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是中國文壇未來二十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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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2005年1月1日,早上8點半,鬧鍾準時響起。
    張潮打著哈欠起了床,去廚房煮麵,特意往鍋裏打了兩個蛋——既然是元旦,那就多吃個蛋慶祝一下吧。
    昨晚的小宋嘉到底是什麽心思,張潮後來懶得去猜。跨完年,就開車把她送回了天通苑。自己再開車到家的時候,已經1點多了。
    現在的張潮總覺得有些身不由己,原本隻想當個純粹的作家,現在屁股後麵卻拖上了個公司。雖然是不得不搞,但總歸是讓自己的雜務變得繁多起來。
    之所以想讓馬伯慵來,就是想著讓他配合著黃傑夫,能讓自己從這些雜務中解脫出來。甚至《長歌行》後續的腳本,他都想交給親王來寫了。
    隻是人家來的希望,確實不大。
    說實話,張潮卻沒有覺得今天和昨天有什麽不同,不過元旦假期是3天,他沒想著都窩在家裏碼字。寫完《蝸居》以後放鬆一下是既定計劃,雖然又接了個劇本的活兒,但是也沒必要趕這幾天。
    何況今天張潮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看望老師們去。
    說起來張潮能來燕京上學,燕大、燕師大還有魯院的幾位老師是出了大力的。錢立群、於華、曹文宣、孔磬冬、鄒光明……自己入學半年了,還沒有好好感謝過人家。
    所以早上9點鍾,他就一一給幾位老師打了電話,說了自己要去看望他們。除了於華和鄒光明不在燕京以外,其他幾位老師都愉快的答應了。
    為了這次看望,張潮早就讓家裏給寄了不少福海的特產過來——茶葉、柿餅、李子幹。自己則買了幾瓶好酒。
    第一個去的是孔磬冬的家。孔磬冬現在還住在燕大分配給他的教師公寓裏,張潮都不用開車,拎著東西走路就到了。來看“燕大醉俠”,自然要帶好酒——張潮提的東西裏,除了特產,還有兩瓶五糧液。
    開門的是孔磬冬的夫人王衛華老師,一看張潮拎著酒來,就咧嘴就笑了:“你可被他騙了。”
    看張潮一臉懵的樣子,王衛華解釋道:“老孔他其實不怎麽喝酒,量淺的很。他那個‘燕大醉俠’的外號,是欺名盜世。”
    孔磬冬聞言也出來了,哈哈大笑,道:“這就叫做‘雖不能至,心向往之’。”說著,就領著張潮到客廳坐下。
    張潮也笑道:“不喝也沒事,這酒師母拿去做菜也行。增香去腥,做海鮮尤其合適。”
    孔磬冬看到張潮還拎著其他東西,忙道:“你人來了就行了,帶這麽多東西幹嘛?”
    張潮道:“都是家裏的一些土特產,不值幾個錢,給老師師母嚐個新鮮。”
    王衛華給張潮沏了茶,上了水果,孔磬冬和張潮閑聊了幾句就問道:“錢教授那邊你要去嗎?”
    張潮點點頭道:“等下就準備從您這邊直接過去他那兒,已經打了電話約了。”
    孔磬冬道:“那剛好,我也是要去看望他的,擇日不如撞日,就和你一塊兒吧。”
    張潮道:“好。我們不如現在就走?我去開車,您在家等著。”
    孔磬冬笑道:“早聽說你買了匹德國寶馬,今天孔和尚就開開洋葷。”
    不一會兒,張潮就把車開到了孔磬冬的樓下,接上他就出發了。孔磬冬給錢立群帶了幾本書,其中還有一本是線裝的。這是隻有極熟悉的師生間才會送的禮物。
    錢立群教授住在西三旗的丹楓苑。這是一個2003年才竣工的小區,全部是4-5層的法式風格小樓,綠化率高,宛若花園,環境清幽。錢教授夫婦也剛搬進來不久。
    敲了敲門,開門的正是錢教授,看到孔磬冬和張潮一起來了,十分開心,連忙將二人讓進了屋子裏。
    張潮和孔磬冬來到客廳,才發現錢教授家裏已經有一個訪客,身材高大、體型消瘦,戴著眼鏡,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
    這不是老作家王濛又能是誰?
    孔磬冬顯然認識王濛,連忙上前和他握手道:“王老師,新年快樂!”
    王濛也道:“新年快樂!”
    張潮也忙不迭地伸手過去,王濛也沒有矯情,和張潮用力地握了一下,還說道:“上次在莊重文獎的現場,我還想找你說說話,結果你小子早早就溜了。”
    張潮不好意思地道:“第二天還有課,就想早點回去休息。”
    王濛哈哈笑道:“恐怕是嫌棄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吧。”
    還不等張潮再解釋,王濛就接著說道:“別說你了,我也嫌棄!一個地方老人多了以後,那氣氛就不正常。”
    這時候錢教授也走過了,他對王濛道:“你也知道啊?我和你說,你們那個作協,現在就是暮氣沉沉,再沒有新鮮血液,遲早變成死氣沉沉。”
    幾人在客廳坐好。
    王濛問張潮最近在寫什麽,張潮答道:“剛剛寫完了一個長篇,春節以後應該就能正式出版了。最近在幫燕大劇社的同學寫一出話劇。”
    王濛很感興趣地問道:“長篇就是那個《蝸居》吧?我去魯院給高研班上課的時候,你的同學跟我提到了,說寫的很棒。話劇寫的是什麽?”
    張潮大概把《窩頭會館》的內容說了說,錢立群教授好奇道:“這是燕京味兒很濃的戲,你一個南方人也能寫得來?”
    不等張潮回答,王濛就接過話茬道:“非要燕京人才能寫燕京戲?你們這些搞理論的,就是古板!我們寫的,最擅長的就是學習吸收和運用……寫哪裏的人,就像是哪裏的人——不過張潮,你寫好以後可以先給我看看。”
    王濛出生在舊北平,解放的時候他都已經參加工作了,而且還是地下工作。所以他對張潮的這出戲特別感興趣,也有心看看這個南方的年輕人,能把這出北方戲寫成什麽樣。
    張潮忙答應道:“有您的指點,那就更好了。”
    孔磬冬道:“張潮,你小子可以啊,你的創作竟然這麽受王老師關注,連你在寫什麽都知道。”
    錢教授不客氣地道:“這老頭老說張潮像他!”
    王濛毫不臉紅,反而得意地說道:“張潮19歲成名,寫長篇;我也是19歲成名,寫長篇。一個2004年,一個1954年,相隔半個世紀,他當然像我。不像我難道像你,貴州大山裏一躲就是二十年……”
    錢立群怒道:“我那躲嗎……”
    張潮隻能坐著傻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想了半天,忽然四個字從腦海裏飄過——“深肖朕躬”……
    兩個老頭鬥了半天嘴,王濛才截住話頭,問了張潮一句:“你知道我們作協內部,開會時說到你有幾次嗎?”
    張潮搖搖頭。
    王濛道:“我算算看——你把‘新理念作文大賽’轟倒了算一次,研究要不要招你上魯院高研班一次,滬上書展你打了‘青春痘’那個比方後一次,還有最近的莊重文獎又是一次。
    從來沒有一個20歲的年輕作家,能讓我們這些中老年人,說起這麽多次。”
    張潮道:“我這一點點成績,何德何能……”
    王濛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不全是誇你的。說你嘩眾取寵的大有人在。”
    一句話讓張潮把謙虛的話憋回去了。
    王濛接著道:“但是討論來討論去,我們普遍還是覺得你是個好孩子。我們界,沉寂得太久了——‘萬馬齊喑究可哀’啊。
    其實在你之前,也出來了幾個年輕人,但那時候我們這些中老年人除了記者采訪的時候,說幾句漂亮話以外,對他們的成長是沒有任何關注、幫助的。
    鐵寧副主席曾經說過,現在他們發展成這樣,我們協會有責任。以後,我們是要被他們指著脊梁骨罵的!”
    張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韓涵,老作家白曄評價他“還離文壇很遠”後,他爆出了那句經典名言——“什麽壇到最後都是祭壇,什麽圈到最後都是花圈。”
    錢教授道:“而且隻有幾個年輕人也不夠啊。新文化運動以來,我們還有沒有哪個時代,像90年代到2000年初這段時間一樣,幾乎沒有出現能照亮整個文壇的新星,活躍的幾乎都是成名至少十幾二十年的老作家。”
    孔磬冬道:“這也和社會經濟的發展有關。90年代……確實太特殊了。”
    王濛道:“不管什麽原因,沒有就是沒有。文壇和我們的作協,都太小圈子化了。自從上世紀80年代的井噴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來打破這個壁壘。
    我們的刊物也是,好多現在都隻接受熟悉的作者內部投稿了。新人要想出頭,得寫的比老作者好得多才行。要都是這樣的標準,我當年就出不了頭,劉新武他們也出不了頭。
    甚至有些作家,各類作品發表了幾部甚至十幾部,都引起了不少反響了,可我們內部還是視而不見。像那個王小波,到死,也沒有摸到所謂‘文壇’的邊。
    他寫的那麽好,多少年輕人喜歡,但我們這些‘文壇’上的人,還是避而不談,好像這個死人還會和我們爭什麽似的。”
    這一番話,聽的在座的人,都是一陣沉默。
    他轉頭對張潮道:“張潮,你要多寫、盡管寫、大膽寫,不要管那些條條框框。你要給未來二十年的國內文壇,為那些年輕作家衝一條路出來,給他們點亮火炬,知道沉下心來寫作,是有希望的,不會辜負大家。
    你不是喜歡就像大先生麽?那就送一句大先生的話給你——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