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誰說讚助要掏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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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寧等三人都有些後悔專門跑來和張潮說這一嘴了,涉及到商業上的事,張潮是真狗啊……
    不過不來說也不行,畢竟他是“最有希望”獲獎的青年作家,日常行動又出格。事先不溝通,等公布提名了他來一嘴“我不參加評選”,那所有人不都得尷尬死。
    “怎麽,不行嗎?”張潮見三人都神情複雜,於是問道
    鐵寧和王蒙對視一眼,還是主席鐵寧道:“可是「茅盾文學新人獎」的讚助商已經……”
    張潮打斷道:“定了,是嗎?”
    鐵寧搖搖頭,道:“你誤會了,為了獎項評選的公正性、嚴謹性,決定不接受商業讚助。全部的費用由「中華文學基金會」支持,所以……”
    張潮詫異道:“我也妹說要掏錢讚助啊?”
    三人:“……”
    王蒙第一個受不了了,虎著臉道:“不掏錢你讚什麽助?還有,你一福海人倒什麽東北口——嚴肅點,趕緊把你那花花腸子都掏出來!”
    張潮這才笑嘻嘻地道:“咱們都想把這個「茅盾文學新人獎」辦出影響力來吧?”
    三人都點頭,劉恒道:“不過萬事開頭難。「茅盾文學獎」本身的影響力其實……都是自己人,也沒必要藏著掖著。”
    大家知道劉恒沒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麽,「茅盾文學獎」影響力相比80年代一落千丈已經是無可質疑的事實了,圈內人再否認也不能改變。
    張潮道:“我說的‘讚助’,不是掏錢,而是希望「微博」這個閱讀分享的社交平台,能夠成為「茅盾文學新人獎」在網絡上的主要宣傳平台,能夠深度參與到獎項評選的整個流程中來——這叫‘技術讚助’!
    文學獎項要有影響力,關鍵是廣大群眾,尤其是年輕讀者要參與進來。第一屆「茅盾文學獎」評選的時候,文聯、作協收到了多少讀者來信?甚至還有人拍電報參與。如今呢?
    人們的生活方式在改變。現在大家別說電報了,信都沒有人寫了。這兩年最火的電視節目是什麽,幾位看過嗎?”
    鐵寧、王蒙、劉恒麵麵相覷,劉恒遲疑地道:“春晚?”
    張潮一臉嫌棄地道:“現在誰還把春晚當回事?尤其是南方人,那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這兩年最火的電視節目是「超女」啊!”
    鐵寧問道:“「超女」?就是一群女孩子蹦蹦跳跳唱歌跳舞,然後選出冠亞軍的那個?”
    張潮點點頭,道:“對啊。他們能成功,不就是用短信投票的方式,讓普通大眾有了可以參與最終結果的途徑。”
    王蒙麵露難色道:“你用的這個例子可不太好,「超女」今年已經不讓播了。”
    張潮:“嗯!?”
    「超女」從2004年開播以後,連續三屆影響力不斷擴大,但是爭議也隨之而來。尤其是2006年,有十分重量級的文化人物站出來批評「超女」,說這是“對藝術的玷汙”“背後隱藏著對青少年的毒害”“對教育是極大破壞”。
    後來主管部門幹脆下了禁令,不允許再製作、播出此類選秀類節目。
    張潮雖然知道「超女」很火,但是因為他上一世本身就不是這個節目的受眾,這一世超女投票正火的時候,他自己也身處各種漩渦之中,也沒有太關注,所以還真不知道出了這個茬。
    經過王蒙的解釋以後,張潮“嘖”了一聲才道:“這節目危害性都趕上去年的我了!”
    三人:“……”這要是自己家孩子,早打死了!
    張潮也知道正事要緊,連忙道:“價值觀不可取,但是運營的思路可以借鑒。而且評選嘛,怎麽可能沒有爭議?沒有爭議,就成了一潭死水了;爭議太大,又容易攪渾水,惹人反感。
    所以,為了這個獎項的長遠考慮,我還是一開始就不參與為好!”
    三人不得不承認張潮說的有道理——張潮參與評選,選上了是理所應當、毫無爭議,隻會讓關注者索然無味;沒選上,作協的房頂子怕不是要給他的讀者們掀翻了,獎項恐怕就沒有第二屆了。
    張潮以“技術讚助”的名義合理避嫌,既體現了他的“高風亮節”,又表明了組委會的“公正嚴謹”,還能在「茅盾文學獎」公布之初,就引發一定的爭議和關注,同時這種爭議明顯還是可控的……
    真是一石三鳥,越想越妙!
    但是再妙,三個前輩也再受不了張潮這種狗裏狗氣的作風了,鐵寧道:“這個……我們再研究研究。你什麽時候回燕京?”
    張潮知道“技術讚助”這事基本板上釘釘了,於是道:“不一定,但是6月份肯定回來了!讚助的事,我讓馬伯慵他們聯係您。
    走了,三位老師,回見!”
    鐵寧、王蒙等人無奈,隻能看著張潮瀟灑離去。
    三人一邊往回走,一邊細捋張潮剛剛提出的方案,忽然想到一件事——「潮汐文化」裏可有好幾個年輕作家呢,馬伯慵、雙學濤就不用說了,光是和他們簽了「文學經紀」合約的聽說就不少於30個,不可能都避嫌吧?
    張潮這哪是“高風亮節”?明明是把皮球踢給了作協,自己當薑太公穩坐釣魚台。
    王蒙“惡狠狠”地道:“不能就這麽便宜了他,等他6月份回燕京,必須把他抓進組委會幹活!”
    鐵寧和劉恒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表示深以為然。
    其他作家此時都還在講經堂前的空地沒散,見三人回來,於華第一個上前問道:“張潮怎麽說?”
    劉恒滿臉嫌棄地看了於華一眼,剛剛本來想把於華一起拉去的,結果這小老弟很有默契地說犯煙癮了,要抽根煙——果然知徒莫若師。
    鐵寧此時已經換了一副表情,滿臉笑意地道:“關於「茅盾文學新人獎」,現在有了更好的構思了……”
    ……
    就在中國文學界為張潮攪動的風潮而動蕩時,日本文壇也因為一篇論文和一部的刊登而震動。
    日本影響最大的純文學雜誌《新潮》,它的讀者們在拿到6月號以後就發現了這本雜誌與之前有了明顯的不同——封麵不再是簡約、抽象、豔麗的色塊組合和密密麻麻的文章、作者目錄。
    而是整體采用泛黃的仿舊牛皮紙紋理,表麵帶有細微的褶皺與磨損痕跡,模擬曆經歲月侵蝕的筆記本質感;右下角印有深褐色茶漬暈染的痕跡,上方迭加兩個焦褐色“煙洞”,透過孔洞隱約可見底層若隱若現的北京胡同剪影。
    中間是一個模糊的男性背影和「刑事の栄光」四個大字,字體是燒焦痕跡的木質活字排版,每個字符邊緣碳化開裂;除此之外隻有一排小字「どの程隊長を信じる?」(你相信哪個程隊長?)
    這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新潮》隻有在刊登被認為是「年度之作」級別的重要作品時,才會專門為之設計封麵。
    77歲的菊池章也作為《新潮》的資深讀者,同時也是名古屋大學文學部的退休教授,立刻就被封麵吸引了,翻開雜誌以後跳過了其他內容,直奔《刑事の栄光》而去。
    首先是一篇名為《記憶の迷宮:「刑事の栄光」における虛構と真実の弁証法》(《記憶的迷宮:《刑警榮耀》中虛構與真實的辯證法》)的論文。
    作者署名有兩個,一個是“東衫彰良”,另一個是“飯塚容”。
    菊池章也隻看了下開頭,就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中國?張潮?還真是少見啊。”作為文學部教授,菊池章也精研的是日本古典文學,但對現當代也有著不俗的見解。
    在他印象裏,中國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優秀的家了,上一個在日本引起關注的中國家還是寫崇尚“身體寫作”的衛慧,她的《上海寶貝》在日本的銷量相當不錯,遠超於華、默言等人的寥寥兩三千冊。
    這類主要是滿足了日本讀者的獵奇心理,至於中的故事是否與現實中國一致,幾乎沒有人在意。這也符合大多數日本讀者對中國的刻板印象,認為中國社會腐朽刻板,物欲橫流。
    菊池章也雖然不至於這麽淺薄,但是對於一向以嚴肅、嚴謹著稱的《新潮》如此大力推介一部中國人寫的,也是心存疑慮的。
    但作者當中“飯塚容”這個名字和他長期以來形成的專業素養,還是讓他認真閱讀起這篇論文——
    【中國作家張潮的長篇《刑警榮耀》,通過三維度的元結構,鮮烈地描繪出記憶的碎片化本質。圍繞刑警程隊長人生的三個不同故事,經由工作筆記這一物質媒介產生交錯,令人聯想起中上健次所追求的“敘事地層”。】
    【值得關注的是敘述者“我”收藏舊筆記甚於舊書的姿態。這令人想起丸山健二在《雨之河》中嚐試的“私解構“,但《刑警榮耀》更進一步,將自筆記這一“生命碎片”編織虛構的過程本身可視化。的不同片段如考古地層般雜亂堆積的結構,獲得了超越大江健三郎《致令人懷念的歲月的信》的多聲部性。】
    【鄰家老太講述的“可憐前夫”、中年女性陳述的“被毀滅的英雄”、以及程隊長自述的“涅槃重生的故事”——《刑警榮耀》的創新性在於虛構層次的相互滲透。】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三重“我”出現時虛構與現實界限的溶解——當程隊長講述“真實故事“的瞬間,讀者不得不突然質疑敘述者的可信度。這種認識論的轉向,是在後現代語境下對“神是否存在”問題的重構。】
    【本作最大的功績在於將讀者召喚為“第四敘述者”,如同卡拉瓦喬繪畫中的明暗對照法,在光影交錯間浮現真相。中有大量關於金錢具體數值和對應購買力的描述,讀者被迫從數字褶皺中解讀市場經濟浪潮下中國人的個體倫理。】
    【《刑警榮耀》超越單純的元實驗,具有叩問記憶政治學的社會寓言性。市井街巷的傳聞真實、前妻怨念渲染的主觀真實、本人自我演繹的真實——這些敘事交匯處孕育著21世紀東亞文學的新可能。】
    菊池章也很快看完了,神情更加迷惑了——按照這篇文章所述,這部《刑事の栄光》竟然真的具有巨大的文學價值?而且還是出自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作者之手?
    這簡直難以置信!
    隨即他又在篇末看到了《新潮》的現任主編“矢野優”,給這篇論文寫了很長“編者の語”,嚴厲指出了異國作家張潮注重實在的創作理念,與日本文學界日益虛浮的風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中“32元5角”這類經濟符號的文學化處理,與日本“寬鬆世代“作家偏好抽象隱喻的傾向形成對照。張潮證明,精確的物質性記錄可以成為破解時代密碼的密鑰,這種將支付賬單轉化為文學意象的能力,正是平成作家在「便利店文學」中未能實現的突破。】
    【張潮不再執著於都市疏離感的詩意化,而是將網絡時代特有的“信息考古學”思維注入文學創作,現實數據(工作筆記中的收支記錄)、時代變遷的碎片化感知與後真相社會的認知焦慮(多重真相博弈)熔於一爐,為陷入停滯的日本文學提供了最尖銳的指示。】
    這篇論文再反過來,就是《刑事の栄光》開頭部分的章節摘錄。
    菊池章也抱著巨大的好奇心和疑慮,立刻投入到了的閱讀中去……
    日本中央大學文學部,飯塚容教授的辦公室裏,飯塚容和王震旭師生二人也都拿著6月號的《新潮》,再次認真讀完了由兩人共同完成的這篇論文。
    飯塚容教授微笑著對王震旭道:“這篇文章確實寫得不錯!矢野先生也給予你很大的肯定!”
    王震旭立刻站起身來,給飯塚容深深鞠了一躬,高聲道:“全都是教授您教導有方!”
    飯塚容滿意地點點頭,有了廈大的經曆以後,這個學生明顯成熟了不少——看來張潮君對他的“摔打”很成功。
    這次《刑警榮耀》在《新潮》上的驚豔亮相,既有自己精心策劃的成分,但更多還是依靠張潮在4月份的美國之行中贏得的巨大聲望,以及「微博」平台超乎想象的成功。
    頓時讓張潮那些不受日本出版市場青睞的純文學作品得到了出版社的極大重視。
    《刑警榮耀》的翻譯已經接近尾聲,飯塚容本來打算申請用自己編輯的兩份《年鑒》的國家公共經費來出版,但是5月份以後各個出版社都開始搶張潮的稿子。
    得知張潮把《刑警榮耀》《少年的巴比倫》兩部都授權給了飯塚容翻譯出版以後,又都找到飯塚容這邊來了。
    飯塚容挑來挑去,最後選擇了《新潮》所屬的「新潮社」來出版,於是才有了《新潮》雜誌這特別的一期內容。
    飯塚容教授對王震旭道:“接下來的事非常重要,你有信心完成嗎?”
    王震旭又是深深一鞠躬,堅定地道:“嗨伊!我一定會完成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