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
字數:9628 加入書籤
國子監。
如果一定要說明初的國子監有什麽特別之處,那便是規模特別大!
據史書記載,洪武二十六年時,國子監的監生人數,達八千一百二十四人。
眼下是洪武二十五年,也有接近八千人的規模。
相比後世動輒幾萬人的大學來說,八千學生當然也不算啥。
但這個時代來說,國子監的規模,確實稱得上龐大無比。
作為大明朝唯一的“大學”,整個大明朝最多讀書人聚集的地方,國子監的地位可謂是舉足輕重。
朱允熥前往國子監是臨時起意,並沒有事先通知。
故而,當他的車駕抵達國子監門口的時候,竟被守衛攔了下來。
“官員人等至此下馬!”守衛高聲呼喊道。
他們並不知道是皇太孫的車駕,隻能從馬車周圍團團簇擁的侍衛,判斷來者必定是位高權重,身份尊貴之人。
朱允熥掀開車簾,走了下來。
其實到了這裏,就算守衛不攔,也必須得下馬車了。
畢竟再往裏就是國子監大門,有高高的門檻,馬車也過不去。
守衛呼喊是因為並不知道對方就是來國子監的,還以為隻是途徑旁邊的街道。
按禮製,隻要國子監大門前經過,就得文官下轎,武官下馬。
此刻的大門並未開啟。
國子監學員和監內任職人員,平時都是走旁邊的側門。
朱允熥沒有在外麵亮明身份,免得惹出太大的動靜,也直接從側門走了進去。
國子監的守衛正待要上前攔住問話,已被侍衛擋住,侍衛首領拿出禁衛的令牌晃了一下。
國子監守衛頓時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再看朱允熥的年齡和模樣,哪裏還能不知道,來人正是當今的太孫殿下呢。
“不許四處聲張!”禁衛首領警告道:“太孫殿下今日來此,乃是微服私訪,不要吵得外麵的人都知道了。”
眾守衛連連點頭應聲。
一個個心頭駭然,緊張無比。
雖說國子監亦是朝廷重地,平日裏來此的高官眾多,他們早就習以為常。
但太孫親至,還是不一樣的。
何況如今大明政事皆委於太孫,說是儲君,實則與皇帝亦無異。
要不然,坊間也不會傳出“太孫新政”的說法。
太孫既不願意讓外人知道他來了國子監,守衛當然不敢聲張。
朱允熥倒不是一定要特意隱藏身份,隻要不想讓消息傳到外麵去,鬧得滿金陵城都知道自己來國子監就行。
走在國子監裏麵,耳邊傳來朗朗讀書聲,朱允熥有種奇特的感覺,恍惚間又回到了後世的大學校園。
國子監的監生,大致可以分為蔭監、舉監、貢監、例監四大類。
蔭監又包括官生和恩生兩種。
官生是指按父祖官品入監者,絕大多數是勳貴子弟。
高品文官的子弟反而極少成為官生。
畢竟,高品文官大多是科舉成績優異者,他們的後輩自然也要走科舉正途,中進士,考狀元。
雖然進國子監之後,也能參加科舉。
但國子監管教極嚴,學生在裏麵要受到諸多約束,效果卻不如自家私塾。
反之,若是通過國子監直接出去做官而不走科舉正途,可是會被同輩文人看不起的。
大家都是書香門弟出身,兒孫們卻連科舉都通不過,丟臉啊!
勳貴子弟就沒有這個顧忌了。
畢竟,勳貴大多數是武人出身,兒孫能粗通文墨便是足以自豪之事。
考進士什麽的,就不必奢求了。
恩生是父祖以身殉國,故蒙恩入監者。
簡而言之,就是烈士的子孫後代。
舉監主要是來京城參加會試,卻沒有考上進士的舉人。
貢監是地方府州縣學向國子監貢送的生員,也稱“貢生”。
例監是指以納馬、納粟、納銀等方式入學的生員,說白了,就是花錢買進來的。
這其中,舉監人數最多。
其次便是貢監。
再其次則是蔭監。
例監在後世曾經泛濫成災,但在洪武年間,仍少之又少。
這有兩個原因。
一是老朱並沒有完全放開買名額入學的口子,通過例監進來的人雖然存在,但往往都有特殊原因。
比如說,某地遭災了,朝廷救災的糧食一時還沒有運過去。
當地的某個大戶拿出自家糧倉的全部糧食,捐給官府救災,然後才能得一個例監的名額。
反之,金陵城裏的大戶,就算願意拿出再多的錢糧,也買不到入學資格。
第二個原因是,到老朱的手底下做官,妥妥的苦差事啊。
弄不好就要被殺頭,甚至牽連全家乃至九族,大戶們也不傻,不會自己花錢往火坑裏麵跳。
如此一來,例監自然就少了。
朱允熥一路走進一旁的誠心堂,便聽到一名白花蒼蒼的教習正在教導學生。
“陛下早有明旨,國子監諸生不得議政,有違令者,輕而杖責二十,重則發配雲南。”
“《大明日報》上麵所刊載之事,多涉及本朝國政。”
“爾等身為國子監生員,若隨意翻閱《大明日報》,難免觸犯議政之罪。”
“故祭酒大人三令五申,不許爾等看《大明日報》。”
“可如今竟有人視祭酒大人的嚴令於無物,私下擅自偷看,若不嚴懲,日後如何得了。”
他在堂上走來走去,麵色嚴厲,身前跪著約莫二十餘名學生,一個個皆是垂著頭。
教習大聲喝道:“來人,將他們拉下去,每人重打二十大板!將所犯之事,記錄在冊。若有再犯,逐出國子監,發配雲南!”
立時便有壯漢上前,要將人拉下去打板子。
老朱對國子監的管束非常嚴厲。
國子監不僅有教習,還有專門對生員行刑執法的差役。
監生們稍有令教習師長不如意的地方,便會下令對其處以重刑。
連每天的功課,要背多少書,都有硬性規定。
如果完不成功課,背不出來,則杖十下!
國子監雖然是大明的最高學府,其內部管理,實則與監獄無異。
甚至還要更嚴。
這個時代對學生的管教都是相對嚴格的。
老師拿戒尺打學生的手板,也是家常便飯。
無論哪裏的學堂,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大家並不會認為老師打學生有任何問題。
但明初的國子監,卻是嚴厲到讓大明的許多教書先生,都覺得太過分了。
學生們更是聞之色變,聽到自己要被送去國子監讀書,便嚇得魂不守舍。
“住手!”朱允熥喊了一聲,跨步走入學堂。
“《大明日報》所載乃本朝要事。”
“國子監諸生,將來都是要踏入仕途,協助君王治理天下的。”
“若是連朝廷大事都一概不知,又如何處理政務?”
“諸生翻閱《大明日報》,熟悉國事,何罪之有?”
那名教習沒料到國子監裏麵,竟然還有人敢闖入學堂,反駁自己的話。
看朱允熥模樣,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
如此膽大妄為,多半是勳貴出身的“蔭監”了。
當即沉下臉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竟敢來這裏擾亂學堂,還不快速速退出去。”
對於勳貴子弟,教習不敢做得太過,得罪不起,隻能喝令對方退出。
若是換了普通人家的監生,這般隨意闖入學堂,指責師長,他必定要治一個重罪。
朱允熥淡淡一笑,繼續緩步上前:“人家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你既是國子監教習,想必也是知識淵博之人。”
“那你看我像是誰家的孩子呢?”
教習愣住了。
沒料到國子監裏麵,還有如此囂張的學生。
須知國子監內,雖然勳貴子弟眾多,但除了偶爾有調皮淘氣之舉,或功課完成不好的人之外,基本上還是規規矩矩的。
眼前這個家夥,到底是誰啊?
就在這時,下方一名監生拜倒在地:“參見太孫殿下!”
不算太大的聲音,在學堂內響起。
頓時將其他生員和教習都驚得一個個呆若木雞。
太孫殿下?
太孫殿下來國子監了?
教習隻覺腦瓜子嗡嗡作響。
為何太孫殿下來國子監,竟沒有事先通知呢?
他隻覺得對方太過於囂張,卻全然沒有往太孫殿下身上去聯想。
但看眼前這少年的年齡,模樣,氣度……尤其是在聽到有人拜見之後,他也絲毫不見慌亂,反而淡然受之,不是太孫殿下,還能是何人呢?
教習和其他生員連忙也都跪了下去。
“參見太孫殿下!”
“參見太孫殿下!”
……
“都起來吧。”朱允熥走到那名最先跪下的學生麵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人能最先識破自己的身份,眼力不俗,讓他起了一點好奇之心。
“生員夏原吉!”那人恭恭敬敬地回道。
“夏原吉?你就是夏原吉?”朱允熥深感意外,脫口而出。
他前世便記得名字的明初官員不多,夏原吉正是其中之一。
此前翻閱吏部官員名冊,並沒有發現有這個人。
原來對方此時還在國子監念書。
朱允熥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眾人都驚訝不已。
夏原吉不過是國子監的一名普通監生罷了。
出身平凡,也不是勳貴蔭監,太孫殿下竟然聽說過他的名字。
夏原吉亦大感詫異:“太孫殿下聽說過生員的名字?”
朱允熥立即明白自己有些失態了,以太孫殿下的身份,本不該對一名普通的國子監生員如此。
“本宮之前聽人說,有一個名叫夏原吉的人,文章寫得不錯,可是你嗎?”
他淡淡笑問道。
夏原吉尚未開口,旁邊的教習已搶先道:“夏原吉確是眾多學子當中,文章寫得最好的一個。”
朱允熥點了點頭。
他隱約記得曆史上夏原吉最開始的官職,便是負責撰寫詔書。
若非文章寫得好,也不會挑選他擔任這項工作。
夏原吉沒有給後世留下什麽著名的詩詞文章,大約是一心做官去了。
這很正常。
喜歡寫詩詞文章抒發誌向的,大多數都是官場不得意的人。
“老師謬讚,學生愧不敢當。”夏原吉應聲,態度恭謹。
“本宮身邊正好缺少一名文章寫得好的人,你既是國子監生員,總是要出仕的。從即日起,就到本宮身邊聽用吧。”
朱允熥正愁手中能用的人手不足,此際見到夏原吉,當然不會放過。
此言一出,一眾學員皆震驚不已,連教習也驚得瞪大眼睛。
到太孫殿下身邊聽用?
日後便是潛邸之臣,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名學生,要一步登天了!
夏原吉也激動得渾身顫抖了一下。
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莫名其妙的被太孫殿下看中,就因為剛才最先識破太孫殿下的身份嗎?
國子監近八千學員,每年還會新進數千人。
雖說大家都會出仕做官,但其中真正能做到高官者,又能有幾人呢?
何況他不過是普通人家出身,想要在官場上步步高升,便更是難上加難。
可如今被太孫殿下選在身側,一切便不一樣了。
眼下太孫殿下便已執掌大明朝政,官員選用皆由他一言而決。
何況如今陛下垂垂老矣,太孫殿下登基稱帝,指日可待。
將來的前程……
夏原吉迅速恢複了鎮靜,磕頭拜謝:“謝殿下,學生必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以報。”
朱允熥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起來,然後望向教習道:“你剛才說得不對,國子監的學生,就應該讀《大明日報》。”
“若是連本朝的大事都一概不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將來如何出仕做官,如何去為朝廷辦事呢。”
“國子監為國育才,更應該教導生員們時事政務,學以致用。”
“從明日起,國子監要訂閱《大明日報》,供監生們閱讀。”
“讓大家都能了解朝廷裏發生的事,而不是做一個隻會讀聖賢書,不通時務的酸腐文人。”
“若真讓這種人做了官,那便是百姓的不幸,是朝廷的侮氣!”
他嚴厲訓斥,教習心頭駭然,連連應是。
“太孫殿下英明!”有學員立即高喊道。
其他學員立時響應,歡呼不已。
許多人望向朱允熥的目光,不僅有敬畏,還有深深的崇拜。
眼前這位不僅僅是大明的儲君,更是能隨手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傳奇少年才子。
今日斥責教習,讓他們都去閱讀《大明日報》,更是讓眾人都深以為然,更加佩服。
不愧是銳意變革,外界紛紛傳揚要實行“新政”的太孫殿下,果然與眾不同。
朱允熥又吩咐道:“夏原吉,備好筆墨,替本宮寫一幅對聯。”
學堂裏不缺筆墨,夏原吉連忙執筆,眾人頓時都屏氣凝神。
太孫殿下的才名遠揚天下,卻不知今日又會寫出何等驚世之作。
朱允熥的諸多事跡,早已在民間傳得神乎其神。
雖然大家都清楚他的年齡,但很多時候,還是很難將他與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聯係起來。
特別是親眼目睹的時候。
要知道國子監的監生,大多數年齡都不小。
不少人已經是三四十歲的年齡。
太孫殿下那張稚嫩的麵龐與威嚴的氣勢交織,讓人感覺仿佛眼前之人不是凡人少年,而是神邸降臨人間。
朱允熥目光從眾多學員身上掃過,開口緩緩念道:“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