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這出差。孟夢同誌也是公出？？”
    陳露陽不著痕跡的將腳步往後挪了半步，禮貌又客氣的回答。
    “我不是公出，今天周末，我來買東西。”
    孟夢甜美的小臉笑盈盈的，仰頭望著陳露陽的眼神亮晶晶。
    淡淡的小雪花飄落在孟夢紅色的羊毛氈帽上，再裹上厚厚的大棉襖。
    整個人猛一看好像是大號的真人套娃。
    她那個眼神、她這個表情給薑鐵都看驚訝了。
    他瞅了瞅陳露陽，又瞅了瞅孟夢，眼神逐漸對陳露陽充滿了敬佩。
    了不起啊！
    他認識孟夢這麽多年，這丫頭從小就是被慣大的。
    自從進了國營商店工作之後，平常瞧見一般人別說搭理了，連看都不帶擱正眼看一眼的。
    更別說主動跟別人打招呼了！
    尤其是這眼神和笑容……嘶！
    原來她會笑啊！
    陳露陽驚訝了。
    “你不是國營商店的嗎？商店裏啥好東西沒有，咋還跑這麽遠來你錐子河買東西。”
    孟夢凍的鼻頭通紅，大眼睛翻了翻，語氣嫌棄道：
    “商店裏的小東西沒有這裏的好看。”
    自從上次薑鐵跟孟夢說，錐子河市有不少南方的同誌來賣一些小百貨和小首飾，
    她就一直好奇這塊的東西什麽樣，甚至還托薑鐵給她買一個發卡回來。
    薑鐵也不會挑女生用的東西，就在賣貨的推薦下隨便帶了一款回去。
    哪知道這一帶，直接就給孟夢喜歡的不行。
    說什麽都要跟著過來看看，親自選一些好看的東西買回去。
    反正有薑鐵當列車員，再加上她鐵路職工家屬的身份，坐火車既安全又不花錢。
    薑鐵實在被她逼的沒辦法，這次出門就把她一起帶了過來。
    “你們這地方真小。”
    孟夢有些嫌棄的看了看錐子河市區，接著轉身衝著薑鐵道：
    “走啊鐵子哥，別愣著了，咱們去買東西吧。”
    陳露陽、孫毅兩個人茫然的看著薑鐵。
    薑鐵無奈道：“先陪她買東西吧，買完了今晚的火車我還得送她回去。”
    沒辦法。
    局長家閨女，他既然把人帶出來了，自然就得把人完完整整的帶回去。
    隻是這麽一來，薑鐵在錐子河市就待不了太久了。
    “你陪她買東西，那咱倆咋整？”
    陳露陽鬱悶的看著孫毅。
    原本他們還打算接上薑鐵，找個飯館吃頓魚，高高興興喝一場。
    這一下多出這麽一個小丫頭片子，真是太耽誤事了。
    “你倆？你倆陪著唄！”孟夢毫不客氣的開口。
    “走吧！”
    說完，孟夢揚著小下巴，向前走了過去。
    薑鐵趕緊喊她：“知道道嗎，你就走！你再走丟嘍。”
    孟夢頭都懶得回：“這旮就一條路，丟還能丟哪去？丟江裏啊？”
    孫毅、陳露陽、薑鐵三個人無奈的互相看了一眼。
    攤上這虎逼娘兒們也沒轍，陪吧。
    第二次逛青雲市場，陳露陽整個人冷靜很多。
    無他，沒錢了。
    可孟夢卻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小市場密密麻麻的一個個小攤位上全是好看的小玩意兒，她簡直看都看不過來。
    她在前麵擠著攤位這看看，那問問。
    陳露陽三個人站在旁邊，一邊寒風凜冽中陪同當保鏢，一邊抽煙嘮嗑。
    “這倆哪個好看？”
    突然，孟夢拿了兩條絲巾，在他們麵前晃悠。
    孫毅和薑鐵倆個大男人，對什麽絲巾也不懂，嘴裏嘟囔著：都行都行。
    陳露陽本著一顆“你問我，我就好好告訴你”的熱情之心，客觀回答道：
    “這倆太素了，不適合你。”
    孟夢長得雪白。
    她手裏的兩條絲巾，一條是玉蘭色，一條是淺綠。
    雖然單獨看也很不錯，但是搭配孟夢的長相和皮膚就顯得平平常常了。
    “太素？”孟夢微微皺起小眉頭，雙手舉著兩條絲巾照鏡子比了比。
    發現確實是顯得顏色太淡。
    她又反手拿了一條深棕色的絲巾，比在小臉蛋的下麵，眨著眼睛問：“這個呢？”
    陳露陽皺眉。
    這條顏色確實不素了。
    但這是在陽光下顯的顏色還算漂亮。
    如果進了屋，沒有光線的加持，這條絲巾得賊顯老。
    孟夢瞧著陳露陽，小臉一拉。
    “陳露陽，你到底會看不會看？”
    怎麽她選一條，陳露陽就皺眉一條。
    她眼光有那麽差嘛~
    賣絲巾的大叔也適時開口：“誒呀小同誌，你就信我的，這條絲巾你圍著好看！”
    “你看看這顏色，多襯你啊。”
    孟夢左看右看，糾結猶豫的時候，
    陳露陽走到攤位前，眼睛掃了一圈，抽出了一條琥珀金茶的絲巾。
    “你試試這個。”
    “嗯？”
    孟夢輕輕挑起小眉毛，拿著那條琥珀金茶的絲巾圍在脖子下麵。
    雖然隻是一條普通的絲巾，但是這條絲巾通體是一種溫暖的金色，圍在脖子下麵，猛不丁一瞅就像是高檔的偽真絲圍巾，典雅又漂亮。
    一下就把孟夢的臉蛋襯托起來。
    “還挺有眼光……”
    孟夢舉著手裏的絲巾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
    交完錢，
    孟夢算是徹底相信了陳露陽。
    每買一件東西都問問他好不好看，
    這問一件兩件的還行，
    問的多了，陳露陽也受不了。
    “孟夢同誌，您這一天天在國營商店上班，見過的好東西比我們都多，你不用總問我。”
    孟夢瞅了他一眼：“你雖然見識少，但是眼光還不錯，問問你總比問他們倆強。”
    ……擦！！！
    陳露陽、孫毅和薑鐵仨人全都如鯁在喉。
    “孟夢同誌，你家裏是不是就一個孩子啊？”陳露陽問。
    “對啊，咋的了？”孟夢低頭試衣服，開口問。
    怪不得呢……
    陳露陽低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但凡家裏有個兄弟姐妹，早這麽說話早就挨揍了，還能健康活到現在？
    孟夢見他不吱聲，不依不饒道：“問你話呢，我家裏一個孩子怎麽了？”
    陳露陽笑道：“家裏一個孩子挺好，一看就是父母寵大的，不像我們是由笤帚疙瘩抽大的。”
    孟夢“噗嗤”一下樂了。
    “你是被笤帚疙瘩抽大的啊？”
    陳露陽：“豈止笤帚疙瘩啊，鞋底子，雞毛撣子，鍋鏟……啥順手揍啥。”
    孟夢樂了：“那你姐你妹呢，她倆也挨揍嗎？？”
    陳露陽：“她倆挨啥揍啊，做壞事了都往我身後躲，不是……你咋知道我有姐有妹的？”
    陳露陽站在原地，詫異的看著孟夢。
    雖然上次倆人在一塊跳過舞，孟夢也沒少問他個人問題。
    但是本著“保護自己”的基本原則，陳露陽除了說自己有對象以外，啥都沒透露。
    這小丫頭片子咋知道他家庭情況的？
    孟夢得意的晃晃腦袋：“打聽的唄。”
    陳露陽：？？？？？
    “你還打聽我啥了？”
    孟夢眨著黑亮的大眼睛：“打聽著你是機械廠最年輕的車間主任、最年輕的高級技術員、最年輕的助理工程師。”
    “你爸爸陳大誌是車間主任，還是八級工人，你媽是廠食堂的，你姐是廠幼兒園的，你妹和你外甥都上學。”
    陳露陽眼珠子瞪大了。
    孫毅和薑鐵的表情也僵住了……
    “不是……你對我家這點事打聽這麽細的嗎？”
    陳露陽嘴皮子都有點緊了。
    孟夢倒是不以為意：
    “你家那點事，隨便找個人打聽打聽都能知道。”
    “我還知道你家住機械廠六區四院兒，”
    “你高中畢業，你喜歡的小姑娘考上大學了不搭理你，”
    “你進廠的時候還故意男扮女聲，混入廣播站，擾亂招工秩序。”
    “你還在省裏領導下來檢查的時候玩撲克，輸了鑽桌子，從你們廠長胯下麵鑽出來的，你還……”
    “你停！！！！！！！！”
    陳露陽近乎嘶吼。
    如果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差點就要控製不住，捂嘴滅口了。
    這閨女這麽虎的麽！
    旁邊孫毅和薑鐵還在這站著呢，廠長的胯下這也說得出口，
    “誰告訴你的？”
    陳露陽有點憤怒了。
    傳這話的人，就差造他黃謠了。
    這要是讓陳露陽知道是誰幹的，他一定活活捏死他！
    麵對陳露陽的憤怒，孟夢完全不為所動。
    “你上學時候相中的那個女同學，長得也就什麽回事吧。”
    陳露陽嗓子都有點幹了：“……不是，這都誰跟你講的啊？什麽女同學啊？你在這說什麽呢？”
    孟夢：“切！”
    “這有啥不好意思承認的。”
    “不過你對象到底是誰啊？”
    這件事，孟夢咋打聽也沒打聽著。
    陳露陽臉冷下來了。
    “孟夢同誌，這是我的私人事情，跟你沒關係，請你也少打聽我的事兒！”
    陳露陽真的難得發火。
    他就算脾氣再好，
    但是任誰就這麽被人扒了個底掉，連高中時候隱晦私密的單相思苦戀都被人翻出來，咋的都得發火！
    “咋了，問問你對象是誰，還發火了？”
    孟夢全然沒有被陳露陽的表情嚇唬住，甚至又發自肺腑補了句：
    “你高中喜歡的那女的看著就不咋地，她不搭理你也挺好，要不然以後有你苦日子。”
    陳露陽有點被氣笑了。
    “孟夢同誌，我真謝謝你關心我。”
    孟夢不知道是真聽不出來還是假聽不出來。
    “關心談不上，實話實說了。”
    旁邊的薑鐵見倆人再嘮非得嗆起來，趕緊站在他們中間，勸道：
    “行了，大家都少說幾句。”
    “小孟你東西買完了嗎？要是買完了，咱們找個地方去吃飯，吃完飯晚上回省城。”
    孫毅也在旁邊找補：“對！小陳和小孟這是第一次來，還沒吃過我們這地地道道的甜蝦和魚，今天帶你倆去嚐嚐！”
    兩個人默契的站在中間，把陳露陽和孟夢遠遠隔開。
    陳露陽黑著一張臉，壓著火往前走。
    孟夢也裝作若無其事，小腦袋不住的左看看右看看，看見路上的雪球了還跟著踢一踢。
    好好的一頓飯吃的有些僵硬。
    雖然說被女生打聽，是件挺讓人驕傲的事兒。
    但是打聽到隱私這種程度，可就隻有排斥和厭惡了。
    吃完了飯，
    陳露陽和孫毅，送薑鐵和孟夢上火車。
    謝天謝地，孟夢後半截還算安靜。
    沒有再嘮一些戳中陳露陽炸毛點的話。
    將孟夢送上火車，薑鐵站在火車下跟陳露陽道：
    “兄弟，我這個小妹妹人不壞，就是小時候被慣大的，傲了點。我替她跟你賠個不是，你別往心裏去。”
    陳露陽心裏翻了個大白眼。
    誰不是被慣大的？
    誰家裏不是隻有一個閨女啊！
    陳今越咋就不這樣！
    “放心吧薑哥，你小妹妹也是我小妹妹，她歲數沒比我妹大幾歲，都是小孩脾氣。”
    陳露陽總不好撅了薑鐵的麵子，笑嗬嗬回答。
    “行。”薑鐵沉默，開口道：
    “……害！你們說這事兒整得，原本想著咱仨在這好好聚聚，結果也沒聚成。”
    “等下次，下次有機會我請！咱仨好好喝一杯。”
    火車上
    孟夢坐在座位上，趴著窗戶看著薑鐵與陳露陽和孫毅告別。
    她的手裏捏著一個小物件，纖長的手指捏了捏，攥了又攥。
    接著，她打開窗戶，將手裏的東西一把狠狠的扔到了陳露陽的身上。
    什麽東西？
    陳露陽猝不及防有個物體向自己胸前砸過來，下意識伸手去接。
    拿到一看……
    打火機？！！？
    “陳露陽！”
    孟夢趴在車窗上，半拉身子探出個窗戶外，大聲的喊出聲。
    陳露陽下意識抬頭。
    孟夢憋紅了小臉，咬了咬牙，似乎在做極為艱難的決定。
    陳露陽不知道她要搞什麽鬼，問了句：
    “你砸我幹什麽？”
    孟夢深吸一口氣，喊了句：“別生氣了。”
    說完，
    孟夢“哐”一下，把火車的窗戶落了下來。
    陳露陽懵了。
    “她剛才說啥？”
    風太大還是他出現幻覺了！
    這小丫頭片子還能跟人道歉呢？
    薑鐵趕緊拍拍陳露陽：“行了，人家小姑娘都跟你道歉了，還賠禮了，就別跟人家一般見識了。”
    陳露陽看著手裏的紅色與金色相間的打火機，一時間真是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東西不貴，就是個賠禮的小玩意兒。
    這姑娘一路都在看小飾品和衣服，啥前買的打火機？
    他們三個大男人，竟然誰都沒發現。
    孫毅看明白了，笑道：
    “小陳啊，這要不是你有對象，其實這姑娘挺不錯。”
    “我長這麽大歲數了，還沒收過女生送的東西那。”
    陳露陽趕緊打住：“你可拉倒，再不錯也跟我沒關係，我有主了。”
    說完，
    陳露陽下意識的抬頭。
    厚厚的火車窗戶後麵，孟夢一雙大眼睛望著自己，臉上帶著一絲隱隱的期待與忐忑。
    沉默的掂了掂手中的打火機……
    擦，算了!
    一個小丫頭片子。
    陳露陽舉著手裏的打火機，衝著孟夢揮了揮，嘴裏喊道：
    “謝了，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