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偽裝，被安排和他同住的紅巾軍們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啞巴的存在。
    沐清宇也裝作一副慢慢習慣的樣子，甚至開始跟著他們學習一些魔教的教義，聽得別提多認真了。
    若是有機會出去洞外，是他最開心的時候，拚命地張望，偷偷記下這裏的地形。
    陳馬康因為救出了陳瑜，地位蹭蹭的漲，順帶著沐清宇的待遇也好了起來。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沐清宇終於明白，原來這個反賊的頭目之一，就是當年自己在揚州酒樓救下的乞丐。
    當時他可憐兮兮地求一口吃食，要去救他的娘親，現在看來他娘估計不在了...
    陳馬康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時常來看他，對他每次都是和顏悅色，甚至說一些掏心窩子的話。
    小啞巴沐清宇隻是安靜的傾聽，陳馬康這些事從來不曾對人談起，也相信這個“小啞巴”恩公無法對外說。
    這個人不錯，可惜是爹的對頭...沐清宇發現自己很難恨起陳馬康，這個總是對著自己笑的大反賊。
    若是可以的話，求爹饒他一命，沐清宇這樣想著。
    夜深人靜，鳥獸蟄鳴。
    清溪山洞中，小沐清宇合著眼，豎著耳朵靜靜聽。
    終於，半夜時候，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鼾聲。
    長舒了一口氣，沐清宇暗罵道：你這鳥人也會睡覺...
    沐清宇慢慢的摸出被窩，墊著腳尖，裝作去尿尿。
    心裏緊張萬分，沐清宇走路卻和平日裏一樣，甚至朦鬆睡眼，打了個嗬欠。
    暗中的守衛看到這幅做派，才放下心來，不一會到了尿尿的那裏，臭氣熏天。
    沐清宇屏息閉氣，左右環視，確定無人之後，順著牆壁攀岩而上。
    在這個洞裏排泄的地方，為了避免臭氣無法散發，其上有一個小洞。
    普通人絕難鑽出去，沐清宇踩在側壁上，仗著身子瘦小，伸出雙手往外鑽。
    洞璧岩石劃破了肋下的肉，疼的他呲牙咧嘴，狠心一上終於爬了出來。
    來不及止血，沐清宇小心翼翼地環視，伏在草中等了一刻鍾之久，確定沒人之後，緩緩地匍匐前進。
    沿途不知道多少崗哨，要在這叢林中逃出去，還得小心毒蟲毒蛇。
    撕了一塊破布，纏住自己的傷口，免得血腥味引來什麽蟲獸。沐清宇爬了幾百步，突然聽到一陣鼾聲，嚇得他又伏下身子。
    這裏果然有陳瑜的暗哨，不過他好像睡著了...
    撫著胸口，咒罵幾句，沐清宇繼續匍匐爬行，整整一夜的時間，他就以這種速度緩慢地逃離山洞。
    最怕的是，身邊那個反賊醒了，自己可就暴露了。他們可和自己不一樣，這些人對地形熟悉的很，想要捉到自己很容易。
    想到這裏，沐清宇一咬牙，順著流水聲來到一處河邊。
    河中水流湍急，扔了塊石頭，聽聲音還算很深。將身上的破衣服脫下，拴在河畔的大樹上做標記，使勁係了個死結。
    河邊的大樹很多，這是一個人跡罕至的樹林，地上有許多枯木，沐清宇找了一根抱緊了之後，一躍進入水中。
    深秋冰涼的河水，在深夜格外的冷，讓沐清宇精神一振。
    抱著木頭被衝走，在河中七葷八素的時候，沐清宇的腦子裏突然想起：
    自從被爹救了，還沒有受過這種苦，可是以前呢...這算啥，小爺的命天也不收。
    萬歲營嚴苛的訓練中，就有順水漂流一項，隻因為以前的鹽販子時常要麵對這種情形，在河道上廝殺不敵，難免要落水而逃。
    若不是有這點底子，小東西早就死了。
    在漂流了不長時間之後，他被衝到了河灘，光滑的鵝卵石硌著身子也疼，慢慢爬到河邊，這才擰了擰褲子上的水。
    驚悸、饑餓、疲憊...刺骨的涼意，蒼白的臉頰。
    一個瘦削的男孩，赤著腳，光著膀子走在林中。
    李耀修已經失去了耐心，這偌大的深山，便是派萬人來搜，也不好找到。
    外麵的零星的反賊，失陷的州郡，一個個功勞可都被別人拿去了。
    吹響了集結的號角，李耀修召集手下，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道：“恁娘的反賊陳瑜，直如爛泥一般投到這破山惡水裏，再也露不得頭，沒來由讓爺爺們受了這麽多天的罪。如今外麵烽煙未斷，各路人馬忙著摘果子呢，是我們擊潰的陳瑜，卻沒有半點功勞，豈能對得起弟兄們跋山涉水來到這裏廝殺一場。”
    “不如先去外麵收一收功勞，再來這山裏尋鳥陳瑜，斬了他的狗頭出一出這口惡氣。”
    韓五冷眼觀瞧，心中暗道宣帥好生小家子氣，外麵閑散功勞有什麽值得爭搶，捉了陳瑜一個勝似活捉十萬反賊。俺韓五窩囊二十幾年，蒙天眷顧好容易有貴人扶持，若不自己爭氣，那葉少宰又如何提拔俺做一個馬步都頭。
    他暗暗使了眼色，軍中與他關係好的，都放慢了腳步走在後麵。
    韓五人緣好的不能再好，他驍勇異常，在戰場上時常救下同袍姓名，再加上為人四海，多少鎮鎮西軍的軍漢在yao子裏與人拈風吃醋，都是他帶人去廝打，挨了軍棍也不出賣朋友。
    有五十個交好的弟兄，慢慢來到隊伍最後麵，呼延通壓低了聲音道：“潑韓五，你是不是還想殺陳瑜？”
    “鳥漢子，長的一雙賊眼，恰如你五爺爺肚裏的蟲。”
    最後正好是五十個人，慢慢脫節，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想法。
    等到和大部隊徹底脫節之後，韓五高聲道：“陳瑜就在這山中，是天給的富貴一場，宣帥不取讓於俺們這些軍漢，何故去外麵和庸碌小人爭搶鳥食般的微末功勞。”
    “俺們都聽你這個潑皮的。”
    “爺爺們跟你幹一回。”
    ......
    韓五大喜，帶著一群弟兄，牽著馬繼續在林中尋找。
    沐清宇拄著一根木棍，單薄的身子搖搖晃晃，林中的的晨霧逐漸散去，飄來不知道是什麽的白氣。
    突然，眼前出現一雙綠油油的眼睛，一匹柴色的餓狼，正瞪著他看。
    沐清宇暗道一聲苦也，料定自己此番必死，早已忘掉的獸性再次回到這個瘦弱的身軀裏。
    他學著狼，呲牙發出赫赫的聲音，然後不知怎麽，突然笑了起來。
    “你這畜生，想吃你爺爺麽？”
    這匹餓狼它悄悄地伏下身子，後腿聚力，要在這極短的距離內，撲倒撕咬吞噬這個不怎麽肥美的食物。
    沐清宇把眼一眯，緩緩舉起棍子，奮起渾身最後一絲力氣，喝道：“來啊！”
    韓五正在搜尋，耳聽得一聲淒厲地叫聲，趕緊往樹上一躍。
    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一旦大軍打到這裏，他們就必須和李耀修會合。
    等到李耀修發現他們不在，這又是私自抗命的罪過，一頓軍棍是免不了的。
    “潑韓五，是什麽人在此吼叫？”
    來不及回答，韓五從腰間拔建、彎弓、爆射，動作一氣嗬成。
    沐清宇已經能感覺到狼撲過來的影子和氣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揮出的棍子，卻打在了空氣上。
    眼前的畜生被一箭射在地上，拖著血淋淋的傷口，往遠處爬去。
    在倒下的最後一瞬，沐清宇看到嗚咽的餓狼眼裏的神色，突然感覺到了它的悲傷。
    “前麵一個小娃子，在這深山之中，必是陳瑜的徒子徒孫，捉了之後就知道陳瑜在哪啦，哈哈。”
    一行人撥開草木，跑到他的身邊，抱起沐清宇，叫了一聲：“好醜的娃子。”
    韓五踹了他一腳，搶過沐清宇，用軍中急救的辦法，把他拍醒。
    “你們，是官兵？”
    得知了沐清宇的身份，韓五等人不敢怠慢，將他安置在這裏，留了個身上有傷的照看他。
    其他人順著他的指引，沿河而上，真的在一棵大樹上，發現了血跡斑斑的衣服。
    到了這裏，韓五臉色一正，道：“那娃子說順著大樹往東，行不到幾百步，就是陳瑜的巢穴。他在路上雖然撇下了許多人手，但是應該還有幾百人，俺們四十九個，須得小心謹慎才能拿下這個功勞。”
    “潑韓五，你說吧，爺爺們都聽你的。”
    韓五也不推辭，當下就指揮布置起來，他雖然隻是一個大頭兵，但是下起命令來很是嫻熟，不一會就安排好了一套擒賊方案。
    第二天一早，小啞巴消失的消息已經傳開，剛剛經曆慘敗的陳瑜等人，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好廝殺，不過或許沒有幾個人會想到官兵來的這麽快。
    韓五等人慢慢往前摸，在一處灌木叢前，韓五一擺手叫停了身後的弟兄。
    伸出手裏的樸刀，用刀尖挑開一堆雜草，捕獸夾的赤刃上藍汪汪的，一看就是淬了毒的。
    繞開這個陷阱，一行人繼續前行，突然彎弓一射，遠處樹上掉下一個精瘦的年輕人。
    “賊巢到了，撥開草先把弓箭射完！”
    這些鎮西軍的軍漢，常年和黨項人在山林作戰，對眼下的情況並不生疏。
    撥開草叢，遠處果然是一隊嚴陣以待的反賊，韓五等人占據高處，精湛的射術加上地利，馬上射死了一排的人。
    還沒來得及高興，在他們身後，無數的竹排削尖了飛了過來。
    眾人翻滾躲避，靠樹幹遮擋，饒是如此還是死了十幾個。
    “靠著大樹，把弓箭射完！”
    鎮西軍的射術都不低，尤其是這些挑出來的精英，很快山洞前哀嚎一片。
    底下的賊兵散開，出現一群頭領，韓五眼色一亮指著當中最是魁偉的一個，喊道：“穿紅衣服的是陳瑜！”
    他的目力極好，當初杭州城下，他就看見了穿著龍袍的陳瑜。
    “潑韓五，俺們在上射箭掩護，你們殺一個陳瑜，削了賊首剩下的無算。”
    韓五帶著二十幾條軍漢，將箭囊、弓箭、水壺一扔，拿著樸刀衝了下去。
    剩下的十幾個人，專挑對麵的弓箭手射，鍾俊生隻剩一條胳膊能動，獰笑道：“狗官兵，來得好！”
    他當先衝出去，一刀劈下，被舉刀格擋，兩刃相交火星四濺，被濺起的火花傷到了眼睛，劇痛之下眼睛一閉，鍾俊生哈哈一笑舉刀再砍。
    一支冷箭不偏不倚，射在這員悍將的喉嚨上，大叫著一刀將他戳倒。
    “護著魔王走！”
    石寶怒喝一聲，帶著剩下的百人，開始用血肉抵擋。二十幾個的衝擊力，已經不是他們能抵擋的，對麵這些人的配合嚴絲合縫，舉止極有章法，非是經曆過無數戰陣的老兵不能有此聲勢。
    陳瑜一把將陳馬康推開，道：“帶著洞裏的孩子，去處州找曦月。”
    “魔王不可！一起走吧。”
    陳瑜搖了搖頭，他要是跟著走了，這群人肯定不死不許。
    但是自己在這裏，他們就哪裏都不會去，說到底自己的人頭，比所有的弟兄加起來都值錢。
    “你要殺我陳瑜，他也要殺我陳瑜，那就拿出你們的本事來吧！”陳瑜到了此時才顯出一代狠人的本色，舉著大刀殺進人群，隻一刀便劈死了一個官兵。
    韓五蕩開一柄長槍，舍了對手，向他殺過來。
    陳瑜哈哈一笑，對周圍的信徒道：“清溪山生了俺陳瑜，今日俺也死在此地，是俺的弟兄就陪陳瑜最後廝殺一回，黃泉路上結伴俺們還是一樣的遮奢漢。”
    石寶舔了舔嘴唇，笑道：“魔王，這輩子轟轟烈烈鬧一回，早就值啦！”
    韓五冷笑道：“反賊，休要猖狂。”
    陳瑜持刀而立，撥開幾道冷箭，笑道：“貴霜朝廷趙官兒，不過如此，也叫俺鄉野之人打破州郡，殺了個痛快。”
    韓五哼了一聲，並不答話，舉刀上前。
    魔教信徒雖然悍勇，無奈並沒有結陣的經驗，遇到飽經戰陣的鎮西軍，漸漸支撐不住。
    遠處的弓箭手，無情的收割著反賊性命，鎮西軍這邊隻死了七八個人。
    一支刁鑽的冷箭射向陳瑜的後背肩膀處，石寶眼疾，上前遮擋，楸住機會一刀將石寶砍作兩半。
    陳瑜怒吼一聲，用大刀刀柄戳在一個貴霜軍身上，大刀一轉當頭砍下。
    貴霜軍當即殞命，韓五抓住這個機會，閃身近前，一刀戳破了陳瑜的盔甲。
    “魔王！”
    魁偉的身軀，轟然倒地，剩下的魔教徒沒有絲毫的猶豫，全部舉刀自刎。
    鎮軍韓五等五十人，殺進清溪山洞。
    最後二十三個人生還，帶回了陳瑜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