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廷將方初陽抱回了兒童房裏。
    他親手幫兒子把外套脫掉，隨後把方初陽放在床上，輕輕地蓋上被子。
    方初陽睡得很熟，長長的眼睫毛，在小家夥白皙柔嫩的臉頰上投下一道卷曲的陰影。
    顧昭廷看著方初陽的臉。
    這三年，他常常這樣盯著兒子看，因為他的身上，有幾分方梨的影子。
    有時，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方梨。
    這是他和方梨之間，如今唯一的牽絆，所以他悉心照顧，生怕兒子有什麽不妥。
    他忍不住俯身輕輕地在兒子的額頭上，親吻了下。
    誰料這時，原本睡著的方初陽，忽然在睡夢裏哼唧了一聲，緊接著哭了起來。
    小家夥好像夢到了什麽，閉著眼睛哭個不停，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從眼角滑落。
    顧昭廷心疼壞了，看著兒子夢魘，他連忙叫醒他，“陽陽。”
    方初陽迷迷蒙蒙的睜開雙眼，隨即立即撲到了顧昭廷懷裏。
    “爸爸，嗚嗚嗚……”
    顧昭廷的世界安安靜靜，哪怕方初陽如今已經三歲了，他也從沒有聽到過兒子的聲音。
    可透過口型，顧昭廷看出來他是在叫“爸爸”。
    顧昭廷將方初陽抱進懷裏，還真有幾份當奶爸的樣子，“陽陽不哭，爸爸在，爸爸一直陪著你。”
    三年前，顧昭廷在輪船上摔了一跤，導致頭骨骨折以後，就失去了聽覺。
    起初他自暴自棄，覺得聽不見也沒什麽。
    方梨走了以後，他本就成了一攤行屍走肉，她帶走了他世界的所有聲音，讓他的生活歸於平靜。
    可是，隨著方初陽漸漸大了，到了學說話的時候，顧昭廷忽然想聽聽兒子親口叫爸爸，是什麽感覺。
    一年前他開始尋醫醫治，卻一直沒有成效。
    醫生說他耽誤的太久，可能今後都聽不到聲音。
    直到一個月前，一直給他治療的醫生，忽然給他推薦了一款進口藥物。
    是國外一家大型的醫療公司，華康醫療研發的，專門用於治療此類疾病。
    起初顧昭廷也並沒有放在心上，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按照醫囑服藥。
    直到一周前，向來安安靜靜的耳膜裏，突然能聽到嗡鳴的聲音了。
    這樣的聲音雖然持續的時間不久，一天裏隻有幾秒，可對於安靜了三年的他來說，已經算是奇跡。
    所以，他以公司的名義，邀請華康醫療公司的老板前來談判。
    這種藥物，售價昂貴，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
    畢竟真正的好藥，醫藥公司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進行研發，這樣的支出成本，導致藥物定價高昂，也在情理之中。
    可顧昭廷想將這藥物，在國內也大肆生產，造福普通的平民百姓。
    他深知聽不見，有多麻煩。
    所以，顧昭廷提出用寰宇名下成立的慈善基金，作為研發補貼，贈與華康醫療。
    他向華康提出的要求，隻有一個。
    那就是授權這款藥物在國內的工廠生產，以求降低成本。
    隻是，目前還在談判中，華康的老板還沒答應。
    在顧昭廷的懷抱中，方初陽逐漸的止住了哭泣。
    小孩子的嗓音軟軟糯糯，還帶著幾分哭完之後的沙啞，“爸爸，我看到媽媽了。”
    聽到這話，顧昭廷並沒有往心裏去，隻當方初陽是剛剛做夢了。
    這三年，他也時常夢到方梨，隻是每次，方梨都背對著他，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每每顧昭廷伸手想要去觸摸方梨的身影，她就會像是一陣風一般，在他的夢境中煙消雲散。
    後來顧昭廷就有了經驗。
    夢到她，他會克製自己，靜靜地盯著方梨的背影，不再打擾。
    他們常常這樣，相安一整晚，就好像方梨還在他的身邊一般。
    隻是近幾個月，顧昭廷夢到她的次數，開始變少。
    顧昭廷很惶恐，他嚐試了各種辦法，睡前反複看方梨的照片，閉上眼睛甚至還在腦海中，回想她一遍。
    他害怕她連他的夢境也不肯來了，於是頻繁去她的墓碑前祭祀，隻求她可以托夢給自己。
    可方梨就是不肯入夢。
    連日來，顧昭廷的精神飽受摧殘，盡管他這些年從未放棄過尋找方梨，但整整三年過去，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卻一無所獲……
    在顧昭廷的心裏，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方梨已經不在了。
    因為他當年的失誤，她真的斷送了性命。
    他自責，內疚，自我折磨，將自己封閉起來，變成一個除了兒子，就隻知道工作的木偶。
    這三年，寰宇集團在他的帶領下，發展的更加迅速，可他也變得越發冷峻和不近人情。
    顧昭廷的溫柔，從前是對方梨，現在隻對自己兒子。
    顧昭廷輕輕地拍了拍方初陽的後背，問道：“夢到媽媽什麽了？”
    方初陽搖了搖頭，著急的解釋道：“不是夢到媽媽了，我是看到媽媽了。”
    聽到這話，顧昭廷苦笑。
    前幾天兒子上完幼兒園回來，就哭著找他要媽媽，這會兒說看到媽媽了，顧昭廷隻覺得，他是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陽陽，我知道你很想媽媽，我也很想她，但是……”
    顧昭廷的視線落向床頭櫃旁，方梨的照片上，隨即苦澀一笑，“她大概永遠不會回來了。”
    顧昭廷不想在兒子這麽小的時候，就對他進行死亡教育，這對於不到四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
    他隻是緊緊地抱著兒子，嗓音卻帶著無盡的落寞。
    “陽陽，哪怕媽媽沒有陪著你長大，但她永遠在我們的心裏，不是嗎？”
    “我們把對她的思念，埋藏在心底深處，慢慢等著種子生根，發芽，直到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讓大樹把我們思念，帶去天上告訴她，好嗎？”
    方初陽看著顧昭廷，似懂非懂。
    親人的離去，是一生的潮濕，更何況方梨還是因他的失誤而死。
    顧昭廷心中充滿愧疚，可他不想兒子的童年因此受到影響，隻能如此安慰他。
    方初陽靠在顧昭廷的懷裏，緊緊地攥著顧昭廷的衣領，又重新睡著了。
    顧昭廷給兒子蓋好被子，來到書房裏，順手打開電腦，處理工作。
    國外有個著名的攝影大賽，最近剛好落下帷幕。
    參賽的選手來自五湖四海，各個國家都有。
    顧昭廷對這種賽事，並不感興趣，可電腦屏幕上，跳出新聞上第一名的推送。
    那張獲獎的攝影作品，放大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時，顧昭廷的瞳孔劇烈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