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詭異手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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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已過。
    紛紛擾擾,自然有李魁勝、馬縣丞他們去計較。
    無論是向大龍湫縣城求援,還是繼續派人去平海城,向英吉士高層報信,都由得他們忙乎罷!
    刑天鯉盤坐在西廂房三清祖師像下,直勾勾盯著麵前石碗中,一小灘散發出異樣氣機的血水。按照常理,時間過去這麽久了,血水早已幹涸。但是石碗中的血水依舊‘新鮮’,甚至還時不時的蠕動一下,好似活物一般,分散成一顆顆小血珠在碗中亂滾。
    黯淡的燭火照在血水上,隱隱可見一層異樣的黑芒。
    “古怪!”
    刑天鯉端起石碗,湊到鼻頭,認真的嗅了嗅血水的氣味,腦海中又閃過了樹林中,三條漢子皮膚、骨骼和肌肉的可怕變化,以及帶給他們的超凡的殺傷力。
    沉吟半晌,放下石碗,刑天鯉雙手結印,輕喝了一聲秘咒。
    ‘啻’!
    小鼎內,一線金光驟然燃燒大半,渾身氣血一陣浮蕩。靈台紫府中,一口懸浮在神魂旁的大鼎虛影驟然震蕩,大片黑森森的神光包裹著無數極古老的道紋從大鼎中騰空而起,繞著神魂一陣瘋狂的盤旋飛舞。
    好似有億萬眾生在冥冥中高聲吟唱。
    刑天鯉眼前幻象迭出,他好似看到了無窮無盡的洪荒大地上,有衣飾古拙的人影手持骨杖,朝著蒼天頂禮膜拜,朝著大地叩首四方,又有無數衣衫簡陋的人影在這些手持骨杖的人影身後,隨著他們向天地、向萬靈、向冥冥中的鬼神大禮參拜。
    黑色神光凝聚,無數古老的道紋凝成了一篇長達數千萬言的經文——《原始巫經》!
    “《原始巫經·原始血脈注》!”刑天鯉神魂掃過這一部浩瀚如煙海的經文,隻覺腦殼一陣生疼。他強忍著頭疼,終於從這繁複、玄奧到無以複加的經文中,找到了一篇和‘血液’有所牽連的秘典。
    “剖析血脈,追溯祖血,找到其力量之源。更能針對血脈,行血脈大咒,若是修為足夠,一道咒語,甚至可以咒殺和這血脈有關的所有生靈!”
    刑天鯉頭皮一陣陣發麻,渾身汗毛都不由得豎起。
    靈台紫府中,神魂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一眼高懸靈台紫府上方,那柄幾乎崩碎的青銅古劍,喃喃道:“你,還有這九口大鼎虛影,究竟是何等來曆?”
    青銅古劍微微一晃,一抹有氣無力的微光從劍尖,順著劍鋒,緩緩滑向了劍柄。
    “好吧,不管怎樣,這都是無上**。”刑天鯉興致勃勃的,開始參悟《原始血脈注》中的入門手段。他低聲的嘟囔道:“藝多不壓身,這《原始巫經》,分明不是道門手段,不過,無所謂了。”
    青銅古劍上,一抹幽光閃爍,一抹感悟,突兀的浮現心頭。
    “截取天地玄妙,求取一線生機……故,天地萬法,宇宙奧妙,無教派之別,無宗門約束,但可用者,盡可用之!”
    “巫道同源,混同一體!”
    “截?”
    刑天鯉喃喃嘀咕著,他雙手結印,《原始血脈注》中,一句一句微言大義冉冉融入神魂。他指引變換,小鼎中金光緩緩燃燒,氤氳之氣不斷噴湧,又不斷消耗。
    一聲聲秘咒好似風嘯,好似雷鳴,好似鬆濤,好似地鳴,不斷從刑天鯉口中噴出,化為無數極細微、極微妙的無形刀刃,一層層,一片片,朝著石碗中滾蕩的血滴切割了過去。
    血滴表麵,黑光驟現。
    一道極其微弱,但是本質可怕到極點的恐怖力量從血滴中洶湧而出。一聲慘絕人寰、凶殘狠戾的哀嚎聲從血滴中衝天而起,一縷總量微乎其微,但是質量高到可怕的詛咒凝聚,小碗中的血滴頃刻間燃燒殆盡,這詛咒一閃,直刺刑天鯉眉心。
    靈台紫府中,刑天鯉神魂驟然僵硬。
    大恐怖洶湧而來,他好似一個剛剛掙脫繈褓的嬰孩,突兀的被人丟在了元始荒原。天空電閃雷鳴,萬裏狂雷橫掃虛空,無窮無盡的烏雲中,一顆直徑千裏的古龍頭顱噴吐著血漿、火焰,緩緩的垂下頭來,森森衝著這嬰孩看了一眼。
    隻是一眼,刑天鯉的神魂幾乎崩碎。
    靈台紫府四周,無垠混沌瘋狂激蕩,數以十萬計的巨大黑色觸手翻滾而出,朝著那闖入自家地盤的詛咒之力纏繞了上去。
    青銅古劍微微一震,一抹劍芒橫掃虛空。
    數十萬根黑色觸手齊齊折斷,那一抹詛咒轟然崩潰,連同數十萬根斷裂的觸手一並,被八口騰空而起的大鼎虛影一口吞了下去。
    無形神炎環繞大鼎,瘋狂的煆燒鍛煉。
    刑天鯉渾身汗如雨下,身體僵硬,動彈不得。過了足足一個時辰,八口大鼎虛影中,一縷縷金色流光如熔化的黃金汁液,化為瓢潑大雨噴薄而出,絲絲縷縷,不斷注入刑天鯉神魂。
    之前入門根本法,刑天鯉神魂被斬掉了九成,和全身氣血熔鑄,方才凝成了心髒中這口大鼎。
    此刻漫天金光從大鼎中噴出,刑天鯉的神魂吞吐金光,體表金光紫氣逐漸皎潔,越發的光芒輝煌。略顯虛浮的神魂逐漸的凝實,一個時辰後,就已經恢複到了鑄造第一口大鼎前的鼎盛狀態,更有了很大的盈出。
    刑天鯉明悟,隻要自己繼續修煉,當肉身強大到一定階段,體內氣血充盈之時,就能再斬九成神魂,凝成第二口大鼎。
    石碗中,血滴已經燃燒殆盡,隻剩下一縷怪異的血腥味在四周浮蕩。
    莫名的,或許是那一縷詛咒之力被大鼎煆燒熔煉的緣故,刑天鯉對《原始血脈注》中的奧秘,突然多了幾分粗淺的認識。
    他對於血滴的主人擁有的奇異力量,更是多了幾分較為深刻的認知。
    一些信息在心頭翻滾,刑天鯉輕聲道:“哦,原來是旁門左道,但是入門容易,殺伐強大。雖然沒有長生逍遙的機會,但是用來培養炮灰戰兵,卻是一等一的淩厲法門!”
    “下次,想個辦法,抓活的回來,好生研究研究。”
    或許是《原始巫經》的影響。
    肯定是《原始巫經》的影響。
    刑天鯉的氣息,莫名發生了一些奇異的變化,他用力揉搓著雙手,恨不得現在就將那皮膚可以變成鞭子的黑皮大漢,骨骼可以像子彈一般射出的白皮大漢,還有那可以化為恐怖肉球、力量驚人的黑皮大漢,全都給抓回來,一點點將他們給活扒了。
    陰冷,蠻荒,視眾生如芻狗。此刻的刑天鯉,就是這般,透著一股子非人的氣韻。
    一夜沒睡。
    一夜都在參悟《原始血脈注》。
    清早起來,刑天鯉悄然吞掉了一百斤生鐵塊,心髒中的大鼎又長大了一圈,鼎中金光也長長了小半寸,呼吸間升騰而出的氤氳之氣,比之前更濃厚致密了一些。
    通天妙竹輕點地麵,‘叮叮’聲中,刑天鯉還是到了之前熟悉的巷子口。
    經過了幾日食客的吐槽,三家攤子的老板,也對自家的手藝進行了改良。
    油炸鬼略有點焦糊,但是起碼能入口了。
    餛飩用的高湯,也用足了材料,鹹淡略有點掌握不好,可是足夠新鮮的材料製成的雞肉、蝦仁大餛飩,已經有了幾分滋味。
    鹵蛋倒是讓人有了額外的驚喜,隻要用足材料,舍得花時間慢火燉煮,這種簡單的食物,想要做得美味,哪有什麽難度?
    吃飽喝足,刑天鯉直奔碼頭。
    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昨夜裏從平海城趕來小龍湫鎮的英吉士人中,那幾個身穿黑色製服的男子,是平海城萬國租界總巡捕房的資深探長,全都是勘探現場、偵緝罪犯的高手。
    雖然昨夜他們遇到了襲擊,帶隊的英吉士官員被刺殺,更有三十幾名士兵傷亡,這幾個探長,依舊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找到了現場一些蛛絲馬跡。
    刑天鯉距離傳教士們包下的客棧還有數十丈遠,就聽得遠處‘嘭’的一聲炮響。
    隨後,街道上就從遠到近,傳來了鎮民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開炮了,開炮了,嚇死人了!”
    刑天鯉加快了腳步,身後跟著的巡檢司漢子們,已經拔出了配槍。
    就在這條石板街道的盡頭,通往小龍湫鎮碼頭的平場上,一個直徑數尺的大坑騰騰冒著硝煙,十幾塊鋪地的石板被炸得稀爛,碎石飛出了老遠。
    遠處湖麵上,兩條內河炮艇上,一條炮艇的艦艏主炮的炮口,還有一縷青煙在升騰。幾個水兵忙碌著,剛剛將一發炮彈塞進了炮膛。
    幾個黑衣男子帶著英吉士的士兵們,堵在了客棧門口。
    一名八字胡,大鷹鉤鼻,神色陰鷙的英吉士探長正在厲聲呼喝:“這是最後警告,諸位尊貴的教士,如果你們繼續阻撓我們對案件的調查,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們在包庇罪犯!”
    四周都是圍觀的鎮民。
    刑天鯉在人群中,找到了雙手抱胸,麵帶戲謔笑容的李魁勝。
    他湊了上去,低聲問道:“李叔兒,這是怎麽搞的?怎麽就開炮了呢?”
    英吉士的炮艇,悍然朝著小龍湫鎮開炮,雖然炮彈是落在了碼頭的空地上,但是距離最近的民宅,也隻有二十幾丈的距離。這麽近的距離,稍有不慎,一炮打偏,死傷的都是鎮子上的鄉親!
    刑天鯉心中在瘋狂吐槽。
    “這幾個英吉士的探長,還是有點本事的。”李魁勝壓低了聲音:“他們昨夜連夜勘測了現場,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的琢磨……嘖,也不知道他們發現了什麽,反正一大早的就找上了這群神棍!”
    刑天鯉愕然:“英吉士,也是信奉聖母教的罷?報紙上說,極西百國,但凡還保留了國王、皇帝的國家,繼位之時,都要重金禮聘聖母教的教皇親自加冕!”
    刑天鯉刻意加重了‘重金禮聘’四個字:“就這幾個小小探長,敢找聖母教的麻煩?”
    李魁勝攤開雙手:“你問我,我問誰?洋鬼子的事情,誰曉得呢?隨他們去吧,狗咬狗,嘿!”
    馬縣丞在一旁,張開雙手,想要攔住幾個探長,卻又不敢真攔的模樣。他苦著一張臉,好似被公婆欺淩的童養媳一樣,細聲細氣的勸說道:“諸位洋大人,諸位洋大人咧,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啊!”
    沒人搭理馬縣丞。
    甚至沒人正眼看他一眼。
    刑天鯉直翻白眼:“以和為貴?死人了啊。還怎麽以和為貴?大玉朝的官,就這水平?”
    李魁勝譏誚冷笑:“不然呢?小魚兒,大玉朝的官,就是這般模樣了。指望他們做事?”
    輕輕搖頭,李魁勝輕歎道:“沒指望的。”
    “所以啊,當年!”
    喟歎了一聲,李魁勝沉聲道:“管他們怎麽樣呢?隻要他們不打起來,不傷了鎮子上的鄉親,管他們這群洋鬼子的死活呢?”
    老教士攤開雙手,擋在了客棧大門前,他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幾個英吉士探長,沉聲道:“至高而仁慈的聖母啊,原諒這些迷途的羔羊,他們並不是有意冒犯您的尊嚴!”
    八字胡探長叼著煙鬥,正要說點什麽。
    斜刺裏一道白光呼嘯而來,‘嘭’的一聲,這個探長的腦袋就爆成了一團血漿。不等那些英吉士人驚呼出聲,白芒閃爍,幾個站在客棧門口的探長,頭顱齊齊爆開。
    四下裏,小龍湫鎮的鎮民們哭喊奔逃,整個街道亂成了一片。
    人群洶湧,刑天鯉等人也被擠得隻能退到路邊店鋪的屋簷下。
    刑天鯉看向了白芒射來之處,他是反應最快的一個,他也隻能看到一道人影,在數十丈外的屋頂上微微一晃,就驟然消失。
    是那個白皮男子。
    刑天鯉身體微動,想要追上去。
    但是衡量了一下昨夜那三人聯手的威脅,刑天鯉硬生生打消了追擊的衝動。他陰沉著臉,輕輕地一跺腳。
    “喪心病狂,他們想要做什麽?”李魁勝氣得麵皮發黑。
    擠在客棧門前的英吉士士兵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看著幾個探長還在抽搐的屍體。他們甚至沒能看清白芒射來的方向,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老教士帶著一絲莫測的微笑,輕輕的搖晃著手上銀鈴,輕聲吟唱道:“迷途的羔羊們,請回到至高而仁慈的聖母懷抱。跪下,接受聖母的恩憫,爾等方能得到救贖!”
    “有罪者,已經接受了神罰;你們,還要繼續迷失麽?”
    和那幾個敢於和老教士正麵抗爭的探長不同,這些英吉士士兵被那老教士嘟囔了幾句,居然有過半士兵放下了槍械,‘咕咚’跪倒在老教士的麵前。
    在一旁的馬縣丞,這時候方才反應過來。
    他扯著嗓子,聲嘶力竭的尖叫了一嗓子‘殺人啦’,然後翻著白眼昏厥了過去。
    老教士看到了站在街對麵屋簷下的刑天鯉,他輕輕搖晃著銀鈴,慢悠悠走到了刑天鯉和李魁勝麵前,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用神棍特有的歌詠調嗓門吟唱道:“至高而仁慈的聖母,高座雲端,俯瞰眾生。”
    “孩子,我感受到了聖母灑落在你身上的至高榮光。”老教士向刑天鯉伸出了手,眸子裏帶著一抹熱切:“祂已經安排好了你的一切。你隻要遵循祂的意誌,世間當有你的名,聖堂當有你的位。”
    刑天鯉笑得很燦爛,他輕點通天妙竹,沉聲道:“用我們大玉朝的俗話來說,隻要道爺皈依你們的聖母,就有榮華富貴送上門來?”
    老教士用力點頭,他笑道:“孩子,你是有智慧的,你完全理解了聖母的意誌!”
    刑天鯉壓低了聲音:“所以,昨晚上刺殺那個英吉士官員的,的確是你們的人?”
    老教士沉默,目光森森,直勾勾的盯著刑天鯉。他收起了那讓人難受的神棍音,沉聲道:“那麽,敞開了說吧,你能對抗蒙受了神恩的戰士,你比我們最初想象的,一個鄉下的富貴少爺,擁有更大的、無可估量的潛在價值。”
    “皈依我主,我們能讓你的價值最大化。”
    “違逆我主,你表現得越強大,你即將受到的神罰,就越可怕!”
    刑天鯉點頭:“不做你們的走狗,你們就要弄死我,是這說法吧?”
    老教士很認真的點頭,默認了刑天鯉的說法。
    李魁勝站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雙手按在腰間配槍上,一雙大眼環瞪,眸子裏煞氣升騰,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來老高。
    客棧中,幾個身形魁梧的黑衣教士慢悠悠走了出來。
    他們一字兒排開,麵無表情的站在老教士身後,目光如刀,死死盯著刑天鯉。他們身上,逐漸彌漫出昨夜樹林中,那三個漢子一般無二的氣息。
    “榮耀,或者死亡。”老教士微笑看著刑天鯉:“孩子,聖母擁有無盡的恩澤,但是,無窮的恩澤分散在無數羔羊身上,恩澤也就變得有限了。祂,往往隻給人一次選擇的機會。”
    沉沉的腳步聲從碼頭方向傳來。
    那兩位身穿員外服的白蓮香主,帶著大隊人馬,氣勢洶洶的直奔這邊。
    李魁勝看到兩個白蓮香主身後,那幾個身形魁梧的漢子,突然低聲罵了一句極難聽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