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方沒有打通哈大海的電話，他便徑直去了哈大海的公司。
    哈大海的公司在著名的深然大廈，陳東方站在深然大廈前，打量著這座摩天高樓，感覺它的樣子非常奇怪，不像其它的高樓形狀規規矩矩，反而有點像書本上看到的金字塔形狀。
    如果陳東方從空中俯視的話，會發現深然大廈呈現一個“回”字形，它是由一係列層疊而上的空中花園圍合而成的。
    陳東方感歎了一番，心想哈大海能在這裏租得起辦公室，開得起公司，說明實力也很雄厚。
    看了看手中的紙條，上麵寫著深然大廈1210房間，大東華貿易有限公司。
    陳東方乘電梯上樓，進入12層，找到1210房間。
    1210房間的門開著，陳東方看到，裏麵至少擺著十張桌子，每個桌子前麵都坐著人，熱火朝天地打電話。
    “錢總，你要的那批貨馬上就到了，這可是走了特殊通道的……你再不把尾款結清，我就轉手給別人了……”
    “李總，你幫我想想辦法，再搞五十台錄相機進來，要日立，對，人家隻要日立，日本牌子質量過得硬……”
    “什麽？貨走到半路，被武裝部給扣了？他奶奶的，做點生意誰都管，連武裝部都管，你等著，我馬上找辦事處的領導……”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您報的這個價太低了……你明白的，我們把貨從香江運過來，除了運費，還得打點各路神仙……”
    突然一個女的竟然站了起來，林向陽看那女的身材高挑，長得極有氣質，但卻是衝著話筒破口大罵。
    “幹你老母！昨天晚上飯也吃了，酒也喝了，舞也跳了，小姐也摸了，你答應的好好的，今天就簽合同。今天你又反悔了，你算什麽玩意兒！”
    “什麽？就因為老娘沒答應你？你真是太不要臉了，還要想讓老娘陪你睡覺，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個癩蛤蟆樣！回家讓你姐姐陪你睡！......我再問你一遍，合同到底簽不簽！不簽？老娘現在就過去做了你！立刻、馬上出現在你麵前！你離開特區了？那也難不倒我……”
    看著這女人的神態，陳東方心頭一凜，心想莫非她真的會順著電話線鑽過去？
    陳東方不由得對哈大海佩服得五體投地，怪不得藍蘭會看得上他，原來哈大海真是個人才，手下攏了這麽多精兵強將。
    這時坐在靠近門口辦公桌的一個人，注意到了陳東方，他問道，“你找誰？”
    陳東方趕緊點頭笑了一下，“你好，你們這裏是大東華貿易公司吧？我找哈總……”
    “大東華？哈總？”那人思索了一會兒，站起來看著屋裏，“你們誰拚的是大東華貿易，姓哈的？”
    屋子最裏麵有張桌子，一個穿藍色西裝，打著紅色領帶的男人站了起來，“是我。”
    門口的人指了指站起來的藍西裝男人，“你過去找他。”
    陳東方道了謝，擠了進去，走到藍西裝男人麵前，“我找哈總……”
    一直到這個時候，陳東方還以為，這滿屋子人，都是哈大海手下。
    藍西裝說道，“哈總下午才過來，你下午再來吧。”
    陳東方心想，老子跑了那麽遠，來替你送一張單子，誰有時間在這裏等他。
    “那請你把提貨單交給他吧……”陳東方抽出提貨單，遞到藍西裝麵前，客氣地說。
    誰知藍西裝直接拒絕了，“你還是直接給他吧，萬一出了事，我擔不起責任……”
    陳東方有些搞不明白了，隻不過一張單子而已，讓你交給你們公司老大，你怎麽事這麽多？
    “我還要回去有事，請你收了單子，給哈總匯報一下，就說陳東方送來的……”
    “哈哈哈哈……”聽了陳東方的話，藍西裝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藍西裝笑得喘不過氣，過了許久才停下來。這時那個女人已經罵完了，眾人的目光從女人身上收回來，看向藍西裝。
    “你們，你們聽見了嗎？”藍西裝拍著桌子說道，“他讓我給哈總匯報一下，他以為我是哈總的手下……”
    “哈哈哈……”這下整個房間的人都開懷大笑起來，那個口吐芬芳的女人也忍俊不禁。
    陳東方揚了揚手中的紙條，莫名其妙地問道，“你們笑什麽？這裏不是大東華貿易公司嗎？深然大廈1210房間，我拿到的地址就是這樣。”
    藍西裝對陳東方道，“這裏是深然大廈1210房間，但不是大東華貿易公司，或者說，現在還不是大東華貿易公司。”
    陳東方徹底懵圈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藍西裝一指自己麵前的桌子，又指了指桌子上一個牌子，“這張桌子，到下午，才是大東華貿易公司，現在還不是……”
    陳東方看了看那個牌子，上麵寫的是東亞貿易有限公司。
    藍西裝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牌子，放在桌子上，“呶，下午我就撤了，哈總擺上這個牌子，就是大東華貿易公司了……”
    陳東方又看了看其它幾張桌子，上麵都擺著一個牌子，也都寫著公司的名稱，但名字都不一樣。
    那個女人桌上擺的牌子是：花王國際銷售有限公司。
    這是怎麽回事？一個房間十張桌子，竟然擺著十個公司的牌子，而且到了下午，還要像飯店吃飯一樣翻牌，變成別的公司……
    這也太荒謬了……
    陳東方並不知道，這就是這個年代，特區獨特的企業拚桌現象。
    特區人，不但能拚桌吃飯，還能拚桌辦企業。
    由於太多的人闖入特區，大家都想當老板，而辦公樓的建設速度又趕不上，特別是在特區的繁華地段的寫字樓，簡直就是一房難求，辦公室租金被炒上了天價。
    許多創業的人，口袋裏本就沒有多少錢，根本租不起一整間房屋，
    於是不知道哪個大聰明想出個好辦法，獨辟蹊徑地出租桌位，基本上一個桌子就代表了一個公司。
    所以那時候的特區，經常能看到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就有幾家甚至十幾家不同公司一起辦公的現象。
    深業大廈裏，陳東方看到的這種辦公桌，一張的月租是600元。
    600元，比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還高。
    但即使這樣，辦公場所依然很緊張，再加上租金太貴，所以就有人想出了拚桌辦公的方式，這些人一般有兩套拚桌方案，外貿的和內銷的公司共同租一張，內銷的用上半天，外貿的用下半天，因為外貿的生意大多在下午。
    什麽?兩個都是外貿?桌子依舊放不下招牌？那也沒事，那都兩個公司共用一張桌子，桌子中間像小學生那樣畫條線，公司的名字再改短點就是了。
    這些不是胡編亂造，這是真實存在的。
    哈大海的大東華貿易公司，和藍西裝的遠東貿易公司，是分上下午辦公的，所以哈大海到了下午才能來。
    陳東方頓時被潑了一頭的冷水，原以來哈大海是個著名企業家，原來是純純的皮包公司。
    是真正的皮包公司，而且隻有半張辦公桌的皮包公司。
    陳東方隻得出了房間，給哈大海打電話。
    這下子哈大海的電話倒是打通了，哈大海說正在去佳美廠的路上，要去拿提貨單，聽說陳東方給他送上門了，唉喲了一聲，“你去得有點早了……你先找個地方坐坐，我到了以後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