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觀點挺有意思的。”
    葉行發現這位冰山美人，出乎意料地好說話。
    不僅根據他的稿子，介紹了五本適合他閱讀的書籍，還細心地在每本書上都插入書簽，為他做了標注。
    “我期待你能有所收獲，創造出更加成熟的作品。”雲詩晴把手裏做好書簽標注的書遞給他。
    “沒有……其實我也隻是一知半解。”葉行接過這本書，目光心虛地轉向一旁，“要說對大慶的理解，恐怕兩個我都比不上沈清，更不要說雲教授。”
    “沈清那個人，不過是按圖索驥，從史書中尋找隻言片語，並且為此洋洋自得。”提到沈清，雲詩晴的語氣又冷了下來。
    “你不一樣，你是在創造。”
    葉行心說我哪裏是在創造，我這不過也是在照抄……隻是解釋起來太過麻煩，於是他也隻能默認，讓雲詩晴認為他是個想象力豐富的文學工作者。
    “從隻言片語裏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在前人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繪出大慶王朝的全貌……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那你應該去找那位雲教授，他對大慶王朝的了解可比我多得多。”葉行開了句玩笑。
    誰知冰山美人的語氣更冷了：“一樣的。”
    “他和沈清那人一樣的，都是隻會照著史書按圖索驥，根本不允許新的聲音出現。”
    “也沒你說的那麽誇張。至少從今天來看，雲教授還是很寬容的。”
    “那是因為你的推論完美無缺，每一段都符合史實。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這是在充分了解曆史之後的二次加工’。”
    “那你……”
    “我之前的作品被他罵得很慘，說我根本不看史書，隻是在瞎編亂造。”
    葉行原本想說“能得到雲教授的指點已經很不錯了，不像我，如果沒有今天的巧合，根本無法見到雲教授一麵”……可他忽然想起這美人先前的自我介紹。
    “雲”詩晴？
    “冒昧問一下，雲教授是你的……”
    “是我的父親。”雲詩晴坦然道，“是個整日隻會埋頭在文獻裏的老學究，對不符合史實的文學作品不屑一顧。”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看來就算是雲教授這樣的學術大拿，也有照顧不周全的地方。
    “他說小說和繪本是歪門邪道，是不被學界認可的，他否定一切基於想象力的創新，奉古文經典為至高無上。”雲詩晴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冰渣子，不僅寒冷還帶刺，“迂腐。”
    “但你還是走上了和他一樣的道路，不是嗎？”葉行朝她揚了揚手裏的書，“研究大慶王朝，研究古代史籍，走過他所走過的路……”
    “誰跟他的路一樣？”誰知葉行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雲詩晴不耐煩地打斷，“他研究這些，是為了保持他在學界的泰鬥地位，是為了讓他在學術界能更有話語權，是為了能多發幾篇核心論文，是為了他的聲譽！”
    “而我想要創造的，是屬於我自己的故事！”
    葉行愣了一下：“所以，你和沈清不一樣……”
    “沈清是他帶的博士生，和他一樣，研究這些隻是為了能多發幾篇論文。”雲詩晴垂下眼簾，“我研究這些，是為了以大慶王朝為藍圖，創造屬於我自己的故事。”
    雲詩晴忘不了，在她十歲那年，興衝衝地把自己寫的作文給雲衡看，結果卻被批得一無是處。
    “曆史是你能憑空捏造的嗎？”
    這不是曆史！是雲詩晴自己的故事！
    是雲詩晴自己，創造的故事！
    “我不是這方麵的學者，是一名自媒體作家……不，說是寫手比較合適。”
    這些年，她鑽研大慶王朝，寫下很多東西，投稿到曆史板塊的公眾號和網頁上，也算積累下了一點名氣。
    “一知半解，瞎寫一氣。”
    隻是一直沒能得到雲衡的認可，認為她寫的和真正的史書相去甚遠。
    所以她在看到葉行的筆稿之後才會如此震驚。
    所以她主動對葉行展露出笑容。
    原來那人說的是對的，我之前一直在坐井觀天。
    被井壁束縛，誤以為天空隻有小小的那麽一點。
    而葉行還不知道自己這從李萱萱手裏抄過來的東西莫名變成了眼前這位冰山美人的向往所在，見五本書都已標注完成，葉行道了聲謝就準備下一樓借書。
    “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嗎？知道自助借還機怎麽用嗎？”
    雲詩晴的聲音在葉行的身後響起，葉行的腳步頓了一下。
    “我教你吧。”
    正巧電梯的門打開，雲詩晴越過葉行，率先邁步進入電梯。
    “剛好我也要回去了。”
    如果不是這姑娘一直沒有惡意，葉行會以為她是在挑釁。
    “行，那就麻煩姑娘了。”
    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葉行忽然道：“其實吧，不管是山海經，還是莊周夢蝶，都可以說是古人的憑空猜想，幾分真、幾分假我們也都不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它們成為經典。”
    “曆史需要考究，但文章是沒有對錯的。不是嗎？”
    雲詩晴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我很受用。”
    隨即，對他展顏一笑。
    這是葉行第二次看到雲詩晴露出笑容，和平常冷冰冰的她完全是兩個極端。
    “其實你笑起來會比較好看。”
    “少得寸進尺。”雲詩晴直接把臉偏了回去。
    兩人獨處幽靜的電梯間裏，葉行忽然想起此行原本的目的。
    “話說，你知道大慶那位女狀元李萱萱的生平嗎？”
    “不知道，關於大慶能流傳下來的大多都是隻言片語，很難考證。”雲詩晴淡淡道，“就連你口中那位女狀元，有關她的死法，流傳下來的都有數個版本。有的說她是因為被流箭射中，箭傷不治而亡；有的說慶軍被匈奴所破，她被匈奴活捉，自此不知下落；有的說她大破匈奴班師回朝，卻被雲州太守於鎮北關設伏，與三萬將士一同葬於關外……”
    雖然不知道雲詩晴說這些是不是故意氣葉行，可葉行不但沒有被她氣到，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多謝仙人掛念，萱萱箭傷已愈，一切都好，不日便可回到鎮北關。”
    李萱萱所寫的某一段話，此刻突然閃進葉行的腦海！
    “也有說女帝迫於朝堂壓力，不得已將她賜死。眾說紛紜，至今沒有一個準確的定論……嗯？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沒！沒什麽……”葉行強自鎮定道。
    好不容易交個筆友，你要不要這麽多災多難的啊？
    “看？先把讀者卡放在這個位置，等出現提示後再把書封的條形碼對準這裏……”
    雲詩晴在自助借還機上操作，葉行此刻卻是心亂如麻。
    鎮北關有伏兵。
    隻要能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她應該有辦法解決的！
    她可是軍師啊！戰場上無往而不利的軍師！
    “期待你能作出更加優秀的作品。”書籍整齊地擺在自助借還機上，雲詩晴把讀者卡還給他，“我走了，再見。”
    “嗯，謝謝。”
    不能再耽擱了。
    把五本書塞進雙肩包裏，葉行匆匆往最近的公交車站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