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漠的唇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眼前的視線早就開始渙散，他甚至已經看不到她的臉了。
    但他感覺到，紀若瑤推開他後，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任由他一個人自生自滅。
    他慢慢地感受著生命的流逝，眼前像是走馬燈一樣，浮現出過往的種種。
    “阿漠，和你妹妹好好的，照顧好她，千萬不要和爸爸媽媽一樣，走上歪路。”
    “阿漠，你是哥哥，一定要記得保護妹妹。”
    畫麵一轉，是父母吊死在房間裏，那兩張可怕的臉。
    然後又是一轉，切到十幾歲和顧昭廷一起被綁架時。
    他被那群人帶走，最開始連飯都沒有吃的。
    這一行有很重要的階級劃分，桑漠牢記父母的教導，並不屑於和他們為伍。
    可是，現實教會他做人。
    人在極度饑餓，極度崩潰時，是會喪失一切自尊的。
    他們太善於泯滅人性，也知道怎麽折磨一個人，能讓對方最痛苦。
    桑漠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餓到奄奄一息，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突然有人給了他半塊饅頭。
    條件反射下，他就像是瘋狗一般，撿起饅頭就啃。
    然後，他對上一雙陰鷙的眼睛，“跟我混麽？保你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後來他才知道，收他當小馬仔的，是下一任毒老大，從撿起來那半個饅頭開始，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因為……他們對待背叛自己的人更殘忍。
    為了過得更好，他就隻能自己努力地往上一點點地爬。
    幫派三天兩頭就鬥爭，受傷也早就成了家常便飯，因為沒有地位，他曾親眼看到，有個和他私交不錯的小馬仔，十分鍾前，還在談笑風生的吃飯，可在接下來爆發的衝突裏，被人用砍刀碎成了好幾段。
    沒有人幫著收屍，血流成河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隻能自己腐爛掉。
    他害怕，為了好好的活著，他不得不幫黑老大做事。
    或許是這樣的事情見的太多了，漸漸地他也變得麻木了，心腸越來越冷硬。
    從那以後，他就意識到，不想死就隻有一步步的往上爬，越是擁有無上的權利，才越是有說話的權利。
    到如今***的位置，他是踩著人骨走上來的，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要煙消雲散了。
    意識渙散之際，有一名男子，從火光中走了出來。
    桑漠眼眸稍稍瞪大。
    怎麽可能呢？
    那麽大的烈火，他既然進去了，怎麽可能活著出來？
    大腦已經支撐不了桑漠想太多。
    他們明明曾經是摯交好友，可現在……走上完全不同的軌跡。
    都是命。
    這邊，顧昭廷腳步踉蹌，剛從廢墟中跑出來，就將頭上的防毒麵罩摘了下來，大口的喘著粗氣。
    裏麵的火勢太大，他剛剛死裏逃生，後背被掉下來的房梁砸到。
    不過幸好那是一個角落，有另外一堵院牆幫著擋了一點力道，他才不至於受太嚴重的外傷。
    不一會兒，有蹲守在附近的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過來。
    看著顧昭廷蒼白的臉色，醫護人員立即道：“你臉色不太好，一起去醫院看看吧。”
    顧昭廷喘了口氣，點頭。
    裏麵濃煙滾滾，哪怕戴著防毒麵罩，他也吸入了一些有毒氣體。
    顧昭廷強撐著說道：“但我妻子還在等我，我要先向她報個平安。”
    他就近逃出來的，可方梨卻在前門那邊，進去時怕她擔心，他並沒有告訴她，這會兒過去這麽久，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方梨應該擔心壞了。
    顧昭廷輕聲說道：“我要先去和我妻子打聲招呼。”
    醫護人員不讚同：“不是有電話嗎？打電話讓她過來就好了，你這情況，拖不得。”
    畢竟中毒這事可大可小，這麽大的煙霧吸進去，可能會導致人神誌不清，頭暈目眩和嘔吐，今早接受治療，對身體的損傷也就更小。
    顧昭廷猶豫了會兒， 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因為這會兒，他發現自己就連站立，都有些困難了，那毒煙太厲害了，方梨看到他這個樣子，應該會很擔心。
    立即就有幾名醫護人員過來攙扶著他。
    顧昭廷也上了擔架，被抬上了救護車。
    隻是，他好像忽然察覺到了什麽，轉過頭，往遠方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看去。
    他總感覺……那裏好像有個什麽人，在盯著他。
    一陣風吹來，顧昭廷抿著唇角。
    救護車啟動，他被戴上了氧氣麵罩。
    顧昭廷往窗外看了一眼，然而正是這不經意間的一眼，他看到救護車在路過一個拐角時，下麵有個燒的漆黑男人，胸口還在往外冒著紅色的血。
    看上去傷的……似乎很嚴重。
    顧昭廷皺眉，問道：“那裏有個人，你們是沒看見嗎？為什麽不救？”
    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說道：“有嗎？沒注意到誒。”
    醫護人員往外看去，好像確實有個人。
    醫護人員電話確認了下，是什麽情況。
    顧昭廷親耳聽到，電話裏的人說，那人已經斷氣了。
    他沉默了會兒，這個時間，出現在傅家附近，被燒的漆黑的，會是什麽人？
    如果不是傅家人，那就是……
    顧昭廷猛然意識到了什麽，讓救護車司機把車往回開。
    起初司機還不肯，可是拗不過顧昭廷太強勢。
    不一會兒，救護車重新返回到事發地點。
    顧昭廷從車上下來。
    剛剛躺在那裏的男人，身上已經被蓋上了一層白布。
    他過去，將白布掀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人鼻子上的那一道傷疤。
    他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被燒毀，但是麵目勉強還可以辨認。
    是桑漠。
    他的確已經死了。
    死的透透的，看這樣子，心口的位置，好像還被人插了一刀。
    燒傷不足以立即讓人致命，真正使他死亡的原因，應該就是這刀傷。
    是桑晚秋嗎？
    她也在這附近嗎？是她親手殺了他？
    顧昭廷有些震驚，他沒想到桑晚秋捅了桑漠一次，居然還會捅他第二次。
    他們畢竟是親兄妹！
    如果卻落到這樣不死不休的地步。
    誰能想到，本該在一個屋簷下相親相愛的長大，可是現在卻……
    桑漠死不瞑目，瞪大雙眼，看著頭頂的天。
    顧昭廷緩緩蹲下身，用手掌將覆在他的眼睛上。，幫他合上了眼睛。
    昔日舊友再次相見，卻是這樣的生離死別。
    桑漠這些年躲躲藏藏的活著，壞事做盡，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血。
    可顧昭廷巴不得他早在十幾歲時，就死在了那群劫匪的手上，因為這樣，至少桑漠在他心裏，永遠是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
    可是如今……他就落到連自己親人，都不認他的地步。
    顧昭廷感覺腦袋一陣眩暈，搖搖晃晃的就要地上暈倒。
    一旁的醫護人員，立即將他扶著：“不能再耽誤了，我們要立即把你送去醫院。”
    他再次被送上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