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你去不了北大？”
    於岸山的目光凝聚在陳露陽身上，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我意思是，萬一我特招生的事兒黃了，我去不了北大咋整……”
    陳露陽有些憂心忡忡。
    別廠裏這邊給自己都鋪好路了，人也選好了。
    結果回頭自己再掉鏈子。
    那到時候是換人啊還是咋整，都不好辦。
    雖然高主任給自己的信裏寫的明明白白，學校要以特招生的身份錄取自己。
    但是畢竟錄取通知書還沒到手，
    萬一中間出了什麽岔子，特招生的事兒黃了咋整？
    “你陳高工這麽厲害，特招生去不了北大，考還考不上嗎？”
    於岸山一句話，直接給陳露陽噎了半死。
    “行了，別有什麽太大的心理負擔。”
    於岸山樂嗬嗬的看著表情僵硬的陳露陽，笑道：
    “咱們廠還沒有過北大的學生呢，”
    “你陳露陽真要進北大了，可就是頭一份兒。”
    “回去好好準備吧。”
    ……
    走出機械廠辦公大樓，
    陳露陽看著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事兒整得……騎虎難下了！
    自己現在想不去北大，廠裏都不答應！
    不過嘛~~
    工作在手，讀書我有！！！
    爽！！
    陳露陽怒跑向自行車車棚，一條大長腿橫掃前車大梁，猛蹬車蹬子，飛快的騎回家去告訴爸爸媽媽這個喜訊！
    當得知自己兒子既能讀書，又能工作的時候，
    陳母幾乎要高興的蹦起來。
    “誒呀，你說我兒子咋這麽了不起呢！”
    “來，讓媽親一個！”
    陳露陽馬上彎下腰，主動將自己的左臉送到陳母的嘴邊。
    “我兒子真棒！！！”
    陳母樂的臉上幾乎綻放一朵花。
    “那都是我媽教育的好！”
    陳露陽美滋滋的摟著自家小老太太，噘嘴狠狠親了自己媽媽一口。
    “誒呀！親我一臉吐沫星子。”
    陳母故作嫌棄的推開陳露陽，但是眼睛樂的彎到不行。
    炕沿兒上的陳父也是高興的臉蛋紅璞的。
    “我就說，咱們廠對於職工從來都是關懷關心和關愛，咱就得好好幹，才能回報廠裏。”
    “老二，你要是去了片兒城，那維修中心的工人咋整？”
    陳露陽道：“爸，於副廠長跟我說了，讓我這兩天在廠裏先選選人，等到時候我領著人去片兒城。”
    “廠裏讓你選人？”
    陳父不放心道：“那爸跟你去！！”
    “你一個小孩啥也不懂，爸去了還能幫幫你。”
    陳露陽道：“爸，你就別想了。”
    “我下午就跟於副廠長說這事了，想讓你跟我去片兒城，但是於副廠長當場就拒絕了。”
    他早就看明白了。
    機械廠就是打算把陳大誌牢牢焊死在廠裏。
    除了廠子，哪裏也不可能放他走。
    “你爸不能跟你去，媽跟你去！”
    陳母心疼兒子：“你這打小到大沒離開過家，冷不丁出這麽遠的門，身邊沒個人照顧可不行。”
    陳露陽趕緊拒絕。
    “媽，我都這麽大的人了，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陳母白他一眼：“多大的人？”
    “你多大的人了，開春了還都不知道脫棉褲，一捂捂一褲襠汗。”
    陳露陽梗梗小脖，揪著腿上的大棉褲驕傲道：
    “這叫春捂秋凍，開春了得捂捂。”
    陳父無語：“還春捂，你咋不一直捂到明年過年呢！”
    “我看咱廠裏的焊接設備，都沒有大棉褲在你腿上焊的結實。”
    陳露陽不為所動，樂嗬嗬道：“焊就焊吧，我再捂幾天。”
    “我媽辛辛苦苦給我做了一條大棉褲，我可得多穿幾天。”
    陳母嘟囔一句。
    “你就捂吧！”
    “回頭捂出一嘴唇大包，我看你就不捂了。”
    ……
    有的時候，陳露陽真是無比堅信，自己絕對是爹媽親生的！
    長相啊、性格啊這些顯性因子先暫且不論，
    就單單“嘴開過光”這條，絕壁是遺傳！！
    頭天晚上，陳母還說陳露陽嘴唇得捂出大泡，
    第二天上午，陳露陽的嘴唇上麵就鼓了一個包，碰一下還挺疼。
    偏偏這天中午食堂做的還是紅燒排骨，
    陳露陽拿著發的肉票領了一份排骨，坐回在凳子上，
    一邊艱難的啃排骨，一邊眼神開始四下不住的撒嘛起來。
    既然於副廠長都說了，他可以自己挑選帶到片兒城的人。
    那他必須得好好挑挑啊！
    “這個人看著不錯，但好像是新來的……新來的估計技術不太行，不能要。”
    陳露陽的視線略過左前方的青年，內心畫了一個叉叉！
    “這個人好像是金大叔車間裏的骨幹……骨幹好像也不行，技術太硬了，金大叔那麽摳搜的人，肯定不能放。”
    陳露陽狙擊一樣的鷹眼掃過右前方的大哥，內心再次畫了一個叉叉！
    “嘿……這個小姑娘長挺好看，帶去真行~……但是背井離鄉的，這帶個小姑娘去也不方便啊！”
    陳露陽惋惜的看著右後方紮倆大辮子的小姑娘，內心再再次的畫了一個叉叉！
    就在陳露陽按照順時針順序，準備看向他的走後方的時候！！
    宋廖莎那張大臉蛋子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哥，你瞅啥呢？”
    宋廖莎一臉好奇：“從剛剛進食堂你就一頓撒嘛，撒嘛啥那？跟我說說唄？”
    陳露陽肩膀湊過去，對著宋廖莎，一臉神秘兮兮道道：
    “大宋，你想不想去片兒城？”
    宋廖莎點頭：“想啊，上次給我可樂的老大哥還說讓我有時間去找他呢！”
    陳露陽咂了一下嘴：“擦！不是這種去，我意思是你想不想去片兒城工作？”
    宋廖莎愣了一下：“啥意思？”
    陳露陽招招手，湊著宋廖莎的耳朵小聲道：“廠裏要在片兒城建一個汽車維護修理中心，廠長讓我挑人，你要不要去？”
    宋廖莎半分猶豫都沒有的拒絕：“不想。”
    陳露陽問：“為啥啊？”
    “哥，我現在在廠跑供銷，跑的可帶勁了，天南海北的，能見見世麵，”
    宋廖莎說的有理有據的。
    “要是去了你那個地方，身子就被板住了。”
    “片兒城雖然好，但是祖國好地方那麽多，我想多去看看。”
    陳露陽點點頭：“咱喜歡跑確實是沒錯，但這畢竟是廠長讓我挑人，我尋思你要是去了沒準能在片兒城嘮點好機會。”
    宋廖莎樂了：“哥，這話可就不對了。”
    “現在咱們改革開放了，哪哪都是機會。沒準過兩天打開國門，那機會更多！”
    宋廖莎摟著陳露陽的肩膀，滿臉樂觀：
    “再說了，我在供銷，隔三差五還能坐火車去片兒城看你。”
    “這要是真去了片兒城，我家裏還有弟弟妹妹和我爸，他們咋整？”
    陳露陽見好兄弟心意已決，道：“行吧，那我挑挑別人。”
    宋廖莎啃了兩口排骨，突然想起一件事：
    “哥，你那個維護修理中心，除了會技術的，是不是也得找幾個身手好的？”
    “身手好？”陳露陽有點沒聽懂。
    “你是說能打架的？”
    宋廖莎道：“哥，不是能打架，是得能應付場麵，動手快，夠強硬。”
    “你想啊，修理中心可不是大庭廣眾，除了會擰螺絲的技術骨幹意外，得有幾個敢打敢拚能頂事的。”
    省機械廠都堪稱是專家雲集之地了，那還得有廠保衛科呢。
    更別說在人生地不熟的片兒城了。
    陳露陽豁然開朗！
    “行啊！文武結合，你有推薦的兄弟嗎？”
    宋廖莎開口推薦：
    “收發室有幾個兄弟人不錯，你要不要？”
    陳露陽：“要！你幫我選兩三個兄弟，最好是性格敞亮，身體底子好，單身沒對象的。”
    宋廖莎：“放心吧哥！這事兒你交給我，我幫你辦妥妥的。”
    陳露陽心情頓時輕鬆不少。
    “那我等你好消息！”
    兩個人樂嗬嗬的嘮著磕，食堂裏其他人吃飯的聲音也似乎變得模糊不清，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未來的期待感。
    “不過哥，你要是在片兒城搞起來維修中心，那我們以後去片兒城可就方便了。”
    宋廖莎有點告狀的調調：“你都不知道，那片兒城車間附近的接待所真的是不好住，人的態度也不好，每次去了都覺得欠他們似的。”
    “以後再去片兒城，我就可以找你住了！”
    陳露陽拍著胸脯！
    “咱哥倆說啥了！有我一張床睡，就有你一個地鋪！”
    “……大宋，你覺得那邊那個打飯的兄弟咋樣？”
    ……
    一中午，陳露陽和宋廖莎仿佛沙場點兵一樣的琢磨人選。
    但是挑來挑去，人沒挑到幾個，眼睛都快看花了。
    正琢磨人呢，沒想到下午廠辦公室來了通知，讓他去參加周五的改革開放先進表彰大會。
    陳露陽重重吐出一口氣。
    終於表彰了……！
    這都等多久了！！
    那他丫的光是去省委宣傳部改稿就改了多少次，可算是到了領獎演講的時候了。
    雖然這次也是表彰大會，但是表彰人數卻是有限的。
    隻有廠長王輕舟一人被評為全省改革開放先鋒。
    陳露陽和另外兩名同誌被評為改革開放先進工作者。
    其中一個，是省城家具市場的組織者。
    另一個則是克瓦斯公司的負責人。
    由於人數少，
    所以表彰之後，每個人都要上台進行表彰發言，講述個人在改革開放中取得的成就和做出了那些貢獻。
    恰逢五四青年節快要到了，
    這次表彰大會的台下觀眾，也以各個工廠和單位的青年代表為主。
    機械廠裏，曹青杭、小吳和宋廖莎都獲得了參會資格。
    宋廖莎倒算了。
    打小作為陳露陽的頭號擁躉和狗腿子，宋廖莎在捧他陳哥這塊絕對是專業的。
    “你放心哥！”
    “到時候你在台上，你就放心大膽的講！”
    “哪個犢子敢不給你鼓掌，我大嘴巴子扇他，抓他手給你鼓掌！”
    宋廖莎人高馬大，說到威脅的語言的時候還捏了捏拳頭。
    陳露陽趕緊一把將宋廖莎按住。
    “宋啊，哥評的是先進工作者，不是評武林高手。”
    “咱們得以德服人！”
    “再說了，要相信同誌們的政治素質！”
    陳露陽一臉嚴肅認真的開口：
    “到時候我結尾起個高調，那氣氛一烘托，大家肯定都得跟著鼓掌。”
    “咱不用擔心這個！”
    “那行！”宋廖莎放心開口。
    “走啊哥，我今晚請你理發去，咱精精神神的去表彰！”
    “走起！！”
    ……
    理完頭發，陳露陽精神抖擻的頂著毛茸茸的腦瓜子回家。
    剛一進家門，還沒等喝口水那，
    陳母就拿出了一件襯衫出來。
    “來，兒砸~媽給你買了件襯衫，試試大小合身不！”
    陳露陽脫了背心，將陳母給他買的襯衫穿在身上。
    “媽，我都好幾件襯衫了，不用給我買了。”
    “這不是浪費錢嗎？”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有兩件衣服換著穿就得了。
    又不是小姑娘，買那麽多衣服幹啥！
    陳母一邊幫他係扣子，一邊道：
    “幹啥不買啊？”
    “你要是成天在家待著，別說買新衣服了，成天光腚都沒人管你！”
    “這上台接受表彰，就得穿新衣服！”
    陳母左右前後的給陳露陽看衣服肥瘦，一邊看一邊還嘟囔：
    “現在這社會多好啊！還有國營商店賣衣裳，樣子款式都這麽好看。”
    “那以前家裏窮，每次你爸出席個場合的，都是我去買布回來給他做的。”
    說到這，
    炕沿兒上翹著二郎腿兒，躺在床上的陳父，
    突然一個圓潤的扭身，一臉欠不登的開口：
    “我第一次作為車間先進工人代表上台，穿的就是你媽給我做的衣服，那走線都是歪的。”
    陳母惡叨叨瞪他一眼。
    “嫌棄你別穿啊！”
    陳父眼珠子一瞪！
    “誰嫌棄啊？我奪稀罕那件衣裳，要不是我現在胖了穿不進去，高低我現在還穿！”
    那前倆人生活的沒這麽好，家裏還有仨孩子，
    陳父陳母真的是省吃儉用的供三孩子吃飯上學，陳父更是一年到頭就那麽一兩件工服隨便穿。
    那件衣服還是陳母借了隔壁小王太太家的縫紉機，第一次親手做的衣服。
    陳露陽聽的樂嗬了。
    “我爸胖了穿不進去，我可以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