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偷得浮生數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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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潮再從公司裏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四周都亮起了霧氣蒙蒙的燈光。2006年的燕京還沒有什麽霧霾,隻是春秋兩季有沙塵暴。但是環境總還是不如南方城市顯得“通透”。
    6月份的燕京已經熱了起來,最高氣溫也來到了30℃,空氣還算清新,至少比張潮剛來的時候好一些了。為了迎接奧運會,燕京在治理環境上下了大功夫,把焦化廠等空汙大戶都給關停了。不過濕度還是比老家福海差很多,幹熱幹熱的,哪怕張潮已經呆了2年,還是有些不適應。
    現在距離畢業作品評議還有1個多星期,自己該做的準備也做得差不多了,對方現在也沒有出什麽新招,那自然可以忙裏偷閑一下。張潮掏出手機給宋嘉打了個電話,確認她在家,於是開著車就去了天通苑。
    實際上以宋嘉現在的知名度和收入,完全可以不住這裏。但是紅了以後實在太忙,各種事一茬接著一茬,也就沒空去看新房子,所以就一直住著。到了樓下,張潮輕車熟路地上樓、開門,進屋就聞到一股飯菜香。飯廳的餐桌上,已經擺了糖醋排骨、鍋包肉、東北大拌菜、地三鮮等好幾個菜,主食是米飯,正在電飯鍋裏冒著熱氣。
    張潮笑道:“喲,什麽時候學會下廚了?手夠快的啊,這麽一會兒功夫就做了這麽多個菜。”
    宋嘉坦然道:“我又不是神仙,就這米飯是我蒸的。菜都是樓下的東北館子裏現叫上來的,特地讓他們不放香菜和芹菜。”
    張潮道:“有心了!今晚好好獎勵你!”張潮吃不得傘形科的蔬菜,包括各種香菜、芹菜、茴香,甚至就連胡蘿卜,他都覺得味兒大受不了。
    兩人吃完飯,張潮收拾了碗筷,又坐在客廳看了會電視。宋嘉進臥室把近期通過各種途徑遞給她的劇本挑選了幾部,一股腦兒塞給了張潮,足有六七本。
    宋嘉道:“我演個高中生獲獎了,結果現在全是這類角色找我,還一個比一個惡毒,我全給推了。這幾本是我挑出來覺得還有點意思的,你幫我把把關。”
    張潮癱在沙發上,一邊看劇本,一邊說道:“市場不就是這樣嘛,既然已經成功了,那就複製同樣的模式,一直到失敗為止。”
    宋嘉氣呼呼地道:“我可不想重複自己。‘惡毒女高中生’這個角色我已經演到頭了,再演也不會有什麽突破。對演員來說,重複自己等於慢性自殺。而且我這個長相也不適合再演學生了吧。”
    張潮放下劇本,仔細看看宋嘉,才發現她確實和2年前剛見到時已經頗為不同了——臉頰上的嬰兒肥已經褪盡,變得更有棱角了,整體氣質都成熟了不少,完全是一個女青年了,沒有了當初剛畢業時還有的稚拙感。
    張潮唏噓不已,不過還是道:“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這種能‘重複自己’的工作機會,你就是不太珍惜。你看那些大演員,好多人還不是在一個角色上躺了半輩子?”
    宋嘉聞言挺了挺胸脯,驕傲地道:“那是他們。我為什麽當演員啊……”
    張潮立馬接茬道:“因為學習差!”
    宋嘉翻了個白眼,拿起一個抱枕就砸了過去,嗔道:“就你學習好,數學考8分,英語考24分,我可考不出這分數……”
    兩人打鬧了一陣,宋嘉才接著說道:“演員這個職業最大的魅力就是能不斷體驗完全不同的人生。當我做完人物功課,完全沉浸入一個角色的時候,我真的會感覺的這個人在我身體裏活過來了……
    你不是喜歡看王小波麽?我最近也看了點他的東西。我覺得他有句話說的真好——一個人隻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我不知道演員這個職業夠不夠‘詩意’,但是它確實讓我不止擁有此生此世。”
    張潮好奇地問道:“那你最想體驗的是什麽人生?或者說最想演的是哪個角色?”
    宋嘉歪著頭想了半天,才道:“如果是記者問我呢,我會說‘想要演的角色永遠是下一個’,不過既然是你問我嘛,那當然有所不同……
    我其實最想演的是,是和我本人反差大的角色。我以前和你說過,我是俗人,就想成名——那我就想演一個高度理想主義的角色,理想主義到誰都不信那種。
    你看梁家輝,土生土長的港島人,但是在《棋王》裏演王一生,完全就是那個時代知識青年的神態、動作和氣質。我也想像他這樣,演一個和自己反差巨大,但是所有觀眾都認同、都信服的角色。”
    張潮看著宋嘉十分認真的模樣,拍了拍她的臉蛋道:“你一定能演到這麽個角色。”
    然後接著翻看劇本,好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挑出一本道:“這部吧,《闖關東》——別挑了,就這部了!”
    《闖關東》主要講述了從清末到九一八事變爆發前,主人公山東人朱開山一家由於自然災害、戰亂等原因,曆盡艱辛闖蕩到山海關以東的遼寧、吉林、黑龍江東北三省地域謀求生存的故事。
    曆史上的“闖關東”是一場發生在清末到民國年間的人口大遷徙,估計後世史學家估算,大概有3000萬華北老百姓,迫於生計,不得不背井離鄉,跋涉千裏,去往東三省謀生路。這個人群的主要構成,就是山東人。
    他們在白山黑水間淘金,伐木,采參,與土匪,官府、封建把頭周旋,一次次死裏逃生,才在東北酷厲的寒風中,建設起自己的家園……
    這是一部宏偉的人民史詩,但是長期以來並沒有得到係統而深入的研究,更沒有夠分量的影視劇作品來反映。所以《闖關東》這部戲,某種意義上,是開山之作!
    張潮其實沒完整地看過《闖關東》這部電視劇,上一世這部劇熱播的時候他還在上大學,正是讀大三的時候。那陣子他談戀愛、打魔獸、打籃球……有限的一點追劇時間,也是陪著女朋友一起追韓劇,什麽《豪傑春香》《魔女遊戲》。
    不過《闖關東》的名氣還是如雷貫耳的,隻要看過當時的新聞都會有印象。所以雖然不清楚宋嘉當時在劇中具體扮演哪個角色,不過這部戲捧紅了她、李幼斌、朱亞文等一眾演員的事,張潮還是略知一二。
    宋嘉拿過劇本,情緒有點複雜,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我看中的也是這部。但是……但是導演給我安排的角色,我不太滿意。”
    張潮問道:“他給你什麽角色?”
    宋嘉癟著嘴道:“他讓我演裏麵的‘秀兒’,也就是男主朱開山的二兒媳婦、朱傳武的老婆。因為朱傳武喜歡的是裏麵的‘鮮兒’,所以一出嫁就守了活寡,一守就是十八年。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喜歡的人又嫁了,結果沒幾天那個人又自殺了。
    我覺得‘秀兒’這個人物沒什麽特色,就是各種文藝作品裏那種傳統的、一生就是一場接一場悲劇的苦命女子。這個角色,我不愛演。”
    張潮隻看了劇本的開頭部分,所以主要還是聽宋嘉介紹。聽完以後他才道:“那你想要的是哪個?”
    宋嘉把劇本翻到角色表那一頁,指著一個名字道:“我想演她,‘鮮兒’。這個‘鮮兒’,才是有血有肉、有悲歡、有故事的角色。
    《闖關東》命運最坎坷的人就是鮮兒,曆經了乞討、賣身、唱戲,甚至還上山當了胡子——就是我們東北那邊的土匪。演女土匪,想想都帶勁兒。”
    張潮點點頭道:“按你這麽說,‘鮮兒’這樣的人物層次豐富、性格複雜,確實更有魅力,塑造起來難度也更大——不過這不正合你意!而且戲份,也比那個‘秀兒’多吧?”
    宋嘉紅了臉蛋默認了。
    張潮道:“隻要沒開機,影視劇的演員人選向來都不是定死的。關鍵你想演這樣一個人物,要拿什麽來說服導演。
    他肯定已經看過你之前的電視劇和電影了,所以對你的印象是相對固定的,想要改變他的想法,就要有新的東西……”
    張潮忽然想到了什麽,開了個玩笑道:“《闖關東》還缺不缺投資?不然我投一點,讓你‘帶資進組’得了。”
    宋嘉拍了一下他道:“胡說什麽呢,我可不想進組以後有人在背後嘀嘀咕咕。再說了,這部戲可不是私人投資的,牽頭的是山東影視製作中心,還有大連電視台,純國家隊。你這麽一來,人家更不敢用我了。”
    張潮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對了,《懸崖》的配音不是結束一段時間了麽?什麽時候播出?在哪個台?”
    宋嘉道:“是早配完了,現在後製應該也差不多了。具體播出時間應該是在暑假,不過在哪個台還沒有定下來。小龍導演想上央視,但是央視排期滿了……”
    張潮道:“你不是覺得你在《懸崖》裏最出彩的一場戲是捏著手榴彈,準備和敵人同歸於盡的那場嗎?找小龍導演說說,把這場戲拷貝出來,刻成光碟,帶去給《闖關東》的導演看,保證能打動他。”
    雖然電視劇沒有播出之前,相關畫麵內容都要嚴格保密,但是像這樣的“內部交流”,又能落下個人情,通常不會拒絕。
    宋嘉眼睛一亮,驚喜道:“我怎麽沒有想到!都說你人小鬼大,看來沒錯!”說罷,就抱著張潮狠狠地親了一口。
    半晌過後,張潮翻身躺平,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感歎道:“這兩年成天坐著寫書,疏於鍛煉,剛剛差點抽筋。”
    宋嘉笑道:“誰讓你非要用新花樣——老實告訴我,你一個人住燕大那邊,是不是沒少看有顏色的片子”
    張潮一本正經地道:“毀謗!純屬毀謗!剛剛那些姿勢,我都是在國際大導的電影裏學來的,可正規了。”
    宋嘉好奇問道:“哪個國際大導?”
    張潮想了想,《色·戒》好像還要一兩年才拍出來,隻好轉移話題道:“以後帶你去電影院看——誒,你不覺得住這裏有些小了?我看你衣服都快把客廳堆滿了。”
    宋嘉雖然不是那種追求浮誇的女明星,但是混圈內的基本素養還是要有的。憑借《少年如你》“一戰成名”以來,各種活動邀約就不斷,所以添置了不少新衣服。
    宋嘉雖然納悶那種片子還能上院線,但還是順著張潮說道:“沒空看房子啊。等拿下《闖關東》的‘鮮兒’我再找時間去吧。”
    張潮道:“不著急在這一兩天。我要畢業了,公司既然在朝陽,我也準備搬到朝陽這邊來。這次準備買個大點的房子,你也搬過來一起住吧。”
    宋嘉聞言臉又是一紅,心裏五味雜陳,沒有說話。她自然是知道張潮有這個資本,但是想想自己和張潮的差距,又覺得有點惴惴不安。
    張潮轉頭看向她道:“怎麽,你不願意嗎?”
    宋嘉用自己的指尖在張潮的身體上輕輕劃動著,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道:“好!”
    張潮道:“這才是潑辣幹脆的‘鮮兒’嘛!你也別想太多,想去拍戲就拍戲,我也不是想‘金屋藏嬌’,把女人拴在褲腰帶上不是我的作風。”
    宋嘉看著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小幾歲,卻更顯成熟的“男生”,低低應了一聲“嗯。”
    張潮又換上了壞笑道:“國際大導的片子裏,還有幾個姿勢,我想複習複習……”
    很快,房間裏又是一陣春光旖旎。
    第二天一早,張潮就給鄭小龍導演打了電話,把想用《懸崖》宋嘉相關片段去爭取角色的事情說了;鄭小龍也爽快,一口就答應下來,讓張潮明天直接去做後期的工作室那邊去取光盤,他會交代好剪輯師。
    掛了電話,張潮向宋嘉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道:“走,買房去。”
    宋嘉驚訝道:“這麽倉促?你有目標了。”
    張潮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個信封道:“咱現在多少也算個名人,想要買房子,也是有人邀請的嘛。”
    宋嘉打開信封,隻見十幾個燙金大字印在寶藍色的信箋上:
    朝陽之陽,古都之都,柏悅國際,請您品鑒。
    1個小時後,張潮就開著車,急馳在燕京的環路上。
    現在的燕京城,處處都是為奧運會奔忙的工程車輛。張潮經過北四環的時候,發現“鳥巢”那宏偉的鋼結構穹頂已經豎起了鋼梁柱,無數焊接工人正隱藏其中為它搭建縱橫交錯的“枝條”。雖然記憶中已經看過無數次,但此刻張潮近距離再見到,仍有一種不真實的科幻感。鳥巢旁邊的水立方也已經完成了主體工程,隻不過還沒有做外立麵的裝飾,因此灰撲撲地像一塊超大號的磚塊。
    宋嘉感歎道:“不知道真到開奧運會的時候,燕京會變成什麽樣子。張潮,你說到時候我們能拿幾塊金牌啊?”
    一句話,勾起了張潮無數的回憶,有國師導演的盛大開幕式,有中國男籃再進八強,有博爾特百米奪冠,也有劉翔的遺憾退賽……
    一時間,百感交集,竟不知怎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