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然，小燕的爺爺去世了。
    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我與妍妍正陪著小燕在附近的遊樂場。
    因為老人不願意搬到山下生活，我特意雇了一個人，在山上陪他，是他告訴我們的。
    小燕正在城堡中歡快的蹦蹦跳跳，我和妍妍都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小燕。
    自從妍妍查出來是學校老師故意刺激小燕，導致後來小燕性格上有了變化以後，我特意去了趟學校，找到那位老師，沒有發火，隻是很平靜的說了一句話“我會用你對待燕子的方式來對待你。”
    同時我還向她展示了錄像的截屏，頓時那位老師已經被嚇得身體發顫。
    最後我沒有再多說些什麽，隻是讓她好自為之。
    這些我都是私自去見的那位老師，妍妍不讓我去，害怕會把事情搞複雜了，還說現在小燕還在那個學校上學，我卻不以為然，學校那麽多，不行就轉學，隻是這種老師如果你不給她點教訓，小燕不會是最後一個受害者。
    …
    小燕從城堡中走了出來，氣喘籲籲，臉上卻是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活潑的性格終於逐漸回歸了，這一點讓我和妍妍欣慰很多。
    “姐姐，我想回山上看看爺爺，好久沒回去了，我有點想他了…”
    我早已經習慣了小燕喊我叔叔，喊妍妍姐姐，孩子叫什麽，她開心就好，但總感覺我是老牛吃嫩草了，事後想想，本來就是，何必隱瞞呢。
    小燕比依琳懂事太多了，這或許就是老話說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小燕用手胡亂的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水，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妍妍，見妍妍沒有表態，隨即微笑著看著我“叔叔，你今天有空嗎？有空的話把我捎回去，我想看看爺爺…”
    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看著小燕迫切的眼神，眼角溫熱，鼻頭酸酸的，下意識的想要征求妍妍的意見，可此刻的妍妍眼神落寞，怔怔出神，不知道她此時心裏是怎麽想的。
    小燕瞅了瞅默不作聲的我，隨後又看了看同樣保持沉默的妍妍，突然就慌張起來，帶著哭腔一下撲到了妍妍的身上“姐姐，是不是爺爺出什麽事了？”
    女人是感性的動物，小燕的哭腔讓妍妍沒能把持住自己的眼淚，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落下來。
    小燕發現妍妍流淚，情緒徹底崩潰，抱住妍妍的大腿就開始大哭起來。
    …
    我開車帶著妍妍，小燕來到了山腳下。
    山腳下停了不少車，估計都是來吊唁老人的，剛從車上下來，便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悲情的音樂。
    我們這裏還是遵循著老的傳統，請了白事樂隊。
    老遠就聽見了嗩呐的聲音，這又增添了幾分哀傷。
    小燕哪裏懂得這些，之前在遊樂場哭泣，是因為很久沒見過了爺爺，再加上妍妍的突然流淚，感染著她，讓當時的她也泫然淚下。
    此時的小燕盡管麵露悲傷，但是六歲的小孩她懂得什麽連去世呢？
    她隻知道以後都見不到爺爺了，但對於她現在的生活而言，沒有絲毫的影響。
    妍妍領著小燕步履蹣跚的往上走著，我跟在他們身後，思緒久久不能平複。
    老人的三個孩子，都沒有回來，這讓我大為吃驚，更加不能理解，父母給了他們生命，即使父母再如何天理難容，那也是給了生命的人，哪怕在靈前磕上一個頭，轉身就走呢。
    老人的靈堂寥寥幾人，最親近的人沒來幾個，反而大多是左鄰右舍。
    老人一生過的淒苦，臨了依然淒涼，不免讓我唏噓不已。
    小燕因為是女孩子，在我們這裏不能替老人“頂老盆”。
    頂老盆是我們這裏的習俗，是老人去世時其中一個流程。
    人人都說男女平等，可是在白事這方麵，男女的差別卻是一目了然。
    我幫著做一些雜活，妍妍領著小燕在老人生前的屋子裏。
    做事的時候，聽見身旁的人在議論著老人沒回來的三個孩子。
    對於他們的說法五花八門，實在是不能讓我信服。
    說老大在偷渡到國外的時候，中途在車裏被活活的悶死了。
    老二呢在緬北詐騙，也是生死不知。
    老三更是玄乎，說是入贅到了有權有勢的家族，不讓他認祖歸宗。
    說的比玄幻小說還要離奇，好似議論他們的人，都在現場一樣。
    我經曆過很多這種殯葬儀式，爺爺奶奶我都親眼目睹。
    這一次卻讓我刻骨銘心。
    送湯的人寥寥無幾，盡顯淒涼。
    最後一天，老人下葬，小燕哭的稀裏嘩啦，或許是被周圍大人的哭聲感染，也或許是意識到再也見不到那個慈祥的爺爺，總之，小燕嚎啕大哭，讓在一旁照顧她的妍妍，也是淚眼婆娑。
    下午兩點多下葬，最後一批負責埋棺材的老人吃完飯，這棟老房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老人生前的所有東西一並燒了，空蕩蕩的房子裏隻剩下了兩張床，還有馬上就要散架的櫥櫃。
    我環顧著房子裏的為數不多的東西，四周牆壁上貼滿了舊報紙，土牆容易往下掉渣子，糊上一層報紙，幹淨利落。
    妍妍抱著小燕坐在板凳上，小燕把腦袋埋進妍妍懷裏，妍妍雙手環抱著小燕，兩個人的臉上盡是哀傷。
    我來到院子裏，此時寒風陣陣，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激靈，把羽絨服的辣椒拉到頂，又扯了扯上衣，想盡可能的蓋住更多的身體。
    看向遠處光禿禿的樹幹，被冷風吹得陣陣搖晃著，幹枯的樹枝卻怎麽也不肯掉落下去，倔強的很。
    我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連續點了兩次依然沒能點燃，本想放棄的時候，最後“啪嗒”一聲，打火機裏冒出藍色的小火苗，點燃香煙，似有情緒的狠狠抽了一口，或許是因為抽的太過著急，吸進去的那口煙霧有少部分進入到了鼻腔，這下讓我開始了劇烈的咳嗽。
    不知道這陣咳嗽持續了多久，隻感覺快要把肺都咳嗽了出來，最後憋的我臉通紅，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
    我隨意的坐在台階上，頓時從屁股下麵感受到了冰冷刺骨。
    這根煙我抽的很難，以至於中間被冷風吹滅了一次，本來不想再點燃，看著還剩下一大截的香煙，又不忍扔掉，在點了三次後，最終又重新點燃。
    此刻，看著老房子裏的空空蕩蕩，四周冷風的呼嘯而過，我的心情瞬間跌入穀底，莫名的悲傷起來，那種即將跌入萬丈深淵的感覺，快要讓我窒息。
    如同我的生命已經開始了倒計時，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自己剩下的生命也在緩慢流失，緊張害怕卻又無能為力。
    我很害怕這種感覺，真的很怕。
    當年爺爺食道癌嚴重的時候，從爸媽嘴裏得知爺爺撐不了多久的時候，晚上躺在被窩裏，總是想著以後見不到爺爺了我該怎麽辦，流了無數次眼淚，哭的傷心欲絕，睡夢中都會被自己哭醒，枕頭濕了一大半。
    等到爺爺真正去世的那天，卻又哭不出來，看著原本關係不好的老媽，竟然哭的死去活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開始質疑這個世界，什麽是真的，什麽才是假的。
    一晃爺爺去世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遷過一次墳，如果不是老爸帶著我去，或許我根本都找不到那麽隱蔽的地方。
    沒有什麽傷疤是時間不能撫平的，如果不能，說明時間還不夠長。
    “叔叔，今天晚上我想在這裏住。”
    正當我愣神的時候，小燕來到我的麵前，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悲傷難過。
    我有些訝異，不知道她小小年紀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不想讓她失望，於是點點頭，笑著說道“可以，叔叔和姐姐陪著你一起。”
    直到手機的煙燎到了我的皮膚，我才意識到這根煙已經抽完了。
    我轉頭看了眼這破財的房子，心中一陣發毛。
    我不是聖人，我也沒有做過對不起老人的事，我不相信妖魔鬼怪，可內心對它們就是不由自主的害怕。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屋內的發出昏黃的燈光，周圍一眼看不過來的枯木，更增添了幾分恐懼。
    我扔掉手中的煙頭，轉身走進了屋裏。
    妍妍和小燕正做飯，不資道從哪裏得來的電磁爐，裏麵正煮著麵條，還有三個荷包蛋，我有些詫異的看著妍妍，妍妍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解釋道“是下午做大鍋菜剩下的，電磁爐就放在那裏的，不知道是誰的，還能用。”
    妍妍露出一個微笑，小燕在一旁也是高興的不行，似乎剛下葬兩個小時的老人，已經從她們的生活中剝離開來。
    麵條好了，我吃了滿滿一大碗，吃完以後身體暖暖的。
    小燕今天也吃了很多，吃完以後的小燕自告奮勇的向我們展示了她在學校裏學到的舞蹈。
    看著小燕麵帶笑容認真跳舞的模樣，我的眼眶逐漸濕潤。
    不知道為什麽，小燕越是高興快樂，反而我愈發覺得她可憐。
    在這個世界上，小燕最親近的人就沒有了，爺爺走了，她的爸爸媽媽在不在這個世界上，無從考究，她也僅僅六歲，她的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她的童年已然被蒙上了陰影，或許長大以後她記不得現在發生的一切，可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卻真真切切的影響了她的童年。
    步入青春期的她，會不會叛逆到和逃課打架，會不會因為周圍同學的嘲笑，讓她自卑，沒有爸爸媽媽的關愛她能不能順利度過她的至暗時期。
    我不知道，我更是看不到，也等不到…
    跳完舞蹈的小燕，氣喘籲籲的撲到了妍妍的懷裏，妍妍露出欣慰的笑臉，而我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姐姐，爺爺是不是死了？”
    小燕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的心頓時一緊，我望向妍妍，期待著她能給小燕一個滿意的答複，可是，這個問題無論怎麽會發，都會給小燕帶來傷害。
    妍妍用手輕輕捧著小燕的臉蛋，柔聲說道“爺爺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他會和奶奶在一起，沒有病痛，沒有折磨，他們會自由自在…”
    小燕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了一聲，繼續問道“如果我要是死了，會不會也和爺爺奶奶在一起？”
    我和妍妍對視一眼，默契的眼神流露出惋惜，因為小燕的生命，也已經開始了倒計時。
    妍妍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小燕不會死的，會慢慢長大，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說著說著，妍妍哽咽起來。
    我看不了這個，轉過身去，用手擦掉即將從眼角落下的淚珠。
    小燕忽然神色黯淡下來，小聲說道“可是我真的想爸爸媽媽了，想弟弟了…”
    之前小燕得肺炎的時候，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的爸爸媽媽，完全小燕這最後的心願，可是茫茫人海中，找人談何容易，況且沒有一絲頭緒。
    當我得知老人去世的時候，心中盡管對老人的離世感到悲傷，但也算是老人的戒托，同時我還期盼著小燕的父母會回來盡以後一次孝道，出乎意料的是，小燕的父母沒有來，就連其他兩個孩子也沒能出現在葬禮上。
    想想當初在醫院裏，老人的老伴躺在病床上，老人苦苦哀求著孩子們湊醫藥費，他們都無動於衷，現在這個結果也就不足為奇了。
    妍妍更是知道尋找小燕父母的艱難，所以再也不敢輕易許下承諾，孩子找父母難，父母找孩子容易，因為小燕一直在原地，隻要他們肯回頭看一眼便可，隻是他們太過狠心，連看一眼小燕的幾秒鍾都不願給。
    “小燕還沒去過迪士尼呢，姐姐帶你去迪士尼…”
    妍妍岔開了話題，努力想讓小燕開心，略過這些傷心難過的事。
    “迪士尼是什麽？”
    小燕歪著小腦袋，眼睛裏滿是好奇。
    “它是一個公園，裏麵有各種各樣好玩的，還有米老鼠唐老鴨，白雪公主…”
    妍妍努力讓自己以最開心的麵貌麵對著小燕。
    “我想帶著弟弟一起去…”
    小燕壓低聲音，似乎不好意思的說道。
    “可以啊，說不定在那裏我們能碰到弟弟呢…”
    妍妍繼續編織著一個謊言。
    “真的嗎？”
    妍妍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會不會遇見爸爸媽媽？”
    “可能也會的…”
    妍妍的底氣有些不足。
    “那我們明天就去可以嗎？”
    小燕一聽能見到爸爸媽媽，頓時手舞足蹈起來，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燦爛陽光。
    “沒問題！”
    “麽啊…”
    小燕開心的在妍妍臉上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