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節 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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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思鵬道:“說起咱們運河南北這些圩子,也不是最近這幾年造成的,說起來也得七八十年了。”
    崔毓柳聞言接道:“我自小便見本地處處圩子,聽老人講當年撚軍興起時候就開始了吧?”
    褚思鵬道:“你說的一點不假,鼓書中說,起初的撚軍軍紀還不錯,可是到了後期就不成了,他們不隻攻官府,有時小股撚軍也襲擾村莊,因而與匪也無不同,以至於村民不得不……”
    “你們快來,這水真好……”他們三個正自說著話,猛然間聽得呼喊他們。看時,見朱本新不知何時已躥入溝渠,他蹲於溪邊上,同時以手掬水入口。
    見如此,朱木石與褚思鵬還倒罷了,崔毓柳立時忍不住了,隻覺的口中幹的不得了,當即大步躍入溝渠,與一道在那飲溪水,一邊喝著一邊大聲呼好,同時回過頭來呼喚他們兩個過來喝水。
    朱木石見了,大聲道:“這水兒太涼了,你們不可這樣。”
    他們兩個對朱木石的勸告也似是未聽見,飲了幾口,又以手掬水洗滌臉麵,直呼過癮。
    原來他兩個與朱木石和褚思鵬又自不同。朱木石和褚思鵬在茶寮之中,茶水沒少喝,是以走了這十餘裏山路,根本沒有口渴的感覺。他們兩個在外一直候著朱木石,由於擔心出問題,是以一直未敢遠離,也沒有補充水分,更加上走了這些路,其實早就渴了。溪水源自上遊幾百米外的一眼清泉,泉水溫度本就不高,可在他們兩個口中,兄覺沁人心脾,舒服之極。
    朱木石見了他兩個模樣,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心道忙了一天,一點熱水不進,這是又渴又餓,更加上勞累,這個非病不可,不能這樣。
    朱木石正在這沉思的當口,褚思鵬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當下大聲道:“這樣不行,他們會受不了的。咱們快走,你們雖然入不了朱古圩,可是我進得去,今晚好歹也要讓你們喝口熱湯,吃頓飽飯。”
    聞聽此言,朱木石心中一熱,忙下溝渠,兩隻手,一手拉著一人的胳膊,把那兩個硬生生拉了上來。
    口中還在念叨著:“哥,這水真甜,你也來喝兩口再走。”
    朱木石白了他一眼氣道:“還喝肚!再喝肚子就出問題了,走,弄點熱的吃去。”
    笑道:“沒事,就我這身體,沒事,不過,這水還真的不錯。”
    朱木石在後麵推著他兩個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著他們上了溝沿,想到的話,心裏立時一個猶疑,略一停步,回頭看了看溪水,回頭欲走,可抬起的步子愣是收了回來,複轉身子,於溪邊像他們兩個一般,以手掬水入口,溪水涼涼,隻是絲絲甘甜,又別有一種風味,心中暗讚:好水!順便抹了一把臉,這才上岸與那兩個隨著褚思鵬而行。
    褚思鵬對朱木石道:“這個西朱古圩子有三個門,西南門是一個大木門,很是紮實;另外有一個小東門,小東門就在這條小溪的西邊,和這小溪緊挨著,本來咱們隻需沿溪直下正南即可,隻不過和東半部的人我不太熟,想進去得費點口舌;還有一個小西門,咱們從小西門進去,那兒我比較熟,張三哥張茂春就住在小西門附近。”
    沒多久早到圩子西麵,褚思鵬歡快的道:“看,小西門,到了。”卻沒見朱木石回應,回過頭來,卻見朱木石已然住了腳步,向著西麵看。褚思鵬順著朱木石的目光方向看去,見一處地方樹木成林,已然明了,不等朱木石發問便道:“那是張氏一族的老陵。”
    朱木石“噢“了一聲算是回應,又道:“老陵?”
    褚思鵬道:“是!內裏主要是張氏二公祖和他的兩個兒子的墓。大公祖好像在……,在……,南麵不老河還向南,那邊有個什麽莊,噢,對了叫雁鳴霜,不過通常都叫它閻房,那兒還有一大家子人呢。老陵東邊四十丈左右有一口井,這西半個村子吃水都指著這口井呢。”
    西門外百丈左右有一口草屋,草屋外接一個棚子,棚外擺放了數口壽材。
    褚思鵬指著那棚子:“這是個木匠鋪,老張家的,張三哥弟兄五個,目前能出力的有三個,平時還指望著這個鋪子掙兩個。弟兄幾個當中我和老三熟些。你們先到那鋪子那兒歇歇腳,目前天已黑了,你們三個無論如何是進不去了。我到裏邊去一會兒再來。”
    說罷褚思鵬自顧自的走了。
    朱木石三個依著褚思鵬的意思便到棚內歇息。這棚也擋得雨,就是遮不了風。地下刨花、木屑、木料鋪滿地麵,頗為雜亂,一股木香泌人心脾,頗為舒服。棚依著的茅草屋頗為窄小,上著鎖,料想也是放些工具之類的。他三個各自找了塊木料,麵向著外麵坐了。外麵黑漆漆的,圩內幾聲狗叫,倒愈顯得外麵安靜。
    崔毓柳這才向朱木石問起他與王三台的事。
    朱木石簡略把事情經過說了。
    崔毓柳道:“如此說來,這王三台的確不像是個為奸的人。”
    朱木石道:“此一時,彼一時,刀架脖子上的時候就難說了。問題是,這王三台會不會給倭鬼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機會……”
    良久,突聽圩內狗吠之聲陡然大作,崔毓柳道:“小褚可能來了。”
    果然,圩內先是人聲雜亂,隨後圩門打開,一盞氣死風燈在前引路。燈光下看的明白,執燈人正是褚思鵬。他後麵三四人,手中或捧或端,後麵又有六七人,手或長槍或短槍。
    這三個忙的站起身來,悄悄打開槍機,右手提槍,掩在身後。崔毓柳早閃身棚外,掩在屋角。
    待走得近了,褚思鵬道:“讓各位久等了。忠倫哥、茂春哥,你們就把東西放這兒吧。”身後那幾個也不說話,把東西放下之後轉身就走,後麵那幾個持槍的也是一般,一句不言,徑回圩內。
    見了,這才鬆了口氣,收了槍,崔毓柳也自屋角處轉過來。
    朱本新讚道:“哇,漢陽造!”
    崔毓柳道:“捷克式步槍!”
    朱木石:“馬金鉤、三八大蓋……”
    褚思鵬聽了,心中佩服之極,心道燈光下這一閃便能看出是什麽槍,果然是行家裏手。
    朱木石說道:“這馬金鉤也不一樣,有的用六五子彈,有的用七九子彈。好亂,他們怎麽什麽都有?”
    崔毓柳道:“這三八大蓋怕是從台兒莊弄的吧。”
    褚思鵬讚道:“崔哥說的真準,前幾天才從台兒莊弄的。除了三八大蓋,還弄了什麽水連珠、歪把子什麽的呢,隻是子彈少點。”
    崔毓柳讚道:“不壞,不壞!”
    褚思鵬道:“這個地方,但凡家裏有個十畝八畝地,能勉強糊口的,家家都想法至少弄一把槍,或者自己造個土炮什麽的,沒辦法,馬子太多。這還得說是這大圩子,前麵的小圩子可要厲害得多,是陳家的。那可是有陳家自己弄的圩子,也是馬子看好的地方,這些人才是有錢的,尋常這大圩子馬子不太敢來打,這些窮人家為了護自己的家,個個都是拚命的主。小圩子則不同,護院的人是請的,一般不太賣命,不過,他們的槍支可是一流的。這也是令土匪頭疼的地方。”
    朱木石:“先別說了,你們三個抓緊吃飯,飯後再說。”說罷自提短槍,遠離燈火,擔起警戒任務。
    朱木石一說,這幾個才住了口。
    一碟鹹菜,一碟蘿卜幹,一盤炒豆芽,一盤炒雞蛋,一碗燉豆腐,另有幾根洗淨老蔥,幾個幹紅辣椒;幾張煎餅,外加幾個玉米餅;更有一瓦罐麥仁稀飯,騰騰熱氣。碗筷齊全。
    你看他三個也不再客氣,狼吞虎咽,這一通吃。
    中途崔毓柳替換了朱木石擔任警戒任務。飯罷,餘下兩塊玉米餅,朱木石自收在包袱之中,以備來日之需。褚思鵬收拾了碗筷自去送去。
    不久,張忠倫、張茂春幾個又送來三條薄棉褥子,另有大半木桶熱水,一桶涼水,一個木盆。棉被也還罷了,至於這熱水倒大出朱木石他們意料之外,這委實是一份驚喜,對於在外奔走了大半天路的人來說,能有溫水洗洗腳,這的確是一份福氣。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朱木石對褚思鵬道:“你回來一定要代我們向主人家表示感謝。”
    褚思鵬道:“這個一定。另外張三哥的父親,二大爺張興業也要我向你們表示歉意,他們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這三條薄棉褥還是分別從他的哥哥張興堂、兄弟張興房家中借過來的,他說讓你們今晚就湊合一下吧,在這小屋中。他把這屋的鎖的鑰匙也給讓我拿來了。不過,他可再三交待千萬別弄亂了他們的工具箱子。”
    朱木石道:“這是自然。木匠師傅的工具箱子是無論如何動不得的,這一點我懂。”
    一陣梆子聲自西朱古圩子內傳過來,緊接著一個聲音傳過來:天幹物燥,打滿水缸……
    褚思鵬道:“這是張興有,又開始了……”
    朱木石凝神聽了聽道:“今兒個是初幾?初一了吧?”
    褚思鵬道:“初一。”
    又道:“初一,不過今天可不是好日子。”
    朱木石道:“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