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憂由逼促獻良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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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化及問道:“何策?”
    宇文智及就將他的解決辦法道出,說道:“取財帛諸物,賞與諸部將士,可振作士氣;令王軌再為我大軍籌糧秣,明以獎罰,另外亦可別遣兵馬,抄掠周邊諸地,雙管齊下,糧秣小可足之。”
    這兩個辦法,算是沒辦法的辦法。
    宇文化及也知,主力部隊確是不宜再在黎陽多加拖延,否則軍心恐會更亂,想了一想,遂點頭應允:“阿奴,便依你所言!明日就犒賞三軍,傳令王軌。兩困稍解,即南下汲縣!”
    ……
    兩天後,宇文化及的軍令傳到了東郡。
    王軌展開視之,傳令的使者在堂上,他看罷後,沒敢露出異色,恭恭敬敬地領命而已。
    卻待使者出後,堂中隻剩下了他與他的心腹數吏,他神色轉為焦慮,重拈起軍令,晃著示與諸人,長籲短歎,說道:“大丞相令我等繼續籌糧,限期五日之內,務必湊足十萬石,送到軍中,若有差誤,必將重懲。這不是要我等募糧、運糧,大丞相這簡直是在要我等的性命!”
    “台座,自大丞相兵到東郡,一兩個月了,日日催逼我等為他籌糧。前時大丞相,親率大軍渡河,往攻黎陽倉城,原本想著,將倉城打下後,糧食總算就不缺了,我等也可稍得喘息。卻不料,十餘萬兵馬,攻一個黎陽倉城,打到現在,攻之不下!如今又限期五日籌糧十萬石,台座,東郡就這麽大地方,這麽多百姓,士民早已困苦不堪,再強行征糧,隻恐激起民變!”
    王軌降從了宇文化及後,宇文化及擢任他為刑部尚書。故他的這個心腹,以“台座”尊稱他。尚書省,又叫“中台”,六部尚書作為尚書省的核心官員,因得“台端”、“台座”等為尊稱。
    又一個心腹說道:“可不是麽!台座,十餘萬大軍,攻一個黎陽倉城,真是讓人想不到,大丞相竟然攻到現在,還攻不下!他攻不下,也就罷了,可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又連糧道,他亦守不住!蕭裕、獨孤神秀等漢騎,騷擾不斷,我等辛苦籌集的糧秣屢被劫掠!如今,他又限期五日籌糧十萬石,誠乃強人所難。東郡百姓已疲,再施重壓,民怨沸騰,後果不堪設想。”
    王軌蹙著眉頭,撫著稀疏的胡須,發愁說道:“卿等所言,俺亦深知。然則軍令如山,不容違抗。大丞相軍令在此,我等若不能如期完成任務,大丞相勢必嚴懲不貸,這可如何是好?”
    一個心腹獻計,說道:“台座,方、鄭諸君之議,皆甚是也。東郡現已堪謂涸澤而漁,當前之計,須得設法周旋,以免局勢不可收拾。何不上書大丞相,備述東郡實情,言明百姓困苦,糧草難籌,懇請寬限日期?如此,若能得大丞相應允,或可稍緩壓力,免致民變。”
    與宇文智及所獻兩策一樣,這個心腹所獻之計,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王軌思來想去,沒有別策,隻好接受了此吏的建議,就命人備紙墨,親筆寫了一封上書,詳細陳述了他的困難,懇請宇文化及開恩,可以寬限時日,以緩民怨。他寫畢,又反複審閱,確認無誤後,加蓋了官印,擇選了能言善道之吏,當日火速送往宇文化及軍中。
    這吏次日下午還回,沒有帶來宇文化及新的令旨,隻帶來了宇文化及的一個口令。
    卻此吏兩隻眼裏盡是血絲,滿身塵土,嘴唇發幹,一看就是連夜還回,昨晚未有休息,他匆匆叉手為禮,沙啞著聲音說道:“台座,下吏到了黎陽,未能謁見得到大丞相,唐公接見了下吏。他轉述了大丞相的口令,限期五日,籌糧十萬石,一日不可遲,一石不可少。他說,如能按期完成,大丞相不吝重賞;如不能完成,大丞相的軍法亦非兒戲,請台座自為斟酌。”
    “唐公”也者,唐奉義是也。
    這吏官職低微,僅是東郡郡府的一個曹掾,見不著宇文化及,在王軌的料中。
    他問道:“隻謁見了唐公?省主有無謁見?”
    “省主”,指尚書省的主官,王軌所問之此“省主“,即被宇文化及任為左仆射的宇文智及。
    這吏答道:“回台座的話,不曾得謁。”
    “如能按期完成,不吝重賞;如不能完成,軍法非兒戲。”王軌起身離座,搓著手,在堂中亂轉,不由自主地又長籲短歎起來,這等重壓,實難承受!他彷徨地顧盼陪在堂中的眾心腹吏,說道,“大丞相不肯限期,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眾吏麵麵相覷,皆是再無對策。
    一吏說道:“台座,事已至此,唯有竭盡全力,動員全郡之力,或許尚有一線生機。不如立即召集鄉紳富戶,曉以大義,懇請他們捐資助糧,以解燃眉之急。”
    話音才落,一吏反駁說道:“郡中各縣的鄉紳富戶,這些時日,早已被征調得七七八八,家家戶戶糧倉空乏,——就是徐大郎、漢王等親族家的糧,我等大著膽子,也都征了!還有你我各家,是不是也都盡力籌措,各已幾將家底掏空?就算我等不怕激起民變,再向他們征糧,就這種狀況,還能再擠出多少糧?休說十萬石,三萬、四萬石,亦難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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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這“徐大郎”、“漢王”,說的自然便是徐世績、李善道。
    徐世績現在李密帳下,是李密的大將;李善道更不必說,已自稱王,割據河北。
    故而,王軌等出於為自己後路著想的考慮,——首先,王軌本來就已降附李密,與徐世績原是同僚,此再降宇文化及,係迫不得已;其次,宇文化及弑君之賊,名聲大壞,人且無能,明看著,他恐怕難以長久,是以,在最先為宇文化及部征糧時,他們沒敢向徐世績、李善道留在衛南的親戚們征,可後來隨著宇文化及索要的糧食越來越多,他們也隻得硬著頭皮,向徐世績、李善道的親族亦伸出了手。——當然,比之別戶,向徐世績、李善道親族征得算少。
    東郡轄總九縣,大業五年,普查全國人口,其戶共十二萬戶餘,口六十萬上下。
    如今連年戰亂,人口銳減,戶數早何止不足十萬,能存剩個四五萬戶已是多的了。
    民戶既已大減,加上又已給宇文化及征過多次糧草,確實是東郡郡中,現即使富戶,也盡已捉襟見肘,難以為繼。這個吏員說得對,莫說十萬石,就再征三四萬石,亦是難上加難。
    對東郡的情況言之,再征十萬石糧,當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對宇文化及言之,莫非宇文化及就不知道這個情況?自也不是。卻乃宇文化及也有他的逼不得已。十萬石糧,看似很多,但對一支十餘萬步騎的大軍來說,卻實在不多,省吃儉用,也無非一月之用。
    因此,宇文化及雖知東郡困境,然與李善道決戰在即,軍需緊迫,不容延緩,他沒有其它的法子可用,亦唯有不顧現實之難,強令王軌,再為他籌糧十萬石。——實際上,他籌糧的軍令不但是下給王軌了,給孟海公的也有,同樣亦是十萬石糧,限期五日之中籌夠。
    孟海公處,且暫不必多說。
    仍是隻說王軌此處。
    王軌走到堂門口,望著外頭耀眼的日光,一時炫得他眼花,隻覺天旋地轉,他險些跌倒,趕忙扶住門框,定了定神,低下頭來,回顧自到東郡任職至今的點點斑斑,不禁湧起一股無奈與悲涼。先是瓦崗造反,後是李密崛起,再遇宇文化及兵到,短短一兩年間,他從一方父母官淪為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的牆頭草,威嚴蕩然無存,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事到而今,宇文化及的命令如同懸劍,將他逼到了絕境。
    怎麽辦?怎麽辦?五日之內,十萬石糧,殺了他頭,他也籌不到!
    便在此際,於他身後,一聲重重的拍案聲傳來。
    王軌轉身看去,是他最親信的主簿拍案而起。
    “台座!前從宇文化及,本是台座憐憫百姓,不欲百姓多受兵災之苦的權宜之計!今宇文化及卻再三強索糧草,視我東郡生民如草芥,若再仍從其命,無異於飲鴆止渴,為虎作倀!”主簿聲色俱厲,眼中滿是決絕,“台座,與其籌糧不成,受其軍法,坐以待斃,不如奮起反抗,或許尚有一線生機。即使成敗難料,至少,不像於今這般憋屈、忍辱偷生!”
    王軌心頭一震,主簿的話如重錘擊心,大驚變色,說道:“卿何出此言?”
    “台座!仆不敢隱瞞,仆已暗中呈書漢王,詳述宇文化及之暴虐無道,願棄暗投明,從附漢王。想來三五日內,漢王定就會有回書下至!”
    一言既出,堂中諸人,多半失色。
    王軌愣怔片刻,說道:“卿去書漢王了?何時去書的?”
    “敢稟台座,便是昨天,台座與仆等議完糧草之事,仆斷料宇文化及肯定不會給台座延緩的時間,因即連夜修書,托漢王在衛南的親戚,星夜兼程,送往汲縣漢王大營。”
    王軌想了起來,他這個主簿也是衛南人,與徐世績、李善道卻是老鄉。他看著主簿,說道:“卿實話稟俺,你是不是早就與漢王有所聯絡?徐大郎處,你是不是也有聯絡?”
    “敢稟台座,徐大郎處,沒有聯絡,但漢王那邊,確已多次書信往來。不過,之前的書信,仆未嚐表明過投效之意,隻是將東郡的近況,述與漢王知曉。直至如今,形勢逼人,仆才決意表明心跡,以求可助台座脫此困境,並可使我東郡士民免受宇文化及酷殘之苦。台座,漢王英明神武,若能得其庇護,東郡百姓或可免遭塗炭。仆此舉,實為大局著想,望台座三思。”
    王軌撫著胡須,半天沒說話,神情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他才說道:“卿忠義之士,然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事發,不僅你我性命難保,東郡百姓亦將陷入更大劫難。須慎重考慮。”
    主簿聽出了王軌並不反對改投李善道,隻是顧慮重重,就忙問道:“敢問台座,是有何憂?”
    正如上文所說,王軌身在這亂世,夾在各方舉義、叛亂的勢力之間,為能求活、為能保住他的功名利祿,早是個牆頭草,能投李密、能投宇文化及,他自就亦能再轉投李善道。故而,他的確對轉投李善道,沒有抵觸,但是,他也確實同時存有擔憂、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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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中都是他的親信,他沒甚不可言之,便說道:“卿言漢王英明神武固是,可宇文化及擁兵十餘萬眾,聲勢浩大,俺聞漢王現駐汲縣之兵,才不到五萬,兵力懸殊,宇文化及與漢王這一仗,漢王能否得勝,尚未可知。若漢王敗北,我等投效之舉,豈不反將使我等陷入危境?”
    “台座,仆愚見,這一仗,漢王必勝,宇文化及必敗!”
    王軌“哦”了聲,說道:“卿此話怎說?”
    “台座,仆雖不知兵,亦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戰事勝負,非僅兵力之比,更關乎人心向背。宇文化及弑君之賊,暴虐無道,人心盡失,士氣低落;而漢王仁義著稱,深得士心,廟算神機,士氣高昂。此消彼長,勝負已分。台座若能審時度勢,毅然投效,不僅可保自身,能庇護東郡百姓,更可順應天意,成就一番偉業,日後漢王大業成就,不失公侯之位也!”
    王軌權衡利弊,仍是沉吟不決。
    “台座,漢王在河北輕徭薄賦,民心歸附,不需多說,隻從兩件軍事,仆愚見,就能察明漢王與宇文化及的孰優孰劣,可判出此戰雙方之勝負。
    “其一,一個黎陽倉城,宇文化及就久攻不下,特別漢王率主力從河東還前,黎陽守卒才數千,而他十餘萬眾,係乘虛而入,卻長達旬日,無有寸功,以至使黎陽守卒等到了漢王主力回援,其之昏庸無能可見!其二,台座也聽說了,漢王這邊,一方麵蕭裕、獨孤神秀等將,抄掠糧道,屢屢得手,宇文化及毫無應對之法,一方麵,漢王部將王君廓,先敗元禮、再敗孟景,前幾日朝歌一戰,聞王君廓殲敵上萬!此等戰績,足見漢王用兵如神,帳下精兵強將!
    “台座,還有何疑?”
    王軌心意定下,回到席上坐定,說道:“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這般看來,宇文化及外強中幹,確乎不是漢王對手。漢王仁德智勇,民心所向,卿此良謀,我等投之,明智之舉。”
    主簿大喜,正要接腔。
    王軌頓了下,又說道:“不過,漢王幕府,如卿所言,人才濟濟,隻你我投效,怕不好脫穎而出。須再邀請一公,與你我共投,方能既彰我等誠意,亦可由此在漢王幕中占據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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