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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長安在被推進去的瞬間，就已經猜到自己必是被第三個人暗算了。
    這上界看她不順眼的人就那麽幾個，墨城貴為上仙，直接殺了她也是輕易，犯不著用這種手段，餘下便隻有欲雪和孤光二人。
    欲雪修為略遜一籌，動手暗算的話，她不會毫無察覺。
    那就剩下那麽一個人選了。
    孤光。
    她默默記下這筆賬。
    對方出手推了這一把，肯定不會是為了提前送她進來。
    仙門隻有那一個，早進晚進都沒有區別，除非……
    除非孤光想讓她提前來到謝長安無法通過的層數，讓她死於非命，這才有暗算的意義。
    那麽她現在，是來到琅嬛仙府的第幾層？
    從第十層開始，便是他們需要麵對的試煉。尋常人為求穩妥，大多也會從第十層開始，頂多跳個一兩層，但孤光出手，就不會如此簡單，她現在所置身的，應該起碼在十五層之上。
    四周一片漆黑。
    她憑空而立，如置身亙古虛空。
    無光無火，無山無水。
    她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但入目所及，皆為黑暗。
    靈力打出去，亦是空蕩蕩的，猶墮無盡深淵。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境遇，但這次又是不同，她的靈力沒有被鎖住或限製，隻是周身黑暗如漩渦，會將所有靈氣吸收，所有攻擊皆落空。
    她閉上眼，靜靜思索。
    祝玄光說過，琅嬛仙府內的時間是靜止的，但這種靜止隻是相對的，這裏麵同樣有自己的計時方式，那便是她手中的仙玉，屆時她還未必能安然離開，說不定就得困在此地，要麽等人來救，要麽等下一次仙府開放，新人來到她這一層，再一起帶她離開。
    她暫且沒有感知到外來的危險，說明這一層的試煉，可能並非有形，而是無形、暗處的隱患。
    想要破局，就得找到切入點。
    如果考驗隻是純粹無聲的黑暗，對於凡人來說算折磨，但隨便一個修士，都可以在這裏坐個成千上萬年，所以必然沒有這麽簡單。
    靈氣會被吞噬，若是完全不用靈氣呢？
    謝長安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這無邊黑暗恰似萬物初始……
    眼睫微顫，她忽然想到盤古。
    天地之初亦是黑暗混沌，靈氣雜亂若有似無，上古神祇又是如何破局的？
    昔二儀未分之時，號曰洪源。溟涬濛鴻，如雞子狀，名曰混沌。無光無象，無音無聲，無宗無祖，幽幽冥冥。
    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彌綸無外，湛湛空成。於幽原之中而生一氣焉。
    她欲成此氣，便須燃己身。
    以己為燈，成為“幽原”之中的明亮。
    謝長安並指為劍，在虛空比劃，靈氣從指尖逸出，很快消散無形，這是意料之中的，但她不吝於靈氣的輸出與流失，依舊源源不斷在黑暗中，憑借記憶描繪輪廓。
    起伏，險峻，巍峨。
    流淌，奔騰，飛濺。
    上有日月星鬥，下有山海萬靈。
    黑白綿邈，四象威儀。
    時間緩慢流逝，在此地卻形同虛設。
    她將全副心神浸入黑暗，徹底融為一體，不分其我，不分有它。
    不知過了多久，謝長安隻覺渾身靈氣殆盡，幾乎悉數散布出去，而她也完成了自己想要布置的了。
    四周依舊空茫死寂，並未因為她靈力流失就增添危機，這也符合她先前的猜測。
    凝神動念，將所剩不多的靈氣聚於指尖，如劃破黑暗的火光，點亮——
    光芒從眼前一點起始，霎時蔓延，隨即連成一片！
    山河開闊，群峰聳立，上望空碧，下藐木青。
    不再是混沌，不再是虛空，放眼所及，嶄新乾坤，她竟模仿盤古開天辟地，在這小小一方黑暗之中，以靈氣簇起方寸九州！
    即使規模形同兒戲，遠遠無法與上古神祇相比擬，但這樣一番造化，已然打破原先的黑暗桎梏，實現從無到有的飛躍。
    若封禪筆還在，她此刻還能變出更多乾坤造化，但此物被留在凡間軀殼，沒能一起帶上來，便隻能傾盡靈力，真如盤古開天辟地一般，打開混沌困局。
    謝長安不知道這個辦法是否離開這一層的解法，就算不是，現在也無法後悔回頭了。
    當最後一點靈氣消耗殆盡，她整個人已然大汗淋漓，虛脫無力跪倒在地，撐住身體的手掌甚至都在微微發顫，此時若有人出手暗算，她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
    眼前山川蔚然，河海澎湃，天色由暗至明，煙霞雲聚，流光複焉，儼然天地初開，祥瑞聖臨。
    她仰頭喘息，看著自己心血所凝聚而成的造化天工，不由生出一些自豪與成就感。
    忽然間，天際光芒大盛，狂風驟起！
    她心念微動，望向光芒源頭。
    那雲層深處仿佛隱藏著另一股力量，被天地山河蘊含的靈氣觸動，漸漸形成漩渦，在不斷吸入這些靈氣！
    謝長安無力阻止，隻能眼睜睜看著這股力量將她用所有靈氣凝聚而成的山河逐漸吞噬殆盡。
    但山河景象卻未因此徹底湮滅，隻是漸漸變作黑白水墨般的虛影。
    而那股力量，也漸漸從雲層後顯露出來。
    不是漩渦，而是，一個人。
    此人緩緩飄落，袍袖灑然，周身光影顫動，連麵容亦不甚清晰，幾乎與水墨虛影氤氳融合。
    她盤腿而坐，一動未動，看似鎮定，實則連抬手都嫌費勁，更勿論作出防備。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可是鎮守此地的仙人？”
    “吾名鏡含，為鎮守此地之仙靈。”
    對方居然回答了，語氣雖無起伏波瀾，總比暴戾無常好。
    謝長安：“不知要如何才能離開此地，還請前輩賜教。”
    鏡含：“你已通過試煉，待靈氣被我吸收殆盡，自然就能離開此地。”
    謝長安未曾料到這般順利，不禁愣了一下。
    “因為我……造出這山河？”
    鏡含：“你不知這是琅嬛仙府第幾層？”
    謝長安：“我遭人暗算，倉促來此，尚有些懵懂。”
    鏡含：“這是二十層，名曰虛無。許多人過了十九層之後，寧可多跳幾層，去麵對莫測之危，也不願來此。”
    謝長安想了想：“因為虛無意味著很難破局，無論做什麽，都有可能落空。”
    鏡含：“不錯，從前曾有無數人被困於此，但願意像你一樣，孤注一擲傾盡靈力，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的人，卻寥寥無幾。當脫困的人出去之後口口相傳，他們便將這一層視如蛇蠍。你是如何想到效仿盤古開天辟地來破局的？”
    謝長安：“我也無法肯定，隻能一試，混沌初開，乾坤始奠，若無乾坤，焉得天地，若無天地，何來廣闊？混沌破境，無非這一條出路。難道在我之前，那些能離開此地的人，不是這樣做的？”
    鏡含搖頭：“他們要麽修為比你高，直接以力破境，要麽借助法寶之威，你是第一個用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此法不給自己留半點後路，若我不是鎮守者，而是外敵，此刻你已死於非命。”
    謝長安微微一笑：“也並非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
    她抬手，指尖輕輕一點，眼前高山霎時崩裂傾瀉而下，山石挾天火之威，悉數壓向鏡含。
    鏡含舉手拂開，但腳下滔滔江河又掀起萬丈巨浪，以萬石難回之勢直接將他淹沒！
    須臾之後，他的身形自水中緩緩浮現，以靈氣築起結界擋住外來攻擊，但這些攻擊不過是天地傾覆之災中最微不足道的。
    “這就是你的後手？”鏡含不以為然。
    謝長安：“此方天地既為我所造，機樞流演自然也為我心意所動，諸般靈力所化之景象也能隨心所欲調動。”
    鏡含略一思忖，卻道：“不對，沒有這樣簡單，你沒說全。”
    謝長安蹙眉，她沒有隱瞞的意思，方才所說，的確就是全部了。
    “興許是因為……我加入了造意？”
    鏡含：“造意？”
    “不錯。”她揮手一抹，飛濺的河水霎時結冰，高山自上而下，白雪皚皚，放眼千裏，霜臨大地，雪覆生靈。但隨即，她將落在指尖的雪花彈出去，雪花在半空化作落葉飄蕭，由腳下迅速延伸，目力所及，金黃璀璨，秋色肅殺。
    而謝長安與鏡含二人的頭發，竟也隨之迅速變灰變白，些許皺紋爬上麵容。
    “四季輪轉，日月輪轉，生老病死，喜怒哀樂，這就是我的造意。”
    那夜夢境感悟之後，與祝玄光鬥法，對方將自己的造意完整剖開，在她麵前袒露無疑，而後她自己幾番推敲演化，琢磨領悟，終於慢慢將造意補充完整，形成眼前所見的景象。
    鏡含挑眉：“如此造意，若遇上‘千載一瞬’那樣能令時光倒流的造意，豈非如遇天敵，被死死壓製？”
    謝長安：“不然。時光再能流轉，發生過的終究是發生過，萬物縱能回春，但在細微處，依舊留下曾經的痕跡。”
    她隨手捉住一片飄落在眼前的落葉，將落葉撕碎灑出去，四周霎時又恢複成最初的滔滔江水，所有落下的山石悉數回歸山巔，兩人也恢複青春模樣，但她輕輕拂肩，手中多了一縷灰白夾雜的發絲。
    “你看，這就是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天機莫測，造化弄人，隻要人心有一絲痕跡，無論這痕跡多小，都會留下空隙與弱點。而這些，是任何時光倒流的法術或法寶也改變不了的。”
    鏡含看著她手中那一縷白發被吹落入河中，又很快被大河衝走。
    “你這造意，可有名字？”
    謝長安：“還未來得及起。”
    鏡含：“我來幫你取一個如何？就叫回天運鬥。”
    她沉吟片刻，欣然接受，拱手拜謝。
    “鬥者星也。以凡軀作爐，以神識為炭，摘星斡旋，重煉乾坤，多謝寒景帝君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