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報紙，
    陳露陽皺眉輕輕敲了敲桌子。
    陳今越那麽要強一個人，錯失了這個表彰，心裏肯定不好受。
    他每天在廠裏，想方設法地把別人家的媳婦兒給哄的高高興興的。
    反而到了自己對象這，
    一天天是見也見不著，哄也哄不到。
    這日子過的真是夠顛倒的……
    陳露陽暗暗在心裏罵了一句。
    隨後伸出手掏兜，摸出了一小把錢，背著眾人偷摸點了起來。
    自從年後意大利工程師代表入駐省機械廠，他每天幾乎長死在了車間。
    吃喝拉撒全在食堂，連晚上回家吃飯的時間都少。
    而且廠裏用餐補助多，發的飯票和肉票也多，吃飯也花不了多少。
    這兩個月的工資他幾乎一分錢沒花，全在褲兜裏攢著。
    滿打滿算：195元7毛3分。
    陳露陽把7毛3分拿出來，單獨扔進鐵皮鉛筆盒裏當零花錢，將剩下的195元貼身放好。
    今年的三八婦女節是個周末。
    陳露陽早早就約好了媽媽、姐姐和妹妹，周末去東方大街的國營商店買東西。
    正好趁著機會，給陳今越也買點小禮物，讓她高興高興。
    ……
    周末一大早
    陳家男人兵分兩路。
    一路，由陳露陽率領，帶著馮久香、陳麗紅和陳玲玲去東方大街買東西、吃好吃的，過婦女節。
    一路，由陳大誌率領、孫堅剛和孫軍軍三名男同誌則在家裏進行大掃除，洗衣服、以及做晚飯。
    其實，原本孫誌剛也是要出門領著老婆出去過節的。
    但是無奈，他臉上的五道大檁子實在出門見不了人.
    本著人不到心意到的原則，孫誌剛把陳麗紅給自己的零花錢貢獻出來，湊了個30塊，讓陳露陽給家裏人買點東西。
    30塊……
    這得攢多長時間啊！
    陳露陽下意識將錢推還給姐夫。
    姐夫孫誌剛別看在廠裏威風八麵，走哪身後都跟著一群彪膀粗壯的保衛科幹事。
    但實際上怕老婆的很，一天天被陳麗紅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工資全都交家不說，兜裏的零花錢平時也舍不得買根煙抽，都攢著給家裏買點水果和魚，還時不時給軍軍買點零嘴兒和玩具。
    這30塊錢都不知道是咋省吃儉用攢出來的。
    孫誌剛直接將錢塞回到陳露陽手裏：“拿著！給咱媽和你姐你妹多買點零嘴兒。”
    陳露陽瞧著姐夫堅強淡然的模樣，不忍心道：“姐夫，我錢夠。”
    孫誌剛：“夠也拿著！”
    陳露陽：……好吧。
    將30塊錢揣進兜裏，陳露陽問了句：“姐夫，你有沒有啥想買的？”
    孫誌剛笑了：“我啥啥也不缺！你姐平常該給我買的都買了，你啊今天就伺候好咱家的娘子軍就行。”
    陳露陽樂：“成！那我就看著買了。”
    ……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
    當陳露陽領著娘兒仨來到東方大街的時候，已經快上午十點了。
    剛一到國營商店的門口，陳露陽就傻了眼。
    “以前沒這麽多人啊，怎麽今天還排上大隊了？”
    隻見國營商店的大門外掛著一個小黑板，上麵用粉筆寫著：慶祝三八婦女節，今日新到花布、春裝。
    在小黑板的前麵排著十二三個等候進去的大娘和小媳婦兒。
    “今天不是過節麽！又趕上了大周末，人都擠到商店來買東西了。”大娘和小媳婦兒無奈道。
    這麽多人？！
    陳露陽頓時起了為難情緒。
    外麵都排了這麽多人，裏麵得擠成啥樣啊！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就喜歡進去就買，問了就拿，痛痛快快的給錢走人。
    他是真的不喜歡跟別人擠。
    “媽，要不然咱們先去別的地方溜達溜達，等一會兒人少了再過來？”
    陳母果斷拒絕：“今天過節，別的地方人不也是一樣多麽？咱就在這等！”
    陳麗紅也道：“對！咱們在這等會兒。”
    “今天過節，國營商店裏麵肯定東西和衣服都多。排會兒隊就進去了。”
    陳露陽無奈：行吧……
    等了半天，陳露陽好不容易領著家人擠進了商店裏麵。
    商店裏熱鬧得像個集市。櫃台前擠滿了人，老老少少，婦女居多。
    陽光透過國營商店的大玻璃窗灑進來，照亮了一排整齊的玻璃櫃台。
    改革開放之後，國內的鐵路逐漸運轉起來，國營商店裏的衣服種類也多了起來。
    靠牆的一排玻璃櫃台，裏麵整整齊齊地陳列著鈕扣、針線、發卡等小物件，櫃台上方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成衣和布料。衣服的種類五花八門，既有深藍色的中山裝、卡其布的工裝褲，也有稍微新潮些的連衣裙和毛線衣，花布、小格紋、素淨的棉布，還有一些顯眼的尼龍麵料應有盡有！
    櫃台前人擠著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把售貨員圍得水泄不通。
    “同誌，那塊花布，給我拿下來看看！”
    “這件藍製服，有42碼的嗎？”
    “同誌，那條褲子拿下來給我看看。”
    ……
    隻是可惜，買東西的人很熱情，賣東西的人態度就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售貨員抬頭瞥了一眼牆上的衣服：“隻有這個樣式，沒有別的花色。”
    “尺碼換不了，就這樣的，想要就拿著，不要就給別人。”
    “這衣服就一件，能穿就穿。”
    ……
    售貨員的態度，大家早就習慣了。
    你來這買東西，想碰見個態度好的是真不容易。
    “媽、姐、小玲，你們相中哪件了告訴我，我去給你們問去！”
    陳露陽摩拳擦掌，拿出上戰場的氣勢，準備擠進人群給家裏人殺出一條血路。
    哪知道他這邊話還沒說完呢，
    馮久香說了句“用不著你”，隨後就領著陳麗紅和陳小玲擠入了浩浩蕩蕩的購買隊伍裏。
    陳露陽：……
    玻璃櫃台後麵，
    孟夢正有些不耐煩的對著一個姑娘道：“這個裙子是最小碼的，50塊。”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又問：“能不能便宜點？”
    話音剛落，孟夢就轉身招呼其他顧客了，嘴裏甩下一句：
    “國營商店，不講價!!”
    這邊說完，孟夢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
    “同誌，你把那條裙子給我拿來看看唄？”
    陳玲玲剛剛在牆上就相中了這條裙子，瞧見人多，她索性直接探過櫃台，指著那條裙子開口。
    孟夢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皺眉道：
    “別壓著櫃台！玻璃摔了你賠不起！”
    嘴上說著，但她還是眼神毒辣犀利的看了一眼陳玲玲，嘴裏道了句;
    “這條裙子你穿不進去。”
    說完，
    她也不等陳玲玲答複，就麻利地拿起裙子放回了櫃台後麵。
    氣的陳玲玲跺腳直急眼！
    “咋了？怎麽還急眼了？”
    陳露陽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坎坎坷坷的擠過人群，到達陳母和姐姐、妹妹身邊。
    剛一過來，就聽見陳玲玲憤怒的聲音。
    “哥！我想試那條裙子，但是那個同誌說我穿不進去，看都不給我看。”
    “哪條裙子啊？”
    “就那條嫩黃色的碎花連衣裙！”
    “哥瞅瞅……不是小玲，人家說的沒錯啊，那條裙子你能穿進去嗎？”
    話沒說完，陳露陽就被陳玲玲錘了一下。
    “不是……哥也沒說錯啊！”
    陳露陽還有點委屈。
    托了陳大誌的福，陳玲玲打小就不是瘦溜溜的纖細姑娘，身材一直就是適中。
    那牆上掛著的小裙子，陳玲玲壓根就穿不進去！
    這邊陳露陽正和陳玲玲講道理呢，就聽見一個熟悉而驚喜的聲音傳來;
    “陳露陽？？？”
    孟夢漂亮的眼睛充滿喜悅，拿著手裏的布料就走了過來。
    旁邊的中年男同誌以為陳露陽跟他搶布料，趕緊扯脖子喊：“同誌！那個布料是我先看中的！”
    孟夢不耐煩的將布料遞給中年男同誌，隨後欣喜的走向陳露陽，右手還不自覺的攏了攏耳朵後麵的小碎發。
    “你要買啥？？？”
    看著孟夢亮晶晶的眼睛，陳露陽心裏“咯噔”一下。
    ……日了。
    二樓這麽多櫃台，這麽多售貨員。
    怎麽馮久香她們就衝到這位祖宗前麵了！
    陳玲玲有些詫異：“哥，你倆認識？？”
    陳露陽感覺腦袋有點疼：“認識……”
    但不太熟。
    後半句還沒等說出來呢，孟夢馬上接過話茬：
    “他是你哥？那你就是小玲吧？”
    陳玲玲狐疑的點點頭：“你認識我？？”
    孟夢剛剛還不耐煩的表情馬上換成了熱情甜美的笑容。
    “那咋不認識！想要哪件衣服跟姐說，姐給你拿！”
    孟夢本來就長得可愛，再這麽一笑，馬上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親和起來。
    陳露陽聽的微微皺眉。
    你倆這才第一次見麵，啥玩意兒就變成“姐”了？
    心大的陳玲玲忘了剛剛還被人懟，指著牆上的那條連衣碎花裙，不見黃河不死心的道:
    “同誌，我還想要看看那條裙子！”
    孟夢上下打量了一下陳玲玲，回身拿著叉子從牆上勾下了一條純藍色的連衣裙。
    “玲兒，那條裙子不適合你，聽姐的你瞧瞧這條~”
    “顏色素淨，樣子也時興，是今天商店裏新上的款，你穿這個絕對好看！”
    “是嗎？”
    陳玲玲接過裙子在身上比量一番，又彎下腿對著櫃台上的小鏡子照了照。
    嘿……你還真別說！
    這條裙子雖然看著沒什麽花樣，但是顏色卻十分映襯她的膚色，裙身剪裁也幹淨利落，顯得整個人充滿了年輕人的青春活力。
    “媽，姐！你們看我穿這條裙子咋樣？”
    陳玲玲高興的轉過身，給陳母和陳麗紅看。
    陳母往後這麽一端詳：“這裙子多少錢啊？”
    孟夢眼光多毒啊！
    一瞧見馮久香和陳麗紅，馬上就猜出來她倆是陳露陽的媽媽和姐姐。
    登時，孟夢的笑容更甜了。
    “阿姨，這條裙子55元。您看我這妹子穿著多好看啊~”
    陳玲玲不禁誇，聽到別人誇她馬上就樂開了小臉。
    “真噠？”
    孟夢熱情的點頭：“當然真的，還有一條裙子也適合你，姐給你拿來你瞅瞅。”
    瞧著孟夢轉身踩上櫃台，主動給陳玲玲拿裙子。
    馮久香、陳麗紅和陳麗紅三個人都詫異了。
    國營商店的售貨員從來不好打交道，你喊破了嗓子能給你那件衣服都不錯了。
    更別提是主動給你拿衣服了。
    “老二，這女同誌是你朋友？？”陳麗紅好奇問道。
    “算是吧。”陳露陽硬著頭皮回答。
    他和孟夢見麵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而且上一次見麵的情形並不那麽愉快。
    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況且孟夢又是給自己的妹妹挑衣服，陳露陽於情於理都沒法裝成不認識。
    “我說這同誌怎麽對咱們這麽熱情。”陳麗紅笑道。
    “今天咱們可是借了老二的光了。”
    這邊孟夢踩著玻璃櫃台，黑亮的眼睛在牆上轉了一圈，歘欻欻無比麻利的拿了幾件衣服下來。
    “來，妹砸，你看看這件紅色的，顏色特別正，穿著好看~”
    說完，孟夢又遞給陳麗紅拿出一件灰色的毛料裙，嘴甜道：
    “姐姐，您瞅瞅這件毛料裙，穿著特別大方得體，最適合您這祖國的園丁穿了。”
    “我看了您的腰，這條裙子的尺碼您絕對穿的合身。”
    陳麗紅一愣，心裏暗自腹誹。
    自己這弟弟交朋友也太實誠了，怎麽啥都跟別人說！
    連自己當老師的事兒都告訴別人。
    “姐~您試試。”孟夢熱情大方的將毛裙遞給陳麗紅。
    陳麗紅不好意思拒絕，接過來一看！
    謔……真是好東西啊！
    陳麗紅一搭手就喜歡上這條裙子了，放在腰身上比量，結果還真的是自己的碼！
    “你這小姑娘眼神挺好使啊！”陳麗紅忍不住誇獎。
    “我們幹這行的嘛~總看總看這眼力就練出來了。”
    孟夢一邊笑著回答，一邊將一件幾何圖案的開襟毛衣遞給馮久香。
    “阿姨~您試試這件毛衣。這件毛衣是今天新到的，您裏麵搭襯衫還是搭絨衣，都特別好看。您摸摸這毛料，軟和又密實，穿身上又好看又保暖。”
    馮久香正給兩個姑娘當參謀，看衣服呢，
    猛不丁被孟夢雙手遞過一件衣裳，馮久香還有點受寵若驚。
    “這姑娘，我都這麽大歲數了，還買啥新衣服了？”
    孟夢笑著回答：“阿姨，您瞅著多年輕啊！再說咱多大歲數都得捯飭，越捯飭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