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鎮戰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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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鯉認得這一家五口,他們家是開酒坊的,土釀的老酒,滋味極其醇厚。聽鎮民們說,他們家的老酒坊,在小龍湫鎮已經傳承了兩百多年!
好了。
沒了。
斷根了!
刑天鯉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看著院子裏的殘肢斷臂,一聲低沉的嘯罵,全力朝著小雁蕩湖的方向衝去。
兩條內河炮艇還在不斷的放炮。
傳教士們包下的客棧,連同附近的十幾套宅子,已經變成了瓦礫場。傳教士們,還有白蓮教的團練們,英吉士的士兵們,已經分散開來,借助四周完好的建築做掩體,‘叮叮當當’打得熱鬧。
時不時的,英吉士的士兵們一聲大吼,一顆手榴彈就噴著白煙丟出去,‘咣’的一聲炸出大片土石。
相柳白蚨等人,則是已經占了上風。
三個周身水氣隱隱的男子,放出的團團水霧蘊藏了刺骨寒氣,往那些黑袍漢子身上一卷,他們就激靈靈打個寒戰,動作驟然一僵。
相柳白蚨和五個瘦高個兒,往來衝殺之間,拳風中隱隱可見淡綠色的霧氣升騰。
放出骨刺,化為白芒亂打的漢子們還好,他們離得遠,淡綠色的霧氣一時半會影響不到他們。而幾個和相柳白蚨等人近身交戰的黑袍漢子們,吸入了大量的霧氣後,全身皮膚都帶上了一層淡綠色。
他們不斷吐血,七竅中不斷有血水噴出來。皮膚所化的長鞭,揮動時發出的破空聲音量小了許多,粗有尺許,長達數丈的巨大手臂,帶起的巨力也削弱了大半,相柳白蚨等人,已經可以輕鬆接下當麵轟來的重拳。
“中!”一條漢子突然大喝一聲,眸子裏大片水光驟然凝聚,青藍色幽光閃爍,兩顆眼眸變得好似藍寶石一樣璀璨。他身邊飄浮旋轉的十幾團水雲突然向內一合,‘叮’的一聲,大片水氣凝成了十幾根拇指粗細、一尺多長的冰棱,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向前激射。
兩條皮膚蠕動,化為長鞭漫天亂打的黑袍漢子怪叫一聲,突兀的變化讓他們閃避不及,冰棱輕鬆紮穿了他們身體,深深沒入血肉。
兩人重重摔倒在地,渾身毛孔都在往外噴射涼氣。
相柳白蚨身形一晃,掠過兩人身體,左手狠狠一劃,已經變成了墨綠色的指甲帶起森森寒光,將兩人脖頸輕鬆撕開。大片血水噴濺,噴出來的血液都粘稠如漆,顏色就好像剛榨出來的菠菜汁一般慘綠。
毒血噴濺,相柳白蚨雙手結印,將大片血水接引,然後向前一揮。
起碼有三五斤毒血噴湧,化為一顆顆拇指大小的血珠,帶著尖銳的破風聲朝著前方亂打。幾個黑袍漢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密集的血珠‘噗噗’有聲打在他們身上,輕鬆貫穿了他們皮肉。
毒血沾染,劇毒迅速彌散全身。
相柳白蚨等人一擁而上,這些擁有詭異能力的傳教士紛紛被斬殺,隻有幾個指尖不斷放出白芒的漢子,遠遠的站在一旁,看著痛下殺手的相柳白蚨等人,臉上滿是驚怒。
老教士被幾個小修女護在中間,他站在已經崩塌的客棧大門廢墟上,帶著極度的悲天憫人之色,目光如水,靜靜的看著相柳白蚨等人。
“迷途的羔羊啊,回歸聖母的懷抱,沐浴聖母的榮光,爾等可得救贖。”
“若是執迷不悟,你們勢必墜落成魔,聖母將降下神罰,將爾等毀滅!”
相柳白蚨一腳踏下,將一顆綠毛腦殼踏成粉碎,極陰柔的笑道:“神棍,真是莫名其妙。吾等大夏巫民,上尊天,下禮地,中繼祖,吾等所膜拜者,無非天、地、祖宗這三樣罷了。”
“你口口聲聲念叨的那聖母?”相柳白蚨極邪異的笑著:“若是她敢來,聖母也得讓她大著肚皮回去!”
幾個身形瘦高、手長腳長的漢子齊齊怪笑。他們的笑聲端的是可以用‘陰陽怪氣’來形容,單聽笑聲,就知道這都是一群混賬羔子,絕對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老教士輕歎了一口氣,他晃了晃手上鈴鐺。
‘叮叮’聲中,他的五髒六腑中同時發出低沉的轟鳴聲,他渾身血肉驟然向內塌陷,頃刻間就變得皮包骨頭。他的體型變化巨大,以至於身上黑袍從幹瘦到極致的身軀上脫落,露出了他幾乎可以當柴燒的身板。
渾身血肉蠕動,老教士的身軀急速塌陷,呼吸間就變得隻有三歲孩童大小。
而他的腦袋,卻在快速的膨脹,原本正常人大小的腦袋,呼吸間就變得小水缸一般大——他腦袋上一根根青筋凸起,薄得幾乎炸裂開的皮膚下,幾乎可以透過他的顱骨,看到他劇烈蠕動的腦子。
“至高而仁慈的聖母啊,請懲罰這些該死的罪人!”
老教士猛地瞪大眼睛。
一股強得可怕的精神波動橫掃而出,他身周三十丈範圍內,無數破磚碎瓦紛紛騰空而起,空氣激蕩,灰塵盤旋,肉眼可見老教士身邊蕩起了一道道半透明的小型龍卷。
正衝向小雁蕩湖的刑天鯉驟然停下腳步,朝著這邊駭然看了一眼。
老教士的精神波動,駁雜而混亂,但是強度極其驚人。刑天鯉如今擁有的神魂之力,如果是一杯子提煉到‘絕對純淨’的水銀,那麽這老教士的精神力,就是一堆混了亂七八糟不知道多少雜質的泥水!
泥水和水銀的質地差距有多大,不問可知。
但是老教士的精神力總量,卻足足有一個大水缸之巨,他如今能動用的精神力,起碼是刑天鯉的百倍以上——但是他運用精神力的手段太粗糙,如此龐大的精神力總量,居然隻能外放三十丈?
“旁門左道,不入正道!”刑天鯉譏誚搖頭,卻又莫名心驚。
老教士身上,沒有半點兒修煉過的痕跡,他是如何擁有這般強大精神力量的?而且,他的這腦袋,能夠膨脹到這般大小,也是絕非常人所能!
老教士猛地瞪大眼睛:“邪魔!神罰將至!”
他的兩顆眼珠驟然變得一片瓦藍,幽藍幽藍的閃光刺目,相柳白蚨和幾個同伴齊齊悶哼,好似被無形重錘轟擊,渾身衣衫爆碎,身上肌肉如流水一樣震蕩,大口大口的吐著血,被精神衝擊硬生生轟飛了十幾丈遠。
三條周身水氣隱隱的漢子,體格顯然比相柳白蚨等人強悍得多,他們隻是吐了兩口血,落地後一個挺身就站了起來。
而相柳白蚨六人,則是趴在地上抽搐,好半晌,相柳白蚨才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嘶聲怒罵道:“老狗,你找死!”
“讓他們接受神罰!”老教士手中銀鈴輕輕一晃。
他身邊簇擁著的幾個小修女齊聲長嘯,她們白皙的皮膚一陣蠕動,從渾身毛孔中,大量白慘慘好似融化骨骼一般的濃稠漿汁噴出,伴隨著細微的撞擊聲,她們的身體蠕動,變形,迅速被一層厚厚的白色甲殼包裹。
幾個呼吸間,幾個小修女就變成了身高近八尺,形如人形昆蟲,通體被結構精美、光潔滑膩的甲殼包裹的異性。
她們微微佝僂著腰身,雙臂輕輕一揮,手臂就變成了長達六尺的弧形斬刀。
尖銳的鳴叫聲中,幾個小修女狠狠一跺腳,同樣被白色甲殼包裹的腳掌撞擊地麵,濺起了大片火星,身形驟然化為殘影,直撲相柳白蚨等人。
三名周身寒氣升騰的漢子齊聲呐喊,六支手掌同時結印,原本豐滿強壯的身軀驟然幹癟凹陷,他們齊聲呐喊,頭頂絲絲寒氣升騰中,他們麵前驟然凝出了一塊丈許方圓,厚達三尺的幽藍色玄冰!
刑天鯉感受到了清晰的精血波動。
三人分明是燃燒了本命精血,這才催生了這麽一塊厚重的冰塊!
“沒有法力!沒有神魂!”刑天鯉瞳孔一縮,輕聲喃喃道:“隻是純粹的血脈力量?依靠燃燒精血來掌握諸般異力?這是,純正的‘巫道’法門!”
靈台紫府上方,《原始巫經》放出奪目幽光,大篇關於‘巫道’的信息不斷流入神魂。
“共工氏!水之血脈!”刑天鯉甚至判斷出了這三個漢子的血脈由來,他輕輕搖頭:“很弱啊,在《原始巫經》中,他們甚至連‘殘次品’都算不上!血脈稀薄、微弱到,他們根本不夠格自稱為‘巫’!”
靈台紫府中,八口大鼎齊齊噴出毫光。
光影閃爍中,一尊龍頭、人身,遍體覆蓋著黑色龍鱗,腳踏兩條大蛇的神偉身影出現。他雙手結印,隻是一聲大喊,頓時平地水湧,波濤席卷百萬裏,平地水深三萬丈,洪荒大地頓時化為無盡大澤!
這神偉的人影又是一聲大吼,頓時漫天飄雪,一團團房屋大小的冰塊從天而降,鋪天蓋地的轟在了濤濤大澤上。於是,百萬裏大澤頃刻間徹底冰封,虛空中恐怖的低溫降臨,空氣都凝成了一片片幽藍色的冰晶不斷飄落,茫茫雪原上,一縷空氣都不複存在,天地徹底化為酷寒的真空!
刑天鯉神魂戰栗,渾身都冒出了無數雞皮疙瘩!
這才是‘共工’!
眼前這三個家夥,燃燒了本命精血,還是三人聯手,才凝聚了一塊丈許見方的三尺玄冰——如果刑天鯉是他們祖宗,早就爬起來一巴掌掄死他們了!
不帶這麽糟踐祖宗血脈的!
幾個小修女長嘯,突進,一個閃爍,以刑天鯉都無法看清的可怖高速,頃刻間就到了三個漢子麵前。她們雙臂急速揮動,漫天都是白色寒光閃爍,她們修長的手臂斬刀以可怖的高頻率劇烈震蕩,斬刀急驟衝擊玄冰,發出刺耳綿長的‘鏘鏘鏘’震鳴!
切割聲中,碩大的玄冰撕裂。
三條漢子齊齊呐喊,手印變幻中,雙眸藍光驟然閃爍。
一聲巨響,被撕裂的玄冰轟然炸開,化為無數冰刺、冰塊朝著幾個小修女亂打,更有大片白茫茫的寒氣升騰,方圓十幾丈內,氣溫直線下降。
幾個小修女被寒氣凍了一下,速度驟然緩慢,無數冰刺、冰塊亂雜雜打在身上,白色的甲殼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有冰刺紮進身體,點點鮮血噴出,落地的時候就已經化為血冰。
老教士手中的銀鈴驟然震蕩,‘叮叮叮’的鈴聲中,帶上了幾分魅惑之意。
三個漢子剛剛從腰帶中抽出形如唐橫刀,隻是略短了一些的青銅刀具,正待向幾個動作遲緩的小修女進攻,銀鈴突然襲來,他們的身體晃了晃,眼神一陣散亂。
‘噗嗤’聲中,幾個小修女長臂揮動,斬刀劃過三人的身軀。
刀鋒切割**的聲音極其艱澀,不像是利刀切肉,倒是有點鈍刀砍老牛皮的味道。幾個小修女手臂所化長刀切割三個漢子的身體,刀鋒在皮肉中摩擦,速度非常緩慢。
刀鋒入肉,劇痛襲來,被精神衝擊弄得神智模糊的三條漢子驟然驚醒。
手中青銅長刀一旋,寒光閃爍中,刀鋒上幾枚古拙的符文微微亮起,長刀劃破空氣,居然發出若有若無的波濤轟鳴聲。
幾個小修女顧不得斬殺三條漢子,忙不迭的收刀抵擋。
刀鋒對撞,巨響陣陣,火星四濺中,幾個小修女手臂所化斬刀被劈開了深深的缺口,她們踉蹌著向後不斷倒退,更有人胸腹上不斷有血水噴出,已然被三條漢子斬傷。
“相柳家的,給她們一點歹毒的!”三條漢子也是渾身飆血,齊齊氣急大罵。
相柳白蚨一聲長嘯,他雙手結印,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箭噴出,在他手印上轟然炸開。原本殷紅的血水突然化為漆黑,‘呼’的一聲爆開,大片黑漆漆的血霧急速湧動,朝著四麵八方急速擴散。
黑色血霧所過之處,地上的磚瓦石塊都發出了細微的‘嗤嗤’聲,可見這毒性之猛烈。
相柳白蚨和五條漢子同時揮手,頓時大片寒芒閃爍,超過三百根淡綠色的牛毛細針帶著細微的破空聲向前激射,將老教士和幾個小修女悉數籠罩在內。
老修士眉心一抹幽光亮起。
他身前大片空氣劇烈震蕩、蠕動,一個半透明的精神力護罩團團裹住了身周三丈範圍。幾個小修女蜷縮在他的精神力庇護下,看著一根根淬毒的細針狠狠紮了上來,在半透明的護罩中,細針急速旋轉,不斷發出刺耳的‘嗤嗤’聲,而旋轉的速度則是越來越慢。
小雁蕩湖上,又是幾聲炮響。
兩發炮彈呼嘯而來,同時命中了老教士放出的精神力護罩。火光噴湧,彈片橫飛,老教士身體劇烈搖晃,七竅中同時噴出大片血水。
刑天鯉正張望時,遠處湖麵上,兩條內河炮艇甲板上,英吉士水兵們齊齊發出淒厲的慘嗥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四條身穿黑色長袍,渾身皮膚劇烈蠕動的魁梧漢子,已經潛水到了炮艇邊。無數條細細的皮鞭淩空亂打,一條條黑影急速掠過,那些英吉士水兵的身體驟然撕裂,殘肢斷臂混著血水噴了滿船都是。
這些普通水兵,麵對這些異化的教士,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兩三個呼吸間,四個教士就將兩條炮艇上數十名水兵屠戮一空,他們跳上炮艇,鑽進船艙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就看到他們飛奔而出,一個魚躍竄進湖水。
兩團巨大的火光從船艙內爆開,黑色的煙柱冉冉騰空,巨大的爆炸將湖麵蕩起了兩個巨大的漣漪,一**小浪甚至泛到了岸邊。
七竅飆血的老教士一聲尖嘯,他手中銀鈴驟然崩碎。
相柳白蚨等人悶哼一聲,再次被可怕的精神衝擊轟飛,他們大口吐血,更有人胸口凹陷,顯然肋骨都折斷了不知道多少。
幾個人翻滾著倒地,正麵挨了兩發炮彈的老教士也重重的坐在了地上。他的腦袋迅速縮小,血氣流轉全身,幹癟枯瘦的身形一點點的膨脹,豐滿,逐漸回複成了正常人模樣。
刑天鯉看了一眼湖麵上還在不斷爆炸起火的炮艇,沉吟片刻,通天妙竹輕點地麵,快速衝著老教士行了過去。
幾個被炮彈震得傷勢頗重的小修女艱難的站起身來,被一層透明膜層覆蓋的眼眸閃爍著獸性的凶光,直勾勾的盯著刑天鯉。
刑天鯉謹慎的站在了三丈開外,沉聲道:“夠了!”
老教士坐在地上,有氣無力的吐著血:“孩子,你見識到了聖母的偉力麽?獻上你的虔誠,成為聖母的信徒,你是有福的!”
“離開小龍湫鎮!”刑天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這裏,不歡迎你們。無論是你們聖母教,還是他們!這個鎮子,不歡迎你們!”
老教士饒有興致的看著刑天鯉:“哦?你能代表這個鎮子?”
刑天鯉緩緩點頭:“我能代表小龍湫鎮的鄉親。”
老教士輕輕搖頭,他笑了:“孩子,你弄錯了一件事情。在大玉朝,那些官員,才能代表這個國度。”
他很艱難的站起身來,撿起脫落在地上的黑色神袍,緩緩披在了身上。
“相信我,孩子,最遲三天時間,我們將得到你們行省總督頒發的公文,我們將合理、合法的,在這個迷人的小鎮上擁有一塊土地,建起一座輝煌壯麗的聖堂!”
“聖母的光輝,將長久的籠罩這塊土地。”
“而邪魔們,他們的任何籌謀,都將在聖母的光輝下灰飛煙滅。”
老教士笑得很燦爛。
逐漸有傷痕累累的教士們從四周匯聚了過來。
相柳白蚨等人,也召來了死傷慘重的團練和英吉士士兵們,護送著他們快速離開。
雙方誰也沒占到便宜。
而損失最慘重的,赫然是小龍湫鎮的鄉親!
刑天鯉緊握通天妙竹,數十名教士已經將槍口,悄然對準了他。
老教士又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枚銀鈴,輕輕的搖晃著,清脆的鈴聲隨著風,飄出了老遠,老遠。
幾個小修女身上的傷口在以非人的速度愈合,白色的甲殼也已經自行愈合得七七八八。
刑天鯉沉默許久,轉身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