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高見為旗(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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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見在二樓坐著,看下麵正在唱戲。
    說實話,真開了眼界了。
    隨著大幕拉開,開始唱戲。
    最開始,沒什麽特別的,但很快排次變化,四周開始出現幻境。
    山水林木,各色家具,恍惚之間,廣大幻境出現,猶如影像,且倏忽更變,竟無虛假痕跡,甚至還能看見鮮花喬木,野鳥微蟲,好像真的步入了劇中。
    而隨著角色的出現,美人武者,神祇邪鬼,更是絢爛之極,劇中一切皆如真境,幾令人不知此自己正在觀劇,一不留神就沉浸其中,恍若真的來到了故事中。
    高見看的嘖嘖稱奇,下方也全是驚歎聲,顯然今天演出的規格非常高,平時是沒有這個水平的。
    滄州外城的這些人,爛雖然爛,但卻有一套完全不一樣的科技樹啊。
    修行法和各種術法結合起來,讓這些戲班子也有了超乎尋常的表現力,一個戲班,表演形式居然是幻術!
    不過,這些對凡夫俗子來說好像真的,但對於一境以上的人,就能看出明顯破綻了,這些幻術隻不過是幻光,沒有氣血,也沒有實質的氣意存在。
    然而,就算隻是幻光,如果隻是作為戲劇來進行表演的話,也能讓眼花繚亂了。
    高見看的是目不轉睛。
    該說不說的,確實厲害。
    怪不得有這麽多人喜歡看戲,甚至不惜整日遊蕩在此。
    很快,開鑼演完了。
    然後是小軸,中軸。
    這些演的都是經典曲目,多半都是神仙眷侶,俠客義士,帝王將相,是些膾炙人口的戲劇,但有了幻術加持,確實奪人心目,讓高見都忍不住思考起來。
    就這麽個水平,如果是自己的戲劇,那該是什麽模樣?搞這麽大的陣勢,總不能把特效給自己整差了吧?
    時間慢慢流逝。
    一出戲動輒一兩個小時,開鑼,小軸,中軸,一套演下來,這就是三個時辰過去了,後麵可還有壓軸的大戲沒有演出呢。
    戲班確實是個體力活,出演一次就是一天,估計要五六個時辰才能演完一整套,可見戲班的辛苦,也看得出票錢確實值得。
    高見也不著急,他就坐在這裏看戲,確實趣味橫生。
    隻見台上時而燈火通明,時而雷電交加,台上晝夜交替,花柳爛漫之時,笙歌騰沸之處,全是妙處。
    等中軸演完,壓軸的大戲,要開始了。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有小廝上來敲鑼:“下一場,惡校尉!”
    於是,大戲開幕。
    開場第一句。
    “冤~~~~~呐!!”
    隻一句,兩個字而已,卻有數十段緩急,一聲中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無窮,讓人心神搖蕩。
    然後,就見一女子上台。
    實際上,唱戲這行,女子是不能上台的,所以台上無論男女老少,其實都是男人,不過扮相而已。
    那女子做女鬼打扮,高見一下就認出來了,原型肯定是劉萍。
    然後,她就開始唱了起來。
    聲音初不甚大,但極悅耳,隻覺入耳之後,讓人渾身酥麻麻的,好像吃了人參果,有說不出來的妙處。
    聲音鑽進耳朵裏,流到腦子,又順流而下落到五髒六腑,頓覺得渾身戰栗,五髒六腑好像都被聲音震的抖了起來。
    這種抖,並非是聲音巨大的震顫,而更像是被極強的穿透力引發了共振,讓你禁不住和聲音一起魂牽夢縈起來,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跟著唱腔一起開閉,連呼吸都和台上同步。
    唱了十數句之後,可以看見,那女鬼起身,睜開眼睛。
    那雙眼睛,裏麵好似有一汪秋水,顧盼之間,大家都覺得她好像在看自己一樣。
    連那坐在邊緣處的牆角的,人群中坐著一根小板凳裏的,還有擠來擠去在外邊站著看的,這一瞬都覺得台上女子正在盯著我看!
    隔得遠的都如此,那坐得近的,自不必說,就這一眼,整個場麵便靜悄悄的,大家都屏氣凝神,仔細看戲。
    女鬼仍舊開始唱,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一句高音,又忽然壓低嗓子,就像波浪一樣,回環轉折,婉囀如翠雀,每一個字都好像有三四迭,明明聲音沒有變大,卻節節高起。
    隻是聽她唱歌,嵌空玲瓏,如聞花外嬌鶯,便恍如登山。
    初看高山,隻覺得山頂通天,爬到峰頂,才見峰上還有峰,再爬再上,峰上之峰還有一峰,如此不斷,一直往上,似乎沒有止境。
    愈上愈險,愈險愈奇,一直到聲調極高極高,好像喉嚨裏牽了一根蠶絲,恍惚間,所有人都跟著緊閉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讓蠶絲斷掉。
    唱到極高,陡然一落!
    像是從南天門落到了陰曹地府,讓人心髒都好像跳了出來,聲音在整個茶館裏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
    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動彈,生怕將這微弱的蠶絲繃斷。
    過去了幾秒鍾,仿佛有一點聲音從陰曹地府之中發出,這一出之後,就好像元宵的時候放煙花,一聲啾鳴,咻一下上天,隨化作無數火星,千百條光帶,俱有五色火光,縱橫散亂,啪的一下,炸響開來!
    這一聲唱完,才讓人反應過來劇情,原來是這女鬼在哭訴自己遇到的冤屈。
    隨著最後一聲冤屈喊完,這時眾人的心才放下來,蠶絲變成鋼絲,不再有繃斷之危,於是台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眾人紛紛鼓掌,就連高見也跟著拍手。
    確實精彩!
    不怪他能成名角,光是這唱腔,就至少有一境修為在身上,估計是專練氣息的一境。
    看起來,哪怕是戲班,在這世上,也得有點傳承,否則你連唱戲都沒資格。
    不過,大家這時候卻發現了一件事。
    這般唱腔,這般美貌,很顯然,在四喜班裏,隻有甜福能做到,出場的也就是甜福。
    那麽……誰來演惡校尉?
    這出戲劇,講的可是惡校尉啊,怎麽在女鬼身上折騰出這麽大動靜?
    然而,下一幕卻更加精彩。
    那女鬼講述自己的故事,講自己是如何遭罪,如何受盡了冤屈而死,聲聲婉轉,淒美動人,讓人潸然淚下。
    台下,還真有人因此而哭了起來。
    演的是女鬼,很多人看見的卻是自己。
    那麽,按照常理來說,下一步就是惡校尉高義出麵,欺壓奴役這個本來就已經很慘的女鬼,然後打殺百神,逍遙法外,最後被世家來的高人將其擒拿,繩之以法的故事了。
    然後,劇情接著往下演。
    隻見高義上台。
    二樓許多人都看向了高見,而高見卻仍舊坐在原地,神態自若的看戲,好像演的不是自己一樣。
    但……
    劇情就在這裏出現了轉折。
    高義出場之後,並沒有欺壓女鬼,而是對女鬼說:“我來幫你們伸冤了。”
    那之後,就是高見熟悉的劇情。
    斬殺邪神,誅滅惡人,十三日斬一千七百六十七顆頭顱,以平諸鬼冤屈。
    劇情依然精彩,演出依然動人,但校尉卻不再惡毒,而是俠義。
    這種轉折讓觀眾們紛紛愕然。
    到底怎麽回事?
    怪不得今天那惡校尉會來!
    一定是他逼迫戲班改了戲本!
    好惡毒的人,好惡毒的手段!
    這一下,高見好像又成了眾矢之的,他隻是坐在上麵看戲,但好像又做出了什麽惡毒殘暴的事情一樣。
    這也是一種陽謀。
    當高見被預設成為‘惡人’的時候,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會變成‘高見幹的’這種事情,大家習慣性的就會把壞事往你頭上想。
    想來,左家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點,他們從一開始就設計了兩個戲本,高見當天如果不來,那麽演出就會變成高義是惡人。
    如果高見來了,那麽演出就會變成高義是大好人。
    但,就算演出是好人,也反而會加重高見是大惡棍的印象。
    那高見要怎麽辦呢?
    下去打斷?那不坐實了自己大惡人的名頭了嗎。
    不打斷就這麽看完,大家肯定都會覺得,這是高見為了挽回自己的名聲,強逼戲班改掉了戲本,還親自過來監督。
    所以高見才會這麽施施然的坐在上麵看戲,因為高見知道,戲班不敢忤逆他,他在外城隻手遮天,根本沒人能攔!
    劇情依然在上演,依然是完美的表演,漂亮的幻術,各種令人驚歎的唱腔。
    但下麵的鼓掌叫好聲卻越來越少。
    誰也不想給這種‘歌頌太平’的東西鼓掌。
    再好的特效,但拿來給壞人鼓吹他的善良正義,也沒人接受的了。
    給大惡人歌功頌德的東西,就算做得再好,也沒人喜歡,反而隻會讓人越來越厭惡那個大惡人。
    戲劇依然在演,表演依舊動人,但大家好像都看不太下去了。
    已經有人有噓聲了。
    當劇情演出到了後麵,那些人看見‘高義’受萬家香火,塑造金身,挺身而出對抗前來打壓鬼魂們的時候,甚至有人站了起來:“小甜福,你不要臉了不成?”
    隨著這句話,很多人都看向了高見。
    甜福也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唱。
    這讓所有人又看向了舞台!
    不對勁!
    要知道,在戲班裏是有規矩的,上了台,翻跟頭的時候,就算摔斷了骨頭也不能停,就算被人丟臭雞蛋也要接著唱下去。
    台上是不能停下的。
    哭,也要下來後台再哭。
    要是在台上停了下來,那是壞了規矩,以後可是上不了台了。
    按俗話來說,這就叫‘上不了台麵’,是廢物點心,以後永遠也吃不了這碗飯。
    小甜福是名角,不可能不知道這個規矩。
    隻被人說了一句就停下來,莫非是他也忍不了,要停戲明誌了嗎?
    看見所有人都朝著自己看過來,停下唱戲的小甜福,對之前朝自己說話的人說道:“回先生話,甜福今日是豁了命上來的,自然也管不著這些事了。”
    這話一出,徹底吸引了周圍全部人的注意力,甚至是在場外的人,也踮起腳尖,從門縫,窗戶之類的地方往裏麵瞧。
    甚至還有人趴在地上,貼在地上,隻為了能夠聽得更清楚。
    甜福早已習慣了被眾人注視,依然用他那獨特的聲線,婦人的打扮,說道:“這次唱《惡校尉》,事情涉及內城,是官府裏的大人物在鬥,小甜福隻是棋子,大家應該都看得清楚吧?”
    這話一說,不少人甚至站了起來。
    小甜福不要命了?!
    “但是吧,小甜福知道上台可能要死,但我還是上來了,諸君可知為何?”
    沒人接話,都在等小甜福自己說出來為什麽。
    卻見小甜福微笑一下,眼角卻流出淚來。
    他本來就生的美,又沒有喉結,這一哭,極為動人,美豔而弱小,惹人憐愛,讓人情不自禁的就想安慰他。
    能成名角,這臉貌肯定是差不到哪裏去的。
    她半哭半笑的說道:“我來這裏唱這一出戲,是為了給高大人洗清楚身上的汙泥,在戲台上唱了一半是壞了規矩,但諸君,我這又算不要什麽呢?”
    說著,他竟伸手,褪下了自己下半身的戲服。
    戲服一掉,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卻見小甜福的戲服之下,真如同婦人一般,根本沒有那玩意兒,但有一道明顯的疤痕,還插著一根稻草管子。
    他褪下下身的時候,本來老神在在的高見突然起身,厲聲喝道:“小甜福!”
    這可和說好的不一樣!
    但小甜福竟然回嗆了回去:“高校尉!坐下!我連臉皮都不要了,你若是打斷了我,就是害了我!”
    高見被噎的說不出話來,雖然沒有坐下,卻也隻能看著對方繼續說話,但手握住二樓的欄杆,在木頭上捏出五個指印。
    小甜福擦了把眼淚,接著用那好聽的嗓音說道:
    “師父撿了我回去,教了我唱戲,本是我的恩人,但他怕我變聲,切了我的家夥,又見我生的美貌,每日以我淫樂。”
    “那一日,高校尉闖進戲班,師父本來在脫我衣服,卻被他一刀捅死。”
    “諸位,今日小甜福舍了前程和麵皮不要,我不是個男人,今天卻要做一做男人做的事,今日我所唱的東西,無一字虛假,我之所以要唱那女鬼,就是因為那女鬼就是我啊!”
    隨著他的話語,卻見後台之中,飛來一道流光,衝向小甜福的後腦!
    高見比流光更快。
    他猛的抽刀,唰的一下擲出!
    流光被打飛,鏽刀更是直接往裏衝去!
    長刀刺入後台,攜帶的巨力發出一聲雷鳴般的巨響,轟隆一下!卻見整個後台下沉了三寸!
    如今的高見已經是貨真價實的二境,同時還有香火神氣附身,肉身隱有暗金色。
    二境的精氣,比一境強了十倍不止,高見本身千斤氣力,二境之後更是來到萬斤以上,雙手用力,能抬起一輛四五噸重的小車。
    並且,高見二境開啟的是泥丸,泥丸和精關三竅不一樣,不能加強肉身,但是,其作為神關三竅之一,為體內諸神之宗,打開泥丸即可‘見神’,能夠看清楚自己肉身的具體情況,看見所有暗傷,也能發揮身體之中的潛能,讓那些隱藏的力量都發揮出來。
    這也是‘精神’二字的來源,這一切本身就是人體自身的連攜。
    膻中的精氣加強肉身,泥丸釋放這些力量,讓高見一瞬間的爆發力甚至可以達到平時的數倍不止。
    這一擊含怒出手,幾近十萬斤巨力!
    再加上香火金身給予的力量,可以說,高見此刻的力道,在二境之中算得上翹楚!
    隻一下,就聽見後台傳來一聲悶哼。
    悶哼之後,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動靜了。
    “還躲什麽,我早就聞到了你身上的魚腥味了。”高見如此說道,然後從二樓跳了下來。
    要知道,在他突破二境的時候,他已經借助鬼子母神的神力,打開了六根之一的鼻根,五感之中,他最靈敏的就是嗅覺。
    這麽一出,四周的觀眾們剛剛還愣著呢,等高見跳下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往後想要逃跑了。
    這地方,要打起來了!
    快跑啊!
    “都不用跑,他已經輸了。”這時候,高見如此說道。
    聲音在戲班的器具下得以擴大,讓周圍的人都愣住了,因為高見的話似乎帶著某種壓迫感,他們都停下了腳步。
    如今的高見,說話已經帶有某種修行者的威壓了。
    卻見高見走了進去。
    然後,拖出來一頭身上有魚鱗,渾身濕漉漉的大漢。
    鏽刀從這人的肩膀刺進去,貫穿了整個上半身,從胯部穿透,將他整個人釘死在了地麵。
    這人似乎是想要埋伏高見。
    不過,此時的高見已經不是尋常二境能夠伏擊的了,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就這麽被釘住動彈不得。
    “水族,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嗎?你們應該知道吧……甜福做了這些事,這下你們和左家的打算算是報銷了。”高見語氣有些冰冷。
    他是真的怒了。
    甜福大庭廣眾之下做的這些,和當初說的不一樣,當初高見隻是拜托他把真相公之於眾而已。
    但甜福似乎知道……單純的說出真相,人們不會信的。
    隻有他這麽做,大家才會信,才會願意去傳播,這事兒才會變成‘大事’。
    一個名角的臉皮和前程,才能換來高見的清白。
    他是戲班子的人,最知道人們想聽什麽,最知道什麽消息傳的快。
    而那個水族,似乎還沒從高見的強大之中醒過來。
    他隻是虛弱的看著甜福:“我搞不明白,許了你這麽多好處,你居然還這麽做?連你的戲班和前程也不要了,到底是為什麽?他不是你的殺師仇人嗎……”
    赤著下半身的甜福像是哭,又像是笑,他走到水族麵前,說道:“為什麽?因為……我知道,高校尉是好人。”
    甜福,其實就是當初那五百亂葬崗的幽魂托夢的‘最親近的人’之一。
    因為,他們的師父,四喜戲班的班主,不止有甜福這麽一個徒弟。
    也不止甜福一個人遭了那些罪。
    隻是,甜福有天賦,是名角,是戲班的搖錢樹,所以要保持他的光鮮。
    而那些‘師弟’們,其中不乏有被折磨致死的。
    他們死前,唯一的慰藉,就是甜福。
    他們練身段練的渾身筋骨抽搐的時候,是甜福幫他們按摩。
    他們被‘家法’打的遍體鱗傷的時候,是甜福用自己的錢悄悄給他們拿藥。
    他們練戲的時候,是大師兄教他們其中的訣竅,不讓他們瞎練,免得弄壞了嗓子。
    在師父喊著:“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的時候,是大師兄告訴他們,有些罪沒必要受。
    這個大師兄在,他們才能在戲班子裏有喘息之機,他們最感激,記憶最深的人,就是他們的大師兄。
    哪怕是死了,他們的鬼魂,也還記得大師兄,最後選擇托夢的人的時候,就選擇了甜福。
    盡管他們都知道……
    自己等人遭的罪,大師兄一樣也沒少吃。
    但大師兄,沒有屬於他的‘大師兄’。
    高見在那天晚上,一刀殺了班主,給戲班的冤魂們報了仇。
    而這一次,甜福也記住了這個背影。
    當高見和左家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猶豫就做出了決定。
    甜福蹲了下來,把戲服找到,穿上遮住了下半身,然後對周圍似乎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的觀眾們說道:“各位……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滄州的神,好不好,該不該殺。”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亮的,他們知道神好不好。
    就算他們會聽信謠言,會被人騙,甚至可能被人騙一輩子,可這種時候,他們好像又能察覺到真心和假意了。
    甜福轉身離開。
    不管如何,從今天開始,甜福不可能再登台演出了。
    名角之所以是角,就因為他們的臉麵,他們是光鮮亮麗的,就算是蠅營狗苟肮髒無比,也得是後台。
    台麵上的角兒,不能沾灰。
    甜福給自己粘了灰,以後再上台,圍繞他的也隻會是蒼蠅,不會再有人花大錢捧他,不會有人豪擲千錢隻為聽他一曲。
    人家也丟不起那人,請角兒是為了麵子,不是為了讓人嘲笑打趣自己的。
    “等等。”高見喊住了甜福。
    甜福轉身,似乎有些疑惑。
    高見從自己的錢袋裏拿出一把金子,這是他帶在身上的所有,大概二十金上下,從戲台上撕下一塊布,做了個袋子裝好。
    高見說道:“找個地方,買點田地,你也有一境修為,雖然隻練氣息,不練肉身,但活路應該是沒問題,去外麵,總比在滄州外城這個地方待著好,能多活幾年。”
    甜福婉拒,笑道:“我正是這個打算,而且我也有些積蓄,不消高校尉勞累,這些錢留著,您還後邊兒還要幹大事呢,有的是花錢的地方。”
    高見默然。
    甜福和那些苦大力不一樣,他不缺錢。
    但不缺錢的人,一樣苦。
    所以,高見隻能收起錢,鄭重的說道:“有事來找我,不管是什麽,我給你出頭。”
    甜福點了點頭,轉身,不著痕跡的擦了擦眼淚。
    要是當初在戲班的時候,有人能站出來對他說這句話,那該有多好。
    不過……現在也不遲。
    ——————————
    一天不到的時間。
    另一個傳聞飛快的壓過了之前‘惡校尉’的傳聞。
    四喜班的名角甜福,當眾脫了褲子,扯下臉麵來說了另一個故事。
    所有的東西好像都逆轉了過來,風言風語又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高見一下又被神化了,這次,許多人主動立了他的生祠,因為據說這樣,高校尉就會幫你出頭!
    隻要祭拜一下,有事就能去找他!
    事情越傳越離譜,已經到了高見已經統治世家的地步了。
    不管是好,還是壞,似乎在輿論場上都沒有‘中庸’一說,要麽極好,要麽極壞。
    但不管怎麽說,這一波風言風語,被壓下去了。
    而高見就在第二天,舉行了一場祭祀。
    這場祭祀進行的很突兀,但來的人也很多,因為大家都是來看熱鬧的,聽說這裏是在冊封神祇,所以來看看是怎麽個冊封法。
    如今高見在外城的聲勢,可以說是不管做什麽,都有人聽信了。
    水蒼蒼也在旁邊幫忙。
    或者說,整個祭祀現場,基本都是高見指揮,水蒼蒼執行。
    這就是和水家的交易內容,高見會將這一套東西教給水家,換取自己在外城不被世家們幹涉的權力,水蒼蒼就是來學這些的。
    所以,祭祀和香火所需要的東西,錢財,也都是世家們負責出,高見隻負責動嘴就行了。
    這場祭祀,冊封百神,靡費萬金,高見往自己兜裏揣了一些,但世家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好像都習慣了。
    儀式正在進行。
    可以看見,許許多多的人正在忙碌。
    各種各樣的儀禮,有祭壇的,有負責繪畫的,還有負責呐喊唱詞的,一整條街擠得滿滿的,包括圍觀的人在內,怕是有十好幾萬。
    而高見,則在上麵宣布,冊立神位。
    通過他自創的香火法,這些新的神祇應該是可以凝聚香火金身的,這樣一來,隻要左家和高見不出岔子,他們的位子應該是坐得穩的。
    “劉萍,主性純孝,理家尤勤儉,生前為父母嫁惡神,勸神向善,主三岔街下雨四十六次,神不耐其煩而殺之,現拜為三岔街水神。”
    “郭林,純善義豪,惡神殺人,挺身而出,不敵而亡,現拜為銅人街土地。”
    “安長益,昔為東大街小吏,履畝丈量,測度精密,諸弊盡剔,公正有加,因不偏私財主南歲一家,遭其誣陷所殺,現拜為東大街土地,凡爭地界,累年不決,由其決斷。”
    “簡以字,家貧力學,寒無爐火,手皸裂而抄錄不輟,因其才舉拔入官府,為典史,因其孤直為民,遭毒殺,現拜為黃坡水神。”
    “王川,訟師,善援引律令,悉本寬厚,為民爭利,遭同行誣告,後被羅姓同行襲擊溺死,現拜為柳絲河水神。”
    一個接著一個的唱名,一個接著一個的神位,說出來的東西卻讓人接不起話來。
    越是唱名,高見就越是感歎。
    哪怕滄州這麽爛,終歸還是有些人是好人。
    世界再爛,都不妨礙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雖然他們的下場不算好,很多都死了……像是小甜福他們,也過的不好。
    高見希望,這些人都能有好報。
    將他們冊封為神,以自己為中心將他們聯合起來,就是高見此刻想做的。
    高見要把自己打造成一麵旗,讓這些好人在自己身邊聚集起來,發揮出他們的力量,這樣……才能遏製住滄州原本的風氣。
    而隨著高見的唱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家開始紛紛傳遞消息,你告訴我,我告訴他。
    什麽樣的風言風語,都比不上這樣的速度。
    這時候,外麵圍觀的群眾這才發現,自己身邊還有這麽多好人。
    而且,其中有些,外麵的圍觀群眾還認識。
    大家互相說著自己認識的人,說著他們的風評。
    一時之間,竟成了風尚,傳的人越來越多。
    這下他們相信了,如今所拜的,似乎真的不是什麽惡神,因為那些神,自己都認識,不是以前的那些‘狐仙’‘狼仙’之類的,也不是財主們死後的惡靈。
    而是真正幫他們做過事,真正心地善良的人成了神。
    滄州外城的好日子,似乎真要來了嗎?
    這場巨大祭祀和冊封儀式依然在進行。
    許多世家的人也聽聞了消息,過來觀禮。
    當然,說是觀禮,實際上觀察祭祀本身的流程對他們來說更重要,學到就是賺到。
    功法一向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不管是修行法,武藝,還是術法,全都是修行者智慧的結晶。
    這些東西才是一個世家的底蘊。
    左家就是壟斷了香火法和祭祀法,才能掌控滄州萬神的。
    他們今天學會一個一境的香火法,雖然說不可能取代左家的位置,畢竟左家還有二境三境乃至於更高的香火法,高見的香火法根本比不上,但以後用這招,在很多地方拿捏一下左家,讓他們出讓利益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場祭祀,驚動全城。
    當一切告一段落的時候,高見終於鬆了口氣。
    這時,旁邊的水蒼蒼突然說道:“高校尉,你說……這滄州外城,似他們這些苦人,你救的完嗎?你就能保證自己一直能做這些你想做的事嗎?”
    他的話,似乎帶著些許的感慨。
    這些天來,他也看見了以往很多自己不曾看見的東西。
    高見笑笑,答道:“水公子,人活在這世上,當然要做一些自己不願意的事,但是,也肯定是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你,就不曾做過自己想做的事嗎?”
    水蒼蒼聞言,一時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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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是上架爆更的第七天,七天更新了二十四章,十萬多字,人已經燃盡了,存稿+所有熬夜的成果都沒掉了……這已經是我最後的波紋了!
    之後恢複每日一更,偶爾兩更,不會斷更的日子,可以放心追讀,謝謝大家……
    如果想要養書的話,點點訂閱啊大家,別給養死了,起碼讓我均訂能等來第一個推薦吧……我的劇情很緊湊了,結果還是有人跳訂……明明跳訂了前後就不連貫了的說。
    本書是傳統仙俠,既有俠氣,也會有仙氣,我會精心雕琢劇情的,敬請期待吧。
    對了,如果覺得可以的話,希望大家給我推推書啊,謝謝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