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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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日子棠城的天氣總算冷得好些了,雪下得少了,隻是雨一來就沒個消停。
    濕漉漉的雨常常一下就是一整天,趙天河走進周家大宅的時候,雨正下得密匝,他的軍靴踩在大理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噠噠”聲,因為和了雨水,又不至於太咄咄逼人。
    他把秦副官留在前廳等周啟南回來,自己徑直往後院去找他姐姐了。
    其實他還存了點小心思,這次回來他沒提前跟周啟南打招呼,就是想看看平日裏他待姐姐如何的。
    原本多年沒來過,他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可是走到那個院門口,看見裏麵山石花木高低錯落,眼下節氣,隻有一色白花疏密有致地開著,他便知道這是姐姐的院子了。
    姐姐收到信知道他要來,一大早就在門口等他,見了麵說了沒幾句話又忙著去廚房給他準備吃食,眼下院子裏空無一人。
    趙天河便像在老家時那樣,大剌剌往簷下的台階上一坐,靠在門框上打盹兒,聽雨絲不斷從樹葉上成串落下,風卷著潮濕的花香撲得他的軍裝都帶了幾分香氣。
    這情形倒是和小時候一樣。
    姐姐一直告訴他,吃飯是頂頂要緊的事。父親身體不好,家裏收入慘淡,母親常年臥病在床,縱然有心幫襯也無能為力。所以眼下擁有的每一頓飯都珍貴無比,可是那時候隻會在田裏捉蛤蟆的趙天河哪裏聽得懂。
    每當趙天河吃飯不老實的時候,姐姐便把筷子往桌上一扣,那一聲脆響雖然不至於驚天動地,但對他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姐姐拿起帕子極優雅地擦擦嘴,然後笑盈盈地拿起竹帚。之後必是滿院子的雞飛狗跳哭嚎不斷,事畢姐姐定然再回到桌前端端正正地坐下,就著他抽抽噎噎被罰站的景致,她看起來食欲大好,吃得津津有味。
    趙天河一想起這事兒就不樂意,周泓那臭小子,於吃一道比他能折騰多了。米無三揀不食,水無三澄不飲,席無三蒸三煮三炒三燜不吃。每次看到十三少擰著兩撇沒長齊的眉毛,一臉要死不活地挑剔飯食菜品,他娘親連哄帶勸並七八個仆婦圍著伺候方才能消停,他就想一腳給這外甥踹出二裏地去。
    怎麽他小時候,姐姐不曾這般好言好語地照料過!
    他想到這,心裏正好氣呢,周泓這不長眼就蹭過來了。
    “舅舅!你回來怎麽不告訴我!我好去接你啊!”
    趙天河一把捏住十三少的後脖頸,像拎隻小貓兒一樣把他拎起來。
    “臭小子,這麽幾天不見,膽子越來越大了!”
    “趙天河!你抓著我泓兒幹什麽呢!”
    姐姐端著一盤糕點,後麵跟著幾個仆婦,都端著新鮮現炒的菜,趙天河隻動動鼻子都知道這是姐姐親自下廚了。
    “我哪敢啊!姐,我這是……是看看泓兒長結實沒!比來中原看我那會兒結實多了!”
    三人進屋坐下開飯,外麵腳步響動,十三少支個腦袋往外一瞅,原來是秦副官趕著來吃飯了。
    “司令!吃飯也不叫我!我在外麵等了老半天了,也沒見周老爺啊!”
    趙玉斯筷子一頓,有些奇怪:“怎麽會呢?往常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他都在家的。蘭姨,你去書房看看老爺。”
    蘭姨應聲便去了。
    十三少一邊往趙天河碗裏夾菜,一邊說起話來。
    “舅舅,你快給我娘講講,上次你怎麽沒打過那個陳同禮的。”
    趙天河扒拉了幾口飯,聽到這話就來氣。
    “還說呢!那陳同禮不知道勾搭上了什麽人,早幾個月還差人來我這兒借糧。那次一聲不吭就把老子的水路斷了,我想著好言好語跟他談談看他又扯什麽瘋。結果一到那就給老子扣住了!”
    趙玉斯輕輕一瞪趙天河,他立馬把後麵的爹娘老子都打住了。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陳同禮靖州就那麽多兵力財力,我是知道的。這次他的軍馬和槍全都換了新的,其中指定有貓膩。”
    十三少一聽來了興致。
    “我知道南州梁度梁司令一直都富貴得很,他們剛從洋鬼子手裏買了一批軍火,但是沒用在南州軍裏。難不成是送給陳同禮了?”
    趙天河聽到這兒正了神色:“雖然我和陳同禮打了這麽兩年了,但是我也欣賞這老小子耿直。他要是和梁度那雜碎攪在一起,那老子今後見他一次往死裏揍他一次!”
    “趙天河!”
    趙玉斯忍無可忍放下了碗筷。趙天河和十三少立刻噤聲,開始吭哧吭哧扒飯。
    蘭姨從書房回來,看見秦副官悶頭吃飯都要縮成一隻鵪鶉了,舅老爺和十三少還在眉來眼去,就知道他們又惹九夫人不高興了。
    “夫人,老爺在見客,不知道舅老爺來。下麵人怕打擾他們談話,所以沒通傳到老爺那。現在客人走了,老爺說不打擾你們姐弟見麵,等吃過飯他再過來。”
    十三少卻好奇起來。
    “見什麽客?商行也不是這個時間來報賬啊。”
    “是什麽慈善會的客人,也常來的。”
    十三少點點頭,老頭子虧心事做得多,成日裏到處撒錢求心安,這個他是知道的。
    吃完飯,趙玉斯張羅著下人收拾打點。趙天河和十三少坐在台階上聊天,趙玉斯從他們身後走過念叨了一句“沒規矩”,隨後也坐在了旁邊。
    十三少忙讓蘭姨拿了個軟墊來給趙玉斯墊著。
    “天河,你這次來不隻是來探我的病的,我都知道。你有什麽事要外甥幫忙的,直接說就是了,不用遮遮掩掩。”
    趙天河臉上掛不住,但還是點點頭。十三少倒是樂嗬嗬的,且等著他不可一世的舅舅向他開口。
    “泓兒,我得要你幫個忙,給我查查,陳同禮的軍費怎麽來的。之前我見過**的人,他們跟我說梁度那邊的軍費不幹淨,棠城有一整個毒煙集團,恐怕都和他們有勾連。”
    十三少點點頭。
    “這我有所耳聞,但是一直沒有他們頂頭的消息。”
    “他們跟我說,毒煙集團給梁度提供軍費,梁度就保著他們,連帶其他黑道生意都一並護著。這可是個毒瘤,陳同禮要是勾搭上他們……總之你要有什麽消息就告訴我一聲,告訴秦副官也行。”
    趙天河說完就起身要走,十三少不舍地抓住他的胳膊。趙天河卻立刻現了原形似的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幹啥呢!我得去打發你老子呢!”
    趙天河在趙玉斯的斥罵聲中往後院周啟南書房去了。
    棠城郊外一處偏僻的倉庫門口,三四個人扛著麻袋,井然有序地往倉庫裏搬。領頭那個拿著名冊對著幹活的人依次檢驗過後才肯放行。
    倉庫外不遠處,葉燃倚靠在暗處不起眼角落,悄悄注視著這一切。
    葉燃心道不錯,都是鄧大海的手下,他的麻黃果然都藏在這裏。
    他正要離開,一輛車在他身邊停下。
    蕭宵從車窗裏探出頭。
    “上車。”
    車在小雨裏行駛了許久,葉燃坐在副駕上一直沒吭聲,他正在盤算要怎麽把鄧大海的倉庫一舉拿下。
    蕭宵將車停在路邊,街邊的霓虹燈在雨中折射成詭異的流光,有些黯淡地覆在車窗上。
    蕭宵轉過頭看著葉燃。
    “怎麽樣?我提供的線索沒錯吧。”
    “謝謝。不過,你怎麽會來倉庫找我?”
    “一是擔心你遇上麻煩,二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向廷東在哪裏?”
    葉燃短暫意外後心領神會,在紙上快速寫下地址。
    “他雖然還沒醒,但你放心,沒有生命危險。”
    蕭宵沉默著點頭。
    “答案給你了,那我先走了。”
    葉燃開門下車,淋著細雨向前方跑去。
    蕭宵看著手中的紙條,又抬眼看看前方離開的葉燃,悵惘地微微一笑。
    “生日快樂。”
    何秘書開著車,偷偷從後視鏡裏瞄眼見後座的鄧大海一臉鐵青地翻著文件。
    “老子做了這麽多,巴公就拿這些雞毛蒜皮的敷衍我,向家不就是有個破提純技術嘛,有多了不起!”
    何秘書見鄧大海還在氣頭上,趕緊笑臉附和。
    “海哥,要不要我再去幫你把向若蘭給綁回來,咱嚴刑拷打,不信她……”
    鄧大海的臉色更沉了,一把卷起手上的文件,夠著身,朝著何秘書的頭猛敲下去。
    “老子聽了你多少趟餿主意,沒一回派上用處!你還敢再提!”
    何秘書連連討饒。
    “海哥,我錯了,是我考慮不周!是我人頭豬腦!”
    鄧大海煩躁地往後靠了靠,打開車窗放了一片風進來。
    突然路邊一個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昏黃的病房內,向廷東依舊昏迷著。
    程澈在床頭櫃上放下一塊小蛋糕,剛放下就見旁邊還放著一隻絲絨盒子,和小姨給葉燃那個一樣,想必是她已經來過了。
    程澈給小蛋糕上插上蠟燭,點上火,坐在病床邊小聲對向廷東道了句生日快樂。
    她定定地看著蒼白的向廷東,語氣愈發愧疚。
    “廷東,我剛剛去看過奶奶,她身體不太好,我還不能告訴她你的事情。為了追查殺我&bp;父母的凶手,我找來了你的雙胞胎弟弟葉燃,讓他來假扮你。委屈你了,還得繼續讓你待在&bp;這個地方……”
    程澈抽噎著,紅了眼眶,取出一隻懷表,懷表打開,裏麵是一張向若雲的照片。
    “對了,這是葉燃讓我帶來給你的,有你母親的照片,他說你母親給你們兄弟倆一人準備了一隻……”
    她將懷表放在向廷東枕邊,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對你有太多愧疚,希望你能早點醒來,讓我好好向你贖罪。”
    程澈看著蛋糕上那朵靜靜燃燒的火苗,輕輕吹滅。
    “我自作主張幫你許一個願望,你早點醒來好不好?”
    她沒有發現向廷東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程澈正收拾東西要離開,卻突然聽見病房外走廊裏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
    隨後病房的門響了,程澈困惑地開了門,然而隻一瞬間,她臉色驟變,整個人幾乎僵硬。
    門外,鄧大海正站在程澈麵前,露出陰邪的笑容。
    “又見麵了,孫少奶奶。”
    病房內,原本在床頭櫃上放著的蛋糕掉在地上已經摔爛。
    鄧大海手持著電話,得意地看著病床上真正的向廷東,一臉了然。
    程澈嘴裏塞著帕子,雙臂被何秘書控製著反壓在身後,惡狠狠地看著鄧大海。
    鄧大海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得意地看著掙紮的程澈。
    “生日快樂啊,向廷東……哦不,應該是……葉燃。”
    程澈聽不見電話那頭葉燃的反應,但從鄧大海得意的笑容裏可以看出,他的目的達到了。
    “葉燃,現在,你的夫人和你雙胞胎兄弟向廷東都在我手裏……”
    程澈奮力掙脫,想撲過去搶鄧大海手裏電話筒,剛邁出步子就被鄧大海的兩名手下粗暴地拽了回來,程澈摔倒在地,胳膊蹭破了一大塊。
    鄧大海毫不留情地一胳膊掄在程澈臉上,程澈頭發瞬間散亂開來,狼狽至極。
    鄧大海不耐煩地甩甩手,重新拎起電話。
    “葉燃,你要是還想見到活著的他們,就趕緊來見我……”
    何秘書剛要上前再次擒押程澈,程澈摸起掉在地上的點滴瓶,猛地砸在何秘書頭上。
    何秘書抱頭痛叫,程澈趕緊爬起來就往外跑,鄧大海一個眼神,幾個手下便追了上去。
    鄧大海眼看著程澈跑出去的模樣,不慌不忙地掛斷了電話。
    何秘書見鄧大海看著自己,也顧不上頭痛,趕緊湊過去匯報情況。
    “海哥放心,巴公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鄧大海滿意地哼哼了一段小調,好戲終於要開始了。
    葉燃眉頭緊鎖,強壓內心焦躁,駕車一路疾馳,他想起了一條近路,能比大路節約一半的時間。於是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盤,掉頭往小路開去。
    小路破爛沒經過修整,路麵亂石泥濘混成一灘,一顆石子被車輪濺起不知道打中了什麽地方,車子居然拋錨了。
    葉燃立刻下車查看,卻也全無頭緒。他正焦躁得要抓狂,目光突然被路邊一匹高大俊美的白馬吸引了。
    那是一輛歐式的豪華馬拉車,一個馬童正提個小桶在刷洗白馬。
    葉燃火急火燎地跑到馬童麵前,掏出一把鈔票全塞進馬童手裏。
    “馬賣給我。”
    而後解開拉車輕鬆上馬,馬鐙一踏,韁繩一拉,調轉方向。
    “駕!”
    葉燃策馬在夜色裏飛馳,馬蹄濺起滿地銀花。
    程澈跑出去沒多遠就被打手們捉住了。現在她發絲淩亂,雙手被反綁著跪坐在地上,衣服上有被抽打過的道道破損痕跡,臉頰紅腫,連嘴角都帶了血。
    鄧大海居高臨下地站在程澈麵前俯視她。
    “孫少奶奶這是何必呢?吃這麽多苦頭都不肯鬆口。”
    程澈仰起頭,不屈地看著鄧大海。
    “我跟你這種人無話可說。”
    鄧大海一個眼色,手下又一棍子打在程澈身上。
    程澈控製不住地蜷縮了一下,卻硬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鄧大海蹲下靠近程澈。
    “這樣吧,如果你願意幫我一起指證葉燃是個冒牌貨,我不僅饒了你,我還幫你想辦法治好裏麵真正的向廷東。”
    程澈強撐著,讓身體直立起來。
    “什麽冒牌貨……我聽不懂。”
    鄧大海舉起戴黑色皮手套的手。
    “我這隻手是巴公當著向廷東的麵砍掉的,他那種慫包憑什麽來跟我平起平坐,還要分一杯羹?就憑他是向家少爺嗎?好不容易他躺裏邊兒了,你還給我找個更麻煩的來……”
    鄧大海抓著程澈的頭發狠狠把她甩到牆上,站起身拍拍了自己的衣服。
    “巴公很快就到。你說他親眼看見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是會留下真的向廷東,還是假的,或者兩兄弟一起見閻王呢?”
    鄧大海招招手,何秘書立即遞上槍。
    “放心。你不會孤單上路的,很快,他們都會去陪你。”
    程澈怒視鄧大海,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鄧大海將槍眼對準了程澈。
    程澈絕望地閉上眼睛。
    此時,一陣馬蹄聲踏碎了寂靜夜色。
    鄧大海立刻警覺起來。
    “什麽聲音?!”
    程澈睜開眼睛,隻見葉燃策馬,向著她疾馳而來。
    騎在馬上的葉燃見著滿身殘破的程澈,瞬間氣血上湧,滿腔憤怒,絲毫沒有勒馬的意思,直奔鄧大海而去。
    鄧大海見策馬而來的葉燃疾衝自己,目瞪口呆,卻已經閃躲不及。馬蹄高高揚起,自鄧大海頭頂上方跨過。鄧大海驚得跌坐在地,揮手指使身旁手下。
    “愣著幹什麽!”
    兩手下要衝上前,葉燃策馬回身甩出馬鞭,狠狠抽在兩人身上,兩個手下登時滾成一團,何秘書趕緊躲到一邊,再不敢上前了。
    葉燃跳下馬,去扶程澈起身。此時鄧大海覷準了機會,連滾帶爬就要去撿槍,葉燃眼疾手快,一腳把鄧大海踹翻在地。
    葉燃搶先撿起了槍,一邊走一邊衝著鄧大海連開五槍。
    鄧大海嚇得抱頭鼠竄,然而葉燃有意恫嚇無意殺人,所有子彈都崩濺在他四周,卻沒有一發命中。
    待槍聲停,鄧大海才敢鬆開手,心有餘悸地看向震怒的葉燃。
    “鄧大海,我剛剛可以殺你五次,但我沒有,你知道的,我們都是給巴公做事的,他不希望我們內鬥。但你要是再搞事,這最後一發子彈你吃定了。”
    程澈縮在葉燃懷裏,虛弱地趴在他耳畔低聲提醒。
    “鄧大海跟來了診所,知道廷東在裏麵,還叫來了巴公,你小心……”
    夜色裏突然亮起燈光,光芒刺眼。
    兩人回頭,一輛汽車駛停在門口,依柔姿態優雅地下了車,隨後打開後座車門,是巴公到了。
    鄧大海見巴公來了,立刻踉蹌起身,得意地朝著巴公跑去。
    巴公居高臨下地看著正低頭幫程澈解開繩索的葉燃,不陰不陽地說了句:“怎麽回事,你們就不能讓我消停消停。”
    鄧大海斜眼蔑視葉燃,張狂地圍繞在巴公身邊。
    “巴公,我重新給您介紹一下咱們這位眼前人。他啊,叫葉燃,和向廷東是雙胞胎,親兄弟,真正的向廷東現在就躺在樓上診所裏麵呐!上次兩張照片確實不足以說明什麽,讓他蒙混過關,可這次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在,鐵證如山!”
    葉燃的眼神始終緊鎖著鄧大海。
    巴公看著葉燃的眼神,看不出變化,麵容依舊平靜。
    “寒山,你怎麽說?”
    葉燃依舊冷靜。
    “這是向家的家事,我本不想對外提起。我母親向若雲二十幾年前就離開向家,音訊全&bp;無,沒人知道她當年生的是一對雙胞胎,也不過是今年,我這個弟弟才被向家人找到,誰知又出了場意外,這才躺在裏麵。”
    鄧大海一聽,激動起來。
    “葉燃,你可真會編。”
    鄧大海正要發作,然而此時,眾人身後的病房內卻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這摔了一跤,怎麽來了醫院……”
    葉燃和程澈震驚看過去,真正的向廷東正從病房內走出,站在了病房門口。
    向廷東蒼白孱弱地靠在牆上,有氣無力地順著牆柱坐下,他有些恍惚地摸著頭,緩緩抬眼望向眾人。
    向廷東將目光落在葉燃和程澈身上。
    “廷東,程小姐,我昏迷了多久?”
    葉燃與向廷東目光相對,立刻明白了向廷東此刻的暗示。
    “沒多久,你醒了就好。”
    鄧大海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二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們一定是串通好的。”
    向廷東看上去卻很疑惑。
    “串通……串通什麽?倒是你,還有你們,都是誰?”
    巴公瞥一眼向廷東。
    “我們是誰不重要,你是誰,也不重要,但他是誰,很重要。”
    巴公將槍舉起,指向葉燃的腦門上。
    葉燃與巴公眼神相對,眼底裏盡是想將巴公吞噬的火光。
    診所外再次電閃雷鳴,巴公對著葉燃扣下板機,然而下一瞬,槍口卻指著向廷東。
    “砰”一聲槍響,向廷東胸口中槍,倒在了地上。
    程澈驚得捂住嘴把喊出他名字的衝動咽了回去,竭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巴公收起槍,眼睛卻始終看著葉燃。
    “依柔,把他們都帶走。”
    診所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雨水打在窗戶玻璃上,落雨聲嘀嗒嘀嗒。
    餘家豪躺在地榻上,悠悠轉醒。朦朧中,他看見向若蘭一身睡裙,正倒著水。
    餘家豪瞬間清醒,連忙坐起身,發現自己隻穿著一件工裝背心。
    想起自己都做了什麽,餘家豪懊惱不已,又悔又愧。
    向若蘭回頭,見餘家豪醒來,&bp;笑著走到他身邊。
    “你醒啦?”
    餘家豪卻當即翻身下榻,在向若蘭麵前跪下。
    “大小姐,我願意為自己做過的事,承擔所有後果。”
    向若蘭一個愣怔,措手不及。
    “怎麽承擔?”
    餘家豪羞愧,鼓起勇氣抬頭直視向若蘭。
    “我想娶你!”
    向若蘭轉身,取了新的襯衫,丟給餘家豪。
    “襯衫髒了,給你準備了新的。”
    餘家豪接了襯衫,趕緊穿上。
    向若蘭自顧自在梳妝台前坐下,開始梳理頭發。
    “你在這裏不過是因為你吐了一身,我又實在沒力氣把你扛回你的房間,索性讓你在這裏睡下了。”
    向若蘭從鏡子裏看餘家豪,神情似是逗趣,實則試探。
    “所以……你還要娶我麽?”
    餘家豪扣扣子的手一抖,一顆扣子飛了出去。
    “我……我不敢高攀……”
    向若蘭有些失落,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緩解一下眼前尷尬的局麵,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小翠不等她應允就推門進來了。
    “大小姐!孫少爺出事了……”
    向若蘭趕到的時候,幽暗寒涼的病房裏,隻有一張蓋了白布的病床,她狠了狠心,上前猛地掀開白布,裏麵是向廷東蒼白到發青的臉。
    葉燃滿麵血汙,睫毛顫動,眼皮上幹結凝固的血塊讓他連睜開眼睛都費力。
    審訊室內陰冷晦暗,隻有一盞吊燈顫顫巍巍地晃動著,映得滿牆血跡如同就要掙脫出來的惡鬼羅煞,更顯陰森可怖。
    葉燃兩隻手腕鎖著鐵鏈,被吊在刑架上。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衣衫襤褸,但凡是裸露之處,不是凝固的血漬就是皮開肉綻的傷口,實在觸目驚心。
    一旁的角落裏,程澈被反手綁在椅子上,嘴巴貼著膠布,頭發散亂,眼神驚懼。她無力掙脫,隻能痛苦目睹一切。
    巴公坐在葉燃正對麵,麵前桌上的茶壺壺嘴噴吐出熱氣。他神色稀鬆平常,悠然斟茶,仿佛根本不是在進行殘酷的審訊。
    “讓他清醒清醒。”
    依柔會意,&bp;取了一邊的水桶。
    巴公磕了磕茶盞底。
    “放點鹽。”
    依柔點頭,往水桶裏倒進一整包鹽,而後盡數潑灑在遍體鱗傷的葉燃身上。
    鹽水浸透全身。葉燃渾身被殺得生疼,牙都要咬碎,喉頭發出低啞的悶聲。水滴浸潤凝固的血塊,紅色的血水淌下,葉燃緩緩睜開淤青紅腫的眼皮。
    巴公起身,故意用手狠狠按進葉燃的傷口,葉燃硬是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你根本不是向廷東,真正的向廷東,可沒這個能耐。”
    巴公鬆開手,接過依柔遞過來的帕子擦拭手上的血汙,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的眉眼。
    “我很欣賞你。不過今天你要是不吐出實話,我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裏。”
    巴公頭也不回,手指輕輕朝角落裏一點。
    “她也一樣。”
    巴公又遞給依柔一個眼神,依柔會意,從皮箱裏取出一隻試劑瓶,瓶內是紅色粉末狀的藥物。
    依柔戴上口罩,將紅色粉末悉數倒入一隻煙管,劃了火柴,將粉末烘烤點燃,放在葉燃麵前。
    “紅鬆蕈堿。一種生物堿中提取出的有機化合物,能阻斷副交感神經,強效麻痹和抑製&bp;人的中樞神經係統。”
    煙管中湧出濃鬱煙霧,依柔膝蓋猛擊葉燃小腹,葉燃倒在了地上。
    葉燃吃痛吐血,大口呼吸來緩解的同時也將藥物的濃煙盡數吸入體內,他的眼神一片空茫,麵前一切開始扭曲變慢。
    巴公看著迷離恍惚的葉燃,露出微笑。
    “但凡吸入這堿,人就很難再清醒思考,更不可能撒謊。”
    葉燃大腦被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席卷,他的身體開始控製不住地顫抖,意識模糊,眼神逐漸渙散。程澈不斷掙紮想要喚醒葉燃,卻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嗚聲。
    巴公走到葉燃麵前蹲下身。
    “現在告訴我,你是誰?”
    “我……葉燃……”
    程澈陡然睜開眼睛看向葉燃,難以置信。
    “看嘛,我就說。現在說說吧,為什麽冒充寒山?什麽目的?”
    “為了……”
    葉燃用力搖了搖頭,可麻痹感裹挾腦海,越發刺激神經,葉燃痛苦地閉上了雙眼,試圖努力遏製身體的震顫和錯亂,無數雜亂的記憶碎片在他眼前閃過。
    不久前,就在他們真正查到巴公之後。李伯給葉燃吸過一次紅鬆蕈堿,因為那是巴公慣用的逼供手段。
    那時葉燃在藥煙的凶猛攻勢下很快便被衝昏了頭,他摔倒在地不斷蜷縮顫抖。隻有李伯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重複著。
    “阿燃,隻要你能咬死自己是向廷東,你為巴公做事、你效忠他……”
    巴公咄咄逼人。
    “冒充寒山接近我,底為了什麽?”
    “為了……”
    “為了什麽?”
    葉燃大口呼吸,遏製藥勁,讓自己冷靜清醒。
    “為了……為了出人頭地……”
    巴公微微驚訝,程澈更是一臉震驚地看著葉燃。
    “為了讓拋棄我的向家人後悔……向家的一切……是我的……”
    “可我剛才殺了你的親哥哥,你難道不想替他報仇嗎?”
    “就是他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巴公笑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程澈。
    “你確實比向廷東更適合成為寒山。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巴公起身走到葉燃麵前,一手捏起他的下巴,讓他看向程澈。
    “她,到底是你什麽人?”
    程澈困惑又恐懼,睜眼扭頭看向葉燃。
    葉燃咬緊後槽牙。
    “愛人……娶她的人是我……她是我的妻子。”
    程澈心中無數情緒崩潰瓦解,變成一片廢墟,化成不盡的心酸,讓她在這一刻痛苦無比。她愛葉燃,但絕不願意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以這種形式聽到他的告白。
    巴公終於滿意,放下心來。
    “很好。那麽以後,她就是你的軟肋。”
    葉燃臉頰不知流淌下血水還是淚水,他抬頭與程澈對視,眼裏滿是痛苦的愛意。
    巴公揮手示意依柔解開葉燃的鐵鏈。
    葉燃無力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已是昏厥。
    巴公朝程澈走過來,揭下封口的膠布。然而程澈卻已經在剛才的時間裏下定了決心,她不要再被動地等待巴公出手了,她要親手送這個惡魔下地獄。
    就在巴公解開程澈準備轉身去看葉燃時,程澈在他背後幽幽開口。
    “巴公,你還記得第一任寒山嗎?”
    巴公身形一滯,幾乎僵硬著回過頭看著程澈。
    “你說什麽?”
    “沈晚音,林允生。我是他們的女兒。”
    程澈沒有看錯的話,巴公的眼神下意識躲閃了一下,隨即染上一層狂熱的血紅。
    “當年大名鼎鼎的化學家夫婦。你就是鄧大海沒收拾幹淨的尾巴。”
    程澈嘴角有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們曾經,研究提取出了一種無與倫比的有機化合物,我想正是您的生意所需要的。”
    程澈站了起來,毫不顫抖地看著巴公。
    “巴公,很榮幸結識您。我真正的名字,林程澈,林允生的林,方程式的程,清澈的澈。”
    巴公讚許地看著她,程澈卻看向地上的葉燃。
    “現在,我可以帶他回家了嗎?”
    “當然可以,但是程小姐,別耍花樣,你承諾給我的配方,一個月之內我必須看到。”
    “那是自然。”
    程澈吃力地攙扶著葉燃走出審訊室,經過鄧大海身邊時眼神灼灼,似是有火。
    見他們離開,鄧大海困惑不解地來到巴公麵前。
    “巴公,您這就放他們走了?!”
    巴公沒有理會,徑自往審訊室後的內院走去。
    鄧大海不依不饒。
    “他們合夥騙您,您應該把他們都殺了啊!”
    巴公站住,笑眯眯地回過頭看著鄧大海。
    “你在教我做事?”
    巴公逼近鄧大海,拉起他的假手掂了掂。
    “大海,你最近手伸得太長了。小如最近還好麽?我也買了些蝴蝶結,棠城沒有的樣式,記得帶她來拿。”
    鄧大海瞬間變了臉色,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巴公笑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