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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九則是在有目的地前進,他對安溪市很熟悉,遇到實在擁堵無法清理,或者是已經塌陷無法通行的路麵,總能很快另外找到一條路。
但也有些地方沒法繞路。
在幾條街開外,看到前方遠處大樓上的“安溪文康醫院”字樣,開車的聞九則開口說:“快到了。”
他是要去醫院嗎?薛鈴想。
可是眾所周知,醫院是喪屍最多的地方。
在喪屍出現初期,大部分出現症狀的人都聚集在醫院,導致醫院內部甚至外麵的街上都是人流擁堵,水泄不通。
哪怕是末世三年後的現在,各大醫院裏還有數不清的喪屍。
外麵的喪屍可能會被各種動靜引開,但被關在醫院裏麵,各個病房的喪屍仍然數不勝數。
別說一個人能孤身進去,就是上百人的小隊都不一定能安全進入又安全離開。
薛鈴之前在其他地方看到過一個隊伍闖進另一個醫院,全員折在裏麵,一個都沒跑出來。
聞九則要去醫院做什麽?
聞九則將車子停在距離醫院一段距離的街角,從後備箱取出一個大箱子,手法熟練地組裝著一樣東西。
薛鈴溜達過去瞧了幾眼,那像是狙擊槍,又更笨重一些。
聞九則組裝好這個大家夥,又上了一個拳頭大的特殊“子彈”。
接著他扛著這東西跳上車頂,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半跪著瞄準安溪文康醫院附近的一個商場大樓。
咻的一聲,被他瞄準的商場大樓一角坍塌了,並且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種聲響薛鈴聽過,在和聞九則遇到的前一天,她也聽到過,原來是這個動靜。
聞九則隻射出了一發子彈,站在車頂上用望遠鏡觀察了一陣。
他跳下車,又迅速把槍拆開放回去,邊對旁邊轉悠的薛鈴說:“好了,我們走。”
醫院左邊那條街上的喪屍們被巨響吸引,陸陸續續往另一條街上擠。聞九則盯著這個空檔,把車從那條街上開過去。
路上遇到還沒走幹淨的零星喪屍,他直接用車撞倒,然後碾過去。
車輪壓到堅硬不平的東西,顛簸極了,薛鈴被兩根安全帶牢牢綁著,才沒被拋起來。
聞九則一手撐著車頂,一手打方向盤,將自己釘在駕駛座上,迅速開過了這條街。
車子從安溪文康醫院路過,順著一條栽滿懸鈴木的街開遠了。
原來不是要去醫院,那他到底要去哪呢?薛鈴好奇。
車子又開了一會兒,薛鈴看到一片鬆柏。墨綠色的鬆柏之間一座座石頭墓碑。
是墓園。
聞九則在附近停車,帶上槍背了個包下車。
墓園裏的喪屍很少,聞九則把被吸引而來的喪屍解決掉,才把薛鈴放下車。
“來,跟著我,別亂跑。”
聞九則帶著她走過那些整齊的墓碑,沒像薛鈴想象的那樣停在任何一座墓碑前,反而來到墓園角落。
那裏有一棵鬆樹和一棵柏樹長在一起,樹冠相接,平整地麵上落滿鬆針和柏子。
有一隻鬆鼠在樹下聽到他們的動靜,飛快沿著樹幹跑了。
“就是這裏。”聞九則在樹下盤腿坐了下來,抬手掃了掃地麵。
“我把我媽埋在這裏,路過就順便帶你來看看。”
薛鈴:“…………”
幸好我現在是個喪屍,不用做出什麽反應。
不然她真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種情況。
聞九則也沒指望變成喪屍的薛鈴給他什麽安慰。
而且他看上去很平靜,似乎並不需要安慰。
他扭頭看向遠處,從這裏還能看到安溪文康醫院的住院部大樓。
那邊有幾十個病房的窗口,正對著這邊的墓園。
這個醫院是聞家出資建的,而他母親在這個醫院接受治療,一住就是八年。
聞九則小時候和母親兩人住在隔壁的沽蘭市,生活過得極為拮據。
母親患有心髒病,不能勞累,什麽工作都做不長久,又經常需要吃藥,偶爾嚴重時躺在床上甚至無法起身。
從很小的時候,聞九則就知道給母親拿藥,燒水做飯。盡管他年紀很小,卻一直是充當著保護者的角色。
十二歲被帶回聞家後,他被改了名字,母親則住進聞家這個醫院,接受長期治療。
醫院的院長是堂哥聞煊的舅舅。
所以聞煊再如何挑釁他,故意欺負他,他都不能反抗。
聞煊洋洋得意地告訴他,如果他不聽話,他媽就要吃苦頭。
聞家控製著他的母親,也間接控製他。
母親總是哭著說自己的病連累了他,可他提起要帶她離開,她又會拚命搖頭不肯答應。
她覺得既然被認回聞家,他就要留在聞家才會有更好的未來,不然一個人帶著她在外麵會吃更多苦頭。
她總是勸他,忍一忍,等他長大了,等他得到爺爺的認可就好了。
她不是沒發現他身上經常出現的那些傷,可是他們母子從前在外麵住時,聞九則也經常和街上的混混小孩打架,身上同樣會有傷。
不管怎麽樣,聞家家大業大,當聞家的孩子,總比回去住在破樓裏被人罵野孩子好。
聞九則有時候會覺得母親一廂情願的固執有些愚蠢,就像當初被聞家那個風流花心不負責任的賤男人哄騙懷了孕,還覺得那男人是真愛她的。
執意生下他為此連學業也沒能完成,同樣是個不聰明的決定。
如果不是因為生他傷了身體,她身體健康一些又長得好看,一定會過得比現在好。
可提起這事,母親就會說:“你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麽會後悔生下你呢,我隻是後悔不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我這個病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隻要能看到你以後有出息過得好,我就死也安心了。”
聞九則在聞家的日子,就像他母親的病一樣,苟延殘喘。
他從憤怒不甘,到麻木地捱著日子,像蟄伏在凍土下的種子,等待著新生,或者,等待著母親的死亡。
他的不在意與平靜之下,埋著不知何時會爆發的火山。
“聞九則,假如,我是說假如啊,要是幾年後我們還在一起的話,你會想和我結婚嗎?”
——薛鈴有一天假裝不在意地問他。
她不知道,自己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期待。
聞九則覺得自己對她並不好,可她卻仍然想要將他放進自己的未來。
他高興,又不高興。
“婚姻會給你帶來什麽?”他散漫一笑,“會給你帶來一個糟糕的男人。”
脾氣越來越大的薛鈴眉頭一豎,問他是不是又皮癢了,踢了他一腳怒氣衝衝地走了。
聞九則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不願意再等了,他不願意繼續按照聞家的安排去走。
他從瑜市回到安溪市的聞家,他爺爺聞老爺子在那段時間“猝死”,聞家陷入混亂。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但喪屍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
末世突然來臨,他果斷放棄了聞家的布置,準備先趁亂將母親轉移走。
可喪屍爆發太快,首先淪陷的就是醫院。
那簡直是一個煉獄,第一時間就被封鎖,沒人敢進去。
他想盡辦法進入安溪文康醫院後,在母親病房看到的是她的屍體。
不知幸運還是不幸,她並不是被喪屍病毒感染,而是死於心髒病。
她在醫院的混亂中受到驚嚇,突然病發,但沒有醫生顧得上來急救,於是她就這樣安靜死在了病房裏。
他把母親的屍體帶走,守著燒成了灰塊,最後把她埋在了這裏。
因為以前他去探望她的時候,她就笑著指著這邊的墓園,跟他說如果以後她死了,就埋在那裏,離醫院近,也方便。
那時候真的太混亂了,他來不及悲傷,埋葬了母親又趕回瑜市去找薛鈴。
飛機高鐵停運,他是開車回去的,路上很危險,他耽擱了一段時間。
等他回到瑜市,卻沒能找到人。
後來他一直在瑜市周邊尋找,沒想到時隔這麽久,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在安溪市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她為什麽會在安溪市?
現在的薛鈴已經無法給他答案,聞九則也不願去想。
想她可能是來尋找他的那個答案。
兩人見的最後一麵並不愉快,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過來找他的?
她是在最混亂的那段時間過來的嗎?沒找到他,是不是很害怕?又是經曆了什麽,才會變成喪屍?
他最想保護,最在乎的兩個人,一個埋在他身下的泥土裏,一個在他身旁,都已經死了。
聞九則突然想笑,無聲罵了句髒話,這該死的生活,還真是會耍他。
他原本是坐在樹下,但漸漸就躺下了,伸長著腿,毫不在乎地枕著那些鬆針,閉上眼睛。
薛鈴假裝在附近轉悠,看他安靜了好一會兒,悄悄接近,發現他竟然睡著了。
該不會是在裝睡吧?薛鈴湊近,對著他的脖子張大嘴巴,等了會兒,聞九則一動不動。
他呼吸均勻,熟睡的麵容上沒有表情。
真睡著了。
薛鈴無語,他也太心大了吧,就這樣睡著了,就在這睡?
她一個喪屍還在旁邊呢,真不怕她給他嚼了。
而且這麽幕天席地的,周圍可還有其他喪屍呢!
薛鈴想到這一扭頭,看到有個喪屍聞著味就過來了。
薛鈴回頭瞪了熟睡的聞九則一眼,衝著那個喪屍走過去。
她一改在聞九則麵前僵硬滯澀的模樣,走路速度都變快了,動作比眼前的喪屍稍微流暢一些,一拳把那個晃過來的喪屍老兄腦袋打偏,又猛踹他的膝蓋。
片刻後,薛鈴心裏罵罵咧咧的,把倒下的喪屍同類拖到墓碑後麵,免得被聞九則發現了。
聞九則一覺醒來,他因為鬆樹縫隙裏落下的光眯了眯眼睛,抬手搭在額頭上,心想,竟然沒被咬。
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他起身看到薛鈴還在附近瞎轉悠。
怎麽不來咬他呢,難道是對不會動的食物沒有食欲嗎?
他睡了一覺,倒是覺得餓了。
聞九則走過去,坐在薛鈴旁邊的台階上。
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裏麵掏出肉罐頭、橘子罐頭、自熱麵還有一個包裝簡陋的麵包。
他去過的地方太多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基地,首先保障的都是食物,不同的基地會生產不同的方便食物,用來交換物資。
最好保存的壓縮餅幹屬於流通最廣泛的,也更便宜一點,其他味道好的罐頭麵包之類就比較貴了。
聞九則拆開罐頭,湊到薛鈴麵前:“要不要吃?”
薛鈴不著痕跡地多聞了兩下久違的食物香味。
好久沒有吃過人類食物了,她的腦子在流口水,身體卻對這種食物沒有反應。
聞九則看她沒反應,自己吃了。
拆開自熱麵,倒上水,等一會兒拌好,又遞到薛鈴麵前讓她聞了聞。
“香嗎?想不想吃?”
薛鈴:香,不想吃。
聞九則收回手,把這份麵也吃了。
注意到薛鈴那雙無神的紅眼睛放在麵包上。
“難道想吃麵包?”
他把麵包硬塞進薛鈴手裏,看著她的反應。
拿著麵包的薛鈴:她不想吃麵包,但是沒記錯的話,這家夥不是不能吃麵包嗎,會過敏長紅疹。
都末世了,食物珍貴,還是別浪費了。
她糾結片刻,鬆開手,讓麵包摔回聞九則懷裏。
“好吧,麵包也不吃,我自己吃。”聞九則幾口把麵包解決了,揉了揉她的後腦勺歎氣。
“你怎麽什麽都不吃,難道不會餓嗎?”
當然會餓,大概就像是餓了兩頓的感覺,肚子裏燒得慌,但這種程度還沒辦法讓她失去理智吃人。
而且這麽久了,餓著餓著就習慣了。
要不然她為什麽那麽喜歡躺在一個地方不動彈,因為那樣會感覺沒那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