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的三月，春寒料峭。
    林窈坐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手托腮，挑著細眉盯著窗外淅瀝瀝的雨幕發呆。
    良久後，她低頭幽幽歎了口氣，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
    “林窈，走啊，去小賣部買零食。反正大課間不用出操。”
    坐前排的邱雪兒翹著椅子靠過來，胳膊搭在林窈桌前。
    “不了，你知道我從來不吃零食的。”
    林窈搖頭，眼眸裏都是抱歉的笑意。
    其實心裏更愁了。
    她最討厭下雨天，新買的鞋襪很容易沾上泥漬。
    她才不想這時候跑一趟小賣部，就為了那些垃圾食品。
    “別呀林窈，小賣部老板說剛進了一種大辣片，可好吃了……你最好了，陪我去嘛。”
    邱雪兒從前麵繞到後座來，拉著林窈的胳膊搖晃。
    “我也想陪你去，但是……”林窈咬唇，左手覆在小腹上，小聲說，“我今天實在不太舒服。”
    “你……不舒服啊，是那個來了吧？”
    “嗯。”林窈唇咬得更緊，為難神色，輕輕點頭。
    “那你別陪我了，先休息。”邱雪兒絲毫沒有懷疑，手按在她肩上拍了拍。
    正好這時，教室前門進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哎呀，時念回來了。”
    看著從教室外抱著一大疊作業本進來的高挑少女，邱雪兒兩隻眼蹦出崇拜光芒，“她肯定願意陪我去。”
    聽到這句話，林窈臉上假裝的難受，瞬間變成真難受了。
    她抬眼看向前方。
    不遠處紮著馬尾的少女，身材纖細高挑，五官清冷，此刻正抱著作業往下發。
    她雖然沒笑，整個人卻像在發光般耀眼。
    這就是時念。
    他們高二（1）班的班長。
    三中公認的校花。
    而在時念轉學過來之前，這些頭銜還都是林窈的。
    仿佛是察覺到林窈充滿“怨念”的眼神，紮著烏黑馬尾的清冷少女，朝這邊看來。
    時念衝她點點頭，勾唇笑了。
    林窈飛快低下腦袋。
    討厭。
    她最討厭就是時念這種，不笑的時候就已經足夠耀眼，笑起來更是能輕易蠱惑對手。
    時家姐弟都是這樣的，虛偽，很會收買人心。
    她最討厭了。
    “林窈你先休息吧，我找時念陪我。”
    “等一下。”林窈深吸一口氣，輕輕扯住要走開的邱雪兒，“我陪你去吧，我突然好像也沒那麽不舒服了。”
    邱雪兒歪頭，狐疑看她：“真的？你別勉強啊。”
    “不勉強。”林窈站起身，聲音裏的含糖量增添不少，生怕邱雪兒不相信。
    “真的不疼了，我陪你去。”
    邱雪兒仔細看了看她的臉，點頭，“好，那快點，晚了我怕剛進的辣片都被他們搶光了。”
    *
    邱雪兒拉著林窈抄近路。
    她們所在的高二（1）班在學校的最東頭，小賣部在西南角，剛好是最遠的對角線。
    要想抄近路，就必須穿過中間的小樹林和小賣部旁的籃球館。
    “我們還挺走運的，剛出來雨就停了……”
    邱雪兒挽著林窈，抬頭伸手感歎著。
    “是啊，真走運……”林窈溫言附和，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說這句話時，微微抿著的唇角正壓抑著某種‘咬牙切齒’的隱晦心情。
    當然咬牙切齒了。
    她新穿的鞋襪，在小心翼翼越過第三個泥坑時，終於還是倒黴的濺上了泥漬。
    現在那泥濘的斑點就浸在她雪白的鞋麵上，怎麽看怎麽覺得不順眼。
    好癢，渾身像有螞蟻在爬。
    恨不得現在就立刻停下來，甩開邱雪兒，拿紙巾使勁擦拭那些泥點，然後轉身回教室。
    但林窈知道不行。
    她在學校如果不維持溫柔好學生的人設，就連那點僅剩的人氣，都會被時念全給搶走。
    邱雪兒：“下午老楊的課，抽人上去默寫最新的三篇文言文，你背好沒？”
    林窈：“嗯。”
    邱雪兒：“我媽最近又給我報了兩個補習班，我感覺熬不到高三，我就快禿頭了……”
    林窈：“是啊。”
    因為心不在焉，林窈壓根沒留意邱雪兒說了什麽，機械附和著。
    “對了……”
    快到小賣部前，邱雪兒突然挽緊了林窈手臂，神秘兮兮的表情。
    “樓下13班的事，你聽說了嗎？”
    林窈偏過頭看邱雪兒，迷蒙的眼底，明顯是沒回過神的懵。
    “什麽13班？”
    她心心念念還是自己弄髒的鞋麵，壓根沒注意到，身後的籃球館裏走出來一撥人。
    “就13班的時煜啊，時念她弟。”
    邱雪兒有心分享一線大瓜，聲音因興奮忍不住提高了幾分。
    “你知道他們姐弟倆，都是從五中轉過來的吧。”
    林窈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
    關於時念的一切，她都很關注。
    “聽說寒假的時候，五中的校花，在咱們學校貼吧發貼打聽過時煜。這不，這學期剛開學，人家就從五中追到咱們三中來了。”
    “追過來了？”林窈不禁驚訝，“你是說，她轉學過來就為了一個時煜？”
    “可不是。咱們三中和五中這麽多年不對盤，這次還不狠狠壓五中一頭。”
    他們兩個學校就隔一條大馬路，因為曆史原因，從學生素質到教師團隊，就沒停過比拚。
    上一次，時念和時煜轉學過來，還鬧了好大一出。
    邱雪兒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時念和時煜真是給咱們三中長臉了，成績又好，長得又好看……”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盡吸引奇奇怪怪的人來我們學校，弄得學校烏煙瘴氣。”
    林窈說完，還不解氣。
    咬著唇，粉白如瓷的小臉垮著，又補了句。
    “……敗壞校風。”
    話音剛落，對麵的邱雪兒就使勁扯了她兩下，猛向她眨眼。
    林窈：？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林窈不以為意，時念是好學生，又是女生，她不好說什麽。
    但時煜不同。
    他轉來學校後幾次考試，連前200名的邊都沒摸到。
    身邊總是簇擁著一群人，幾次見他，不是在打球玩樂，就是被女生堵在牆角塞情書。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他那種人。”少女溫軟的聲音，難得染上情緒。
    “哈，煜哥，有人背地裏偷偷說你壞話啊……”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怪叫。
    “人家小姑娘怪你把學校弄得烏煙瘴氣、敗壞校風欸……”
    “是1班的優等生啊，難怪看不上咱們13班的哥哥……”
    男生們哄笑一團，話裏都是陰陽怪氣的尖銳。
    邱雪兒一臉的生無可戀，拽緊了林窈胳膊，躲到她身後。
    林窈愣了一下，皺著小臉回頭。
    七八個13班的男生，簇擁著一人，從她們身後走來。
    興許是剛打完籃球的關係，幾個男生滿頭大汗，校服外套被鬆鬆垮垮的係在腰上，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樣子。
    唯獨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時煜，左手鬆鬆拎著一瓶水，眼睫垂著，沉如曜石的眸子聽到這翻話時緩緩抬起，漫不經心朝她瞥來。
    林窈的視線撞進一片冰冷中。
    她後知後覺發現，時煜額間甚至沒出汗。
    黑色的校服外套隻鬆開了最上一顆，寬闊的肩撐起西裝材質的外套，有股說不出的禁欲野性、矛盾張力。
    林窈抿了抿唇，別開臉。
    “優等生怎麽不說話了？剛才不是挺能說的？”時煜身邊的夥伴起哄。
    “林窈，要不我們給他……道個歉吧？”
    身後的邱雪兒已經後悔極了，早知道就不在背後說人八卦，輕輕推著林窈。
    “道什麽歉？”
    林窈抬眸，略圓的鹿眼裏終於有了閃爍情緒。
    “我不是躲在他背後偷偷說壞話。”
    少女眼底泛起的波瀾有一瞬間的膽怯，但又被更多的倔意填充。
    她看過去，聲音淡淡的，“當著本人的麵，我也一樣會這麽說。”
    男生們一下子就沸騰起來。
    “可以啊小姑娘，有本事放學別走。”
    平時和時煜關係最好的林驚濤笑了笑，覺得小姑娘抿著唇的樣子又乖又倔，好像有點意思。
    他有意逗弄，上來就要伸手搭林窈肩膀。
    “還等什麽放學，跟哥走，現在就去咱們班坐坐。”
    誤以為對方要對自己動手，林窈心頭一緊。
    另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忽然截住了林驚濤。
    “煜哥……怎、怎麽了？”
    林驚濤愣了一下，看向抓著自己的時煜。
    他煜哥向來都不喜歡管這種閑事的，更何況現在這優等生還當眾打他臉。
    時煜神色寡淡。
    他瞥了眼林驚濤，沒看林窈，扔下兩字。
    “無聊。”
    冷而散漫的嗓音。
    其餘人見時煜走了，連忙追上，沒心思再管林窈。
    “煜哥，怎麽就這麽放過她……”
    “是啊，她看起來下一秒就要被嚇哭了，多好玩啊……”
    男生們的聲音漸漸遠去，林窈縮在校服衣袖裏的手，才逐漸鬆開。
    “林窈，你沒事吧？”邱雪兒看著她臉色不好，責怪道，“都怪我，早知道不說這個話題了……”
    “沒事。”
    林窈深吸口氣，搖頭。
    “真的？”邱雪兒疑惑，“可是我看你臉色不好……”
    “你不是要買辣片嗎？”林窈故意岔開話題，“晚了又被搶光了。”
    “對哦！走走走，咱們快去。”
    *
    因為白天在小賣部外發生的那段插曲。
    放學時，邱雪兒說什麽都要把兩包辣片塞給林窈，以作‘精神補償’。
    “不了，我真不吃這種東西……”
    “沒事，你嚐嚐，不喜歡就扔了。真的好吃，騙你是小狗！”
    “但是……”
    “好啦，知道你從來不吃這種垃圾食品，反正你隨意處理，車來了我先走啦！明天見！”
    邱雪兒趕在林窈拒絕前，跳上了公交。
    看著手裏沒遞出去的兩包辣片，林窈猶豫了一下，才沒直接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她把辣片塞進了書包的最底層。
    放學時間人很多，林窈背著書包，隨著人流往外走。
    穿過學校外麵幾條繁華的商業街後，她身邊三三兩兩穿著校服的學生數量，明顯減少。
    再往前又走了十分鍾，穿著三中校服的身影，就隻剩她一個。
    林窈抬眸，看向不遠處，在這片老舊街區中尤為顯眼的高聳建築。
    前麵就是錦悅匯小區。
    前兩年她爸林雄專門花了大價錢，在這片老舊的學區房中，搖號買到的新樓盤。
    林窈看了看周圍，沒見到什麽熟悉的身影，便鑽進一條巷子裏，小心翼翼打開書包。
    兩包寫著‘X老式大辣片’的零食袋，被她捏在手裏。
    少女蔥白一樣細膩的指尖，隻稍稍猶豫停頓了一秒，就撕開了包裝袋。
    久違的辣香撲鼻而來。
    她拿著包裝袋的手，甚至還不爭氣的抖了抖。
    埋頭下去，小嘴輕輕咬了一口，紅油浸透的辣意混著孜然香料和豆香，在唇齒中蔓延。
    滿滿的記憶中的童年味道。
    林窈滿意地眯起了眼，又埋頭咬上幾口。
    乖軟的鹿眼因辣度刺激，蒙上了一層氤氳濕氣。
    “不是說，最討厭這種垃圾食品。”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冷散漫聲音。
    林窈背脊一僵。
    是……在跟她說話？
    不，不會，隻是湊巧。
    那個人一定是在跟別人說話。
    女孩的腰彎得更低，埋下腦袋，鴕鳥似的想把自己藏進牆角。
    腳步聲更加清晰。
    下一秒，時煜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你媽知道，你偷偷躲這吃辣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