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工廠的路燈將街道上的幾個人影拉成長長的一條線。
    陳露陽左胳膊搭在曹青杭的肩膀上，右胳膊搭在小吳的肩膀上，一瘸一拐的蹦回宿舍。
    “哈欠……”
    小吳打著嗬欠，眼珠熬的通紅。
    “我說……我有個事兒，想問問你倆。”
    陳露陽突然開口。
    “廠裏打算在片兒城成立一個汽車維護修理中心，我去中心當負責人，你倆樂不樂意跟我走，去片兒城闖闖？”
    “你說啥？？？”
    話音剛落，小吳迷糊的聲音傳了過來。
    陳露陽耐著性子，又把話跟他倆說了說。
    他早就想問問曹青杭和小吳要不要跟自己走了。
    這次去片兒城，肯定是能帶著自己兄弟走最好。
    隻不過平常大家都是一群人圍在一塊兒，沒有機會。
    好不容易今天晚上就哥仨在，陳露陽就直接問了出來。
    “你要上片兒城？！啥前的事兒？廠領導同意嗎？……不是，為啥要走啊！你要走了廠裏咋整！還有這些意大利工程師咋整啊！”
    小吳被陳露陽的話弄精神了，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
    “這有啥咋整的！”
    陳露陽笑著懟了一下小吳的肩膀。
    “我論技術比不過你們，論學問就更不行了。”
    “廠裏有沒有我都不耽誤造車，我去哪都能幹。”
    想了想，陳露陽也不想瞞他們倆，幹脆交了實底。
    “我被北大招為特招生了，下半年就要去片兒城上學，所以廠裏才讓我負責這個汽車維護修理中心。”
    “我想著你倆要是願意跟我去片兒城見見世麵，咱們就大家一起去闖闖。”
    結果這話不說還好，
    說完了，曹青杭都破防了。
    “你說你被哪特招了？北大？！”
    陳露陽一臉無辜的點頭：“嗯呐～北大。”
    頓了頓，
    陳露陽羞赧一笑：“特招的，比不了你們正兒八經考上的大學生。”
    日……！
    曹青杭瞬間就想五指捏緊，反手給陳露陽來個過肩摔。
    直接摔死他得了！
    之前陳露陽時不常就拿出個高中物理、化學和數學題問他們，大家都隻當他要考省大，還樂嗬嗬的教他。
    誰承想這廝瞅著一副濃眉大眼的，竟然內心深處所謀甚大！！！！
    省大都沒容了他，他直接成了北大特招生不說，甚至連高考都不用參加了。
    “你要去北大，咱王廠長和於副廠長都同意？”
    曹青杭不敢置信的尖叫。
    “同意啊！廠領導還挺支持呢！”
    陳露陽嘚瑟瑟的顯擺：“廠裏說了，讓我以委培生的名義去讀書。等畢業了，還回咱廠上班工作。”
    草……！
    曹青杭和小吳的拳頭都攥緊了。
    怎麽啥好事兒都讓這王八蛋給攤上了！
    陳露陽借著路燈，一臉大哥似的，杵倔橫喪瞧小弟的德行，假裝嘴裏叼根煙，瀟灑的梗梗小脖，拍著胸脯開始放狠話：
    “你倆要不要跟我走？我帶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走你妹！”
    “走你大爺！”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的響起。
    小吳紅著眼：“我走了我對象咋整！我還想今年好好處，年前結婚呢。”
    死老遠的，片兒城誰愛去誰去！
    曹青杭更是想都不想。
    “車連個影兒都沒有，哪有心思走！”
    陳露陽不懂技術，但是他懂啊！
    廠裏沒了陳露陽，小汽車能搓出來。
    但要是沒了曹青杭，那可就真費點勁了。
    陳露陽自然也是懂這個道理的。
    隻是……
    “曹工，你真不打算去片兒城看看？”
    蔣曉華人在片兒城。
    雖然不知道她現在到底在哪，但好歹去了片兒城也算有個著落。
    等到時候汽車維護修理中心建起來，大家一傳十、十傳百，沒準哪天蔣曉華聽到消息，自己就找過來了。
    曹青杭歎了一口氣。
    “等等吧……起碼等車造出來之後再說。”
    陳露陽沉吟：“也是……對了，你倆要是有親戚想走，或者有推薦的人選，就找我。”
    這事兒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但是好歹帶誰走是陳露陽說的算。
    要是誰家有朋友或者是親戚想跟著去片兒城見世麵，起碼是個機會。
    小吳歎口氣：“其實我真想讓我三爺爺跟著你去。”
    “可惜我三爺爺現在才上大一，要不然能去片兒城看看真挺好。”
    陳露陽樂了。
    “大學畢業之後再來唄！”
    “等回頭你三爺爺我同學省大畢業了，來我們維護修理中心幹兩年，我們也需要大學生～”
    三個人說著就走到了宿舍門口。
    陳露陽的床好久沒人住。
    曹青杭和小吳跟伺候大爺一樣，把他的床單和被罩都拎出去抖摟一遍。
    然後陳露陽一個仰臥，躺在了硬床板上，眼睛一閉，倒頭著了起來……
    這一宿，睡的那叫一個相當不好……
    貨車轟隆隆的聲音、搬水泥的聲音、說話嘈雜的聲音傳來，鬧哄哄的。
    第二天早上，
    陳露陽睜開眼睛，下巴上的胡子都冒出了一層。
    好不容易整整一周養回來的膘，
    結果昨兒上一天班，熬半宿夜，直接打回原形。
    陳露陽靜靜的躺在床上，望著宿舍的小窗戶，聽著大院裏傳來的幹活聲。
    久久……
    “ε=(ο｀*唉……出院了。”
    之前天天早上有人送飯，有飯有湯有肉有香腸的美好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
    想吃飯隻能自己一蹦一蹦又一蹦的蹦去食堂。
    清晨的宿舍很安靜。
    大家都是住單身宿舍的，離廠區近，犯不上早起。
    能多睡會兒就多睡會兒。
    陳露陽拄著拐，一蹦一蹦又一蹦的蹦向食堂。
    機械廠的食堂剛開門不久，
    陳露陽拄著拐杖進入食堂的時候，除了晚上在工地幹活的工人以外，隻有零星星幾十個人在吃飯。
    陳露陽剛打完飯坐下，桌子對麵就坐下來了一個人。
    “於副廠長？您咋也來這麽早？”
    於岸山一臉萎靡不振，臉頰都凹下去了，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昨天晚上有個局子，太晚了，不回家折騰了。”
    於岸山喝了一大口稀粥，咬了兩大口饅頭，問道：
    “你的腿怎麽樣了？”
    陳露陽樂觀無比：“沒事兒了，就是現在走道還得拄拐。”
    “過兩天腿就好了。”
    於岸山點點頭：“下個月腿能好嗎？”
    陳露陽一愣。
    “領導，下個月咱們有安排？”
    於岸山往嘴裏扔了根蘿卜條：“部裏給咱來信了。”
    “之前我和王廠長去部裏走動，部裏答應幫咱們選幾個能用的地方。”
    “現在地方選完了，讓咱們有空去瞧瞧，把地方定下來。”
    “原本我還想著下周領你去，現在等你腿好再說吧。”
    “謝謝領導~”陳露陽感激的開口。
    如果真是下周，
    別說拄拐了，這麽大的事兒就算是躺火車也得躺去！
    下半年，自己就要去北大讀書了。
    這個汽車維護修理中心定位在哪，直接關係到了他未來四年的路程安排。
    他怎麽也得挑一個離學校近點的地方才行。
    於岸山點點頭：“那你這兩天好好休息休息，等你恢複的好一些，咱們就走。”
    ……
    雖然醫院說的沒啥事，但是膝蓋受傷哪那麽容易好啊！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
    陳露陽每天跟著融合車間和意大利工程師們進行小汽車的風洞測試，
    由於他腿腳不好，
    幹脆他就直接把辦公場所安排在了測試車間旁邊，每天就在這窩裏吃窩裏拉，能不動就不動，全力以赴把腿養好。
    雖然車間的工人們和朋友們都能幫他去食堂打飯，但是天天在屋裏待著不動地方，也挺難受。
    這天中午，
    陳露陽跟著橡膠車間的同誌們一起去食堂吃飯。
    正吃著那，董滿貴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肘，下巴衝著做前方的飯桌努努。
    “主任，那個就是張國強。”
    陳露陽抬頭一看。
    隻見一個40多歲的男工人，手裏捧著飯盒，走到飯桌前麵坐下。
    這人個子不高，後背有點佝僂，也就175左右，長的很白，衣服雖然舊但是洗的很幹淨，一雙手生的不大，但卻靈巧。
    大眼睛雙眼皮，嘴唇也生的周正，看著是個挺秀氣的男人。
    “看著麵相不像是能掄凳子幹仗的啊？”
    陳露陽湊到董滿貴身旁，小聲問道。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董滿貴解釋。
    倆人這邊小聲蛐蛐呢，又有五六個青年端著飯盒坐到了張國強的旁邊。
    “他們誰啊？”陳露陽好奇問。
    “都是他徒弟。”董滿貴回答。
    “他也算是咱廠的老師傅了，手藝和技術也是過硬的，手裏徒弟也不少。”
    陳露陽瞅著這一桌子人，眉毛輕輕挑了挑。
    還真是啥人找啥人。
    陳父是個粗中有細的憨厚漢子，教的徒弟楊向陽也是“郭靖”型選手。
    天賦不天賦什麽的，暫且不論。
    但是肯吃苦，肯下功夫去鑽研這個勁兒堪稱是一脈相承。
    這張國強瞅著是一個挺安靜深沉，衣著蠻講究在乎的人。
    手底下這幾個徒弟看著也是安安靜靜，看起來蠻仔細的。
    陳露陽有點動心了。
    現在片兒城的汽車維護修理中心缺的就是技術骨幹。
    這要是能連師傅帶徒弟一鍋全都端走，那自己的維護修理中心可就不愁人了！
    “上次你跟我說，加工車間的主任去找廠長了，然後呢？”
    陳露陽問道：“廠裏說咋處理了嗎？”
    董滿貴愣了：“然後……然後我也不知道了。”
    “那廠長的事兒，咱也不配聽啊~”
    陳露陽果斷下達任務：“去打聽打聽，看看他們車間現在啥情況。”
    董滿貴毫不猶豫的拍胸膛：“得令！！！”
    這邊，陳露陽和董滿貴倆人正在談論張國強和他們車間主任呢。
    另外一邊，張國強的一個徒弟眼尖的捕捉到了陳露陽二人的視線，
    低下頭，小聲道：
    “師傅，橡膠車間的陳露陽瞅你半天了。”
    張國強聽完抬起頭，結果正撞上了青年好奇打量的目光。
    猝不及防被正主瞧見，
    青年微微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和善熱情的笑容，衝著張國強禮貌親近地點了點頭。
    張國強有些狐疑，但也笑著衝青年點點頭。
    這一點頭，青年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張國強：？？？
    ……
    吃完飯，張國強習慣和徒弟們沿著河道上走幾圈，消消食，然後再回車間幹活。
    雖然說是幹活，但自從上次掄完凳子，張國強也是徹底放挺了。
    幹活？？
    我他媽不幹你就不錯了，還想讓我幹活？！
    呸！！
    加工車間嶽主任冷臉瞧著張國強在機床旁邊喝茶水的模樣，神情中閃過一抹殺意！
    雖然說年代文裏不興殺人，但是殺意卻是實打實的！
    他堂堂一個加工車間主任，結果當著那麽多人被掄凳子，麵子往哪放！
    這要不是當時身邊有人攔著，那凳子真就砸下來了。
    雖然當天下午，他就推開了王廠長的辦公室門，提出要把張國強調走。
    但是……不好安排啊！
    你要是個小工人，或者是個技術骨幹，說調走也就調走了。
    可張國強這麽大歲數，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師傅，平常在廠裏人緣還挺好。
    你但凡安排不明白，
    回頭不僅張國強和其他看熱鬧的工人不滿，
    就連新車間的車間主任也不好做。
    最可恨的是，
    告完狀，王廠長非但沒有安慰他，
    反而還因為他管不好隊伍，擺弄不好下屬把他訓了一頓。
    “我讓你當這個車間主任，是為了讓你平事，給我拿出工作成績的！”
    “你們車間自己的矛盾自己解決，我沒空給你們擺弄這些過家家的事兒。”
    王輕舟那兩句話，現在還在嶽主任的腦海中回想。
    現在想要動幹部隻有兩條道。
    一條，就是廠委會開會研究幹部，對車間內的幹部進行組織調動。
    另外一條道，就是張國強本人提出申請，想要調離。
    眼下這個情況，
    王廠長就算是想要幹部調動，起碼也要等董副廠長從藍海回來，
    到時候王輕舟、董江潮和於岸山三大巨頭坐一塊碰個頭，開個會，走個形式才能把人調走。
    等上層是等不了，
    現在嶽主任隻能采取冷處理的方法，先不去理會張國強，當他不存在。
    然後再想招慢慢對付他！
    ……
    他這邊把張國強當空氣，張國強則是連看都不看他。
    凳子也掄，臉也撕破了。
    他也不在乎了。
    整急眼了還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