過戰,對其戰術不甚了解,遂致失利,折損了將士百餘。程跛蹄敗退回城,緊閉城門,乃不敢再出戰,居然是這千餘排矟兵,現在隋興城外耀武揚威。
——“排矟兵”,也是如前所述,“排”是盾牌,“矟”即是槊。這個兵種,在戰鬥時,持盾挾槊,進退有序,守如銅牆鐵壁,攻時長槊如林。不管是守禦,還是進攻,都頗難對付。戰術上已不好對付,得被挑為排矟兵者,又皆江淮銳士,江淮此地,自古民風剽悍,輕死尚氣,至今尚有吳越遺風,打起仗來,隻要激勵到位,真是不要命。卻故也無怪程跛蹄大意遭敗。
魏征接住李善道的話,說道:“大王分析的極是,黎陽、清淇、河對岸,現下的局勢都利於我軍,暫時無須多過操心。而獨朝歌與隋興兩城,亦即西麵戰線,局麵稍有不利於我。
“臣愚見,我軍主力從清淇南撤到汲縣,目的固是為以‘退避三舍’,驕敵之誌,但在士氣上,我軍卻絕不能鬆懈!士氣如果鬆懈,乃至低落,我軍之此從清淇撤到汲縣,恐怕可就真的要變成‘撤退’了!故是,臣愚見,朝歌、隋興兩城,宜速遣援兵,首先,以防朝歌失陷,其次,不可放任賊兵在隋興城外繼續猖狂,以此來保證我軍士氣之不落,待戰機而進戰!”
李善道撫摸著短髭,沉吟不語。
位在末席的一個年輕人,鑒貌辨色,從李善道細微的表情,猜出了李善道所慮,離席行禮,說道:“敢問阿父,是否是在考慮若出援兵,宜遣出多少合適?”
“此我家聰敏兒也。”李善道稱讚了一下這年輕人,卻這年輕人可不就是他的從子李良,頷首說道,“我正此思量。”與魏征和諸人說道,“孟景部萬餘眾,若遣援兵,少則無用,多則會分散我軍主力,並若萬一在朝歌、隋興城下陷入僵持,反將不利全局。公等就此何見?”
屈突通沉吟說道:“大王慮之甚是。一旦在朝歌、隋興陷入纏鬥,不僅會分散我軍主力,還會給宇文化及以可乘之機。但是大王,長史所言亦有理,決戰在即,士氣尤為重要。朝歌、隋興兩城暫不利於我的局麵,勢必不可坐視,亟需扭轉。臣以為,這個援兵隻怕還是得派。”
“公以為,遣多少兵馬往援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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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突通說道:“臨機進戰,要在主將。援兵如果遣派的多了,的確如大王所慮,也許會分散主力,陷入僵局。臣建議,何不如擇能戰、敢戰之上將一員,給精卒數千,使往援之?隻要將領有方,數千精兵或便足以破賊,扭轉朝歌、隋興之局。”
李善道斟酌稍頃,問李靖,說道:“藥師,你何意?”
李靖說道:“孟景部戰鬥力最強的,是排矟兵。排矟兵,與陳智略部的江東驍果相同,都不是關中人。依蘇將軍軍報,陳智略部的江東驍果士氣低沉,戰意不堅,料排矟兵其實當亦如此。而之所以當下排矟兵攻勢甚凶,不過為利所誘罷了。既為利所誘,臣愚見,敗之就不難。屈突公此議甚是,擇一知兵能戰之上將,領精卒不需多,三千足矣,施以計謀,應即可破之。”
對李靖的判斷,李善道是無條件信任。
聽得李靖此話,他就心意定下,問李靖說道:“藥師,你以為誰堪此任?”
“此重任,臣愚見,非王將軍不可。”李靖側身,指向了王君廓。
王君廓沒想到李靖會推舉他,畢竟他之前數次表現對李靖的不尊敬、不服氣,怔了下,旋即反應過來,趕緊一躍起身,出到席外,行軍禮,大聲應道:“大王!臣願領此任!”
李靖和李善道想到一塊兒了。
李善道第一個想到的人選,也是王君廓。
如果說李靖是戰略、戰術俱皆精通的奇才,王君廓則在戰術層麵上,實已成為李善道帳下諸將中的佼佼者。他勇猛敢戰,臨敵能變,正是此重任的不二人選。
“好!君廓,此任就交給你了。明天,你就出營,援朝歌、隋興。我隻令你,將孟景部擊潰,振我士氣,至若具體的戰法,我不要求你,你相機製措,允你便宜行事。”
……
次日一早,王君廓引本部精卒三千,出汲縣大營,便往西北行。
行至下午,隋興縣城已遙遙在望。
王君愕到中軍找到他,說道:“大郎,前方探馬來報,擾襲隋興的排矟兵應是已得消息,俱已還營固守。我部到隋興後,是直接展開攻營,還是先做休整,與程將軍見過後再進戰?”
“不是俺說你,君愕兄,你何時能學得俺的智謀?你此兩策,庸人之計,俺卻別有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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