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第 2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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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白序在裏麵身負重傷,止步十五層。”
屋內隻餘二人,朱鹮不再兜圈子廢話。
謝長安微微一怔。
白序以鯉魚之身重修,根基的確比他們二人來得淺,但謝長安先前預測,按白序的能耐,怎麽也能在二十層以上,甚至有可能因為得了哪位上仙的青眼,再跳個幾層,畢竟上界之人的心眼一個比一個多,像白序這種城府深沉的人,說不準就合了他們的意。
誰能料到,白序竟連十五層都沒過去。
這事細想就有蹊蹺。
謝長安:“他遭人暗算?”
朱鹮果然點頭:“當時深入山中石崖縫隙,身後有人以法術將其定住,引山崖碎石傾斜而下,又以陣法壓製,意欲將他徹底困死。”
謝長安:“那他後來如何脫困的?”
朱鹮:“他以傀儡祝由術事先分出神魂在外,放棄本身,主魂出逃與其匯合,所以逃過一劫。”
謝長安沒忍住笑出聲,這的確像她認識的南嶽洞天宗主。
“狡兔三窟,不愧是他。暗算他的人是誰?”
朱鹮:“孤光。”
謝長安斂去笑意:“確定?”
朱鹮:“據他說,孤光本欲殺人滅口,對方布下的陣法的確有些能耐,白序若無凡間閱曆,加上你給他的那把今是劍,僅憑鯉魚之身,必死無疑。”
白序的陣法造詣絲毫不遜於謝長安,甚至可能還略高一籌,能被他認為“有些能耐”的陣法,那必然不僅僅是有些能耐。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孤光有那樣的陣法造詣,又怎會屈居當個掌宮?
“有些不對勁,也說不通。”
她沉思難解,沒了先前的輕鬆。
“孤光與我舊怨難解,會出手暗算我再自然不過,可他與白序素不相識,又不知白序與我們的關係,怎麽會對白序下手?”
朱鹮:“白序說,那陣法似乎在他過去之前就已布好,他當時深入山縫,反倒像是誤打誤撞闖進孤光的地盤,引起對方警覺,方才惹得孤光想要趕盡殺絕。”
那也就是說,孤光不一定知道白序和謝長安的關係,他純粹隻是因為白序撞破了他的事情。
“他在琅嬛仙府裏布陣做什麽?”
饒是謝長安心思玲瓏,也很難想得通這裏頭的原因。
這必然不是墨城讓他做的,畢竟連謝長安想殺孤光,墨城都不管,更不會是孤光自己的本事,若不是老奸巨猾的白序,旁人未必有逃脫的機會。
“當時有別人誤入嗎?十五層是何景象?”
朱鹮搖搖頭:“我也未去過十五層,聽他語氣,那陣法應該在冷僻絕處,尋常人絕不會至,他當時自知仙力根基不足,很難硬闖,就四處察看尋找十五層破綻,沒想到會撞上此事。”
以白序對陣法的造詣,魏曇燕裂帛他們,甚至是尋常上仙也未必能及,他能發現的,旁人未必發現得了。
可為何是十五層,而不是其它層?
謝長安覺得自己殺孤光還是殺早了,連孤光神魂都被她滅了,死無對證,想嚴刑拷打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找,隻能暫且將此事按下。
朱鹮又道:“他現在根基有缺,傷勢太重,讓我來問你要些靈藥。”
靈藥好說,她現在別的沒有,靈藥可謂充足,謝長安很快收拾出兩匣子,有調理仙體的,鞏固元神的,提升靈氣的,其中不乏催發根基的猛藥,也有細水長流循序漸進的修補之物,顧名思義,藥名都鐫刻在瓶子上,白序自可分辨選用。
“這一匣子是給你的,你修煉的速度已經足夠快了,現在要做的是打穩根基,切記揠苗助長,我給你的,都是調息助氣,梳理經脈為主的藥,不必多用,三日一枚即可。”
這幾句話明顯比之前交代得更為詳細,朱鹮眼底染上淡淡笑意,語氣倒還與平常無異。
“白序說,他層數太低,明日仙宴必然也不會有他的席位,索性在昆吾池繼續修煉療傷,就不露麵了。”
明日仙宴群仙聚首,固然也許有大機緣和大熱鬧,可前提是自己得有接得住機緣的能耐,換作旁人求之不得,到白序這隻老狐狸身上,卻很能拎得清局麵,寧可躲起來默默修煉,也不想去湊這個熱鬧。
謝長安:“那你呢,你明日去嗎?”
朱鹮:“你希望我去嗎?”
她想了想:“我也說不好,許多人都警告我明日可能不太平,但我也不知會發生什麽,你雖止步三十層,但未嚐沒有封仙的機緣,若能拿下一個仙位,我們在上界也算立穩腳跟,可以守望相助了。”
朱鹮:“那我就去。”
她長眉抬眸,目光落在那雙眼睛裏。
後者一如既往,清泠幽深,將她的倒影輪廓照得清清楚楚。
謝長安道:“天道仙道,永無止境,你追求於此,明日若有上仙交手,隻要不被卷入其中,遠遠旁觀,對你也大有裨益。”
朱鹮嗯了一聲:“白序還在等著,我先走了,明日見。”
謝長安:“明日見。”
朱鹮轉身走出去,在邁出門檻時,門口紗簾被風揚起,半麵輕輕貼在臉上,他伸手摘掉紗簾,視線自然而然往旁邊望去。
餘光一瞥,謝長安正背對著他,摘下繁瑣發飾,青絲隨之散下一半,在明珠映照下葳蕤生光。
她似乎一向不喜歡滿頭珠翠的盛裝,即使那並不妨礙動手或鬥法。
嘴角微微牽起,朱鹮腳步未停,很快走遠。
謝長安在低頭看一把劍。
如故劍。
劍身有些微微的損耗。
那是因為先前在琅嬛仙府,尤其是二十一層時,耗費過度所致。
如故劍畢竟是凡間法寶,而琅嬛仙府內靈氣激蕩,比外麵更甚,如故劍承受不了是很正常的,隻要以仙材靈力稍加修補就能恢複如初。
但這把劍的主人隻是將劍借給她,並不是送給她。
現在是時候將劍送回去了。
……
沒有人知道祝玄光此刻正受著怎樣的煎熬。
滄溟雖死,餘下一具無主軀殼,但這具軀殼早已傷痕累累,兩次仙亂,眾仙大戰,滄溟固然戰力驚人,可這戰力也是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舊傷新傷堆疊無數,為了不被寒景等人察覺,滄溟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壓製傷勢,否則也不會最後被祝玄光奪舍。
但祝玄光的神魂待在這千瘡百孔的軀殼內,也如煎油鍋,如置針床,無時無刻不在以心誌對抗拉鋸,一邊忍受軀殼對神魂的排斥,一邊還要修複軀殼舊傷,所有壓製在方才一刻終於徹底爆發,在識海轟然炸開!
他喘息著,緊緊掐住扶手的指甲已然崩裂流血,青筋順著手背蔓延而上,如枝蔓浮出水麵,映出可怖的線條烙痕,一直延伸到脖頸兩側。
眼角也開始有血淌出,在低頭之際落入血窪,映出他扭曲的麵容。
祝玄光幾乎不認識倒影裏的自己了。
這是滄溟的臉,現在也是他的臉。
這張臉雙目血紅,明明痛苦無比,嘴角卻微微翹起,勾勒出詭譎的弧度,仿佛煉獄中不得安寧的厲鬼,正翻滾咆哮掙脫桎梏囚籠。
他伸出一隻五指用力屈起,血跡斑斑的手,希望將整個世界拉下去陪他沉淪。
求生而不得,求死亦不能。
回到泉曲深處的神魂日日夜夜都要飽受撕裂摧折之苦,但在滄溟體內,也不見得就能有舒服到哪裏去,這些痛苦平日被他死死鎮壓,偽裝出波瀾不興的平靜,在爆發與沉默之間保持脆弱的平衡。
但先前在鈞天宮,他為了不被看出破綻,不得不動用更多的靈力,將一切掩在若無其事的外表下。
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識海更為枯竭,已經到了無法維護基本理智的地步。
恨意與灰暗翻湧如火海,迫不及待想要將一切焚燒殆盡,隨他一起拖入萬丈深淵!
上界、下界。
神仙、眾生。
天道、人道。
憑什麽,這些都係於一縷苦苦堅持的神魂。
憑什麽,他們可以安然度日,在靈氣蓬勃的上界過神仙日子,高高在上,指點江山,而他卻要無數次在煉獄中來來回回,走過無數遍必死的路,經受無數艱難卻依舊看不見希望。
他身邊的人,同門,故友,逐漸凋零,遠去。
有一個人,上天入地,借屍還魂,想要救他脫離苦海,他卻隻能在這裏看著,眼睜睜看著她赴湯蹈火,出生入死。
澎湃恨意交織成烈火,焚盡心中最後一點理智。
又是一口腥紅吐在地上,他喘息著,顫著手指,一點點在虛空畫下血符。
毀了這一切吧。
腦海裏有個聲音在回蕩,在蠱惑。
憑什麽他們如此快活,你卻要如此痛苦?
你本可以不必忍受這一切,隻要解開泉曲的封印,你就可以出來,帶著連接上界與諸天的封印,讓他們也嚐嚐背負諸天命運的痛苦,讓他們也嚐嚐身在煉獄的感覺!
聲音越來越大,一點點吞噬最後的清明。
雙目已經徹底被血色覆蓋,看不見任何事物。
當理智徹底不存,主宰便隻有瘋狂。
血符在空中嗡嗡作響,透出紅光,連帶地麵也開始震顫。
這種震動以恒殊宮為圓心開始蔓延出去。
宮外正說說笑笑的小仙使們若有所覺。
“怎麽回事?”
“你們感覺到沒有?”
鈞天宮。
手執白子的寒景忽然抬頭,望向恒殊宮所在。
撫琴的商羽上仙亦停下動作。
“地麵似乎在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