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統治的藝術!多謝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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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至今,儒家思想與君權的關係便十分複雜。
    儒家尚“禮”。
    對維護君主專製十分有利。
    但其中也不缺少對君主的製約之意。
    一直到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和“大一統”之說。
    實際上是對儒家思想進行了極大的改良,使其對君主製的維護,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這樣的改動讓統治者十分滿意,然後,才有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可此前的儒家八派,並沒有消失。
    儒家內部不同的思想爭論,還在繼續。
    聖人說過很多話,可該怎麽解釋,卻是一件很值得商榷的事情。
    “代聖立言”,一直都是天下讀書人的至高追求。
    如何駕馭儒家,使其為自己所用,也始終是曆代君主必修的功課。
    朱允熥此前並沒有想過太多。
    他勸方孝孺去講課,去開儒家新學,隻是為自己未來的改革做好思想建設,鋪平道路。
    可這次,齊泰和黃子澄的事情,給了他啟發。
    黃子澄關在刑部大牢,層層防護,守衛森嚴。
    按理來說,是絕無可能接觸無關外人的。
    然而,齊泰竟然能自由出入,與黃子澄密謀,寫出這麽多陷害別人的供詞。
    為黃子澄和齊泰提供方便的人,便絕不是一個兩個官員,而是許多人一起聯手。
    對掌權者而言,下麵的人聯手欺瞞自己,是非常危險征兆。
    這時候的朱允熥,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自程朱理學以來,儒家對人們的思想禁錮,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按理來說,此時的朝堂,應該是最穩定的。
    因為大臣們的思想和認知空前統一。
    但實際情況剛好相反。
    在曆史上,有明一代,東林黨爭不斷,儒家讀書人與皇權的矛盾不斷激化,難以平息。
    後世的皇帝又不得不放出司禮監,重用廠衛來對讀書人進行製衡。
    最終搞得朝堂烏煙瘴氣,大明走向衰敗。
    明實亡於黨爭!
    簡單的幾個字,卻是非常沉痛的曆史教訓。
    為什麽統一了思想認知的大明,反而黨爭更加厲害了呢?
    因為沒有了外部的矛盾,內部矛盾就無法轉移。
    讀書人都成了同一派別,那就變成了他們集體與皇帝鬥……長此以往,不亡才怪。
    所以,讓思想派別有不同,有割裂,表麵上看起來,會造成混亂……
    但實際上,放到長期的角度,對統治穩定而言,反而是有利的。
    正如後世社會也有左派和右派之爭一樣。
    如果內部沒有鬥爭,那大家就會將矛頭一齊對準最高統治者。
    君主要讓儒家治天下,就需要儒家內部保持分裂。
    太監是皇權的化身,扶持太監去和讀書人鬥,等於皇帝親自下場。
    這對於統治來說,實際上是非常不明智的。
    最高統治者不應在這樣的爭鬥中下場,而應該做一名旁觀者,看著下麵的人鬥,並隨時加以引導。
    這就是統治的藝術。
    誠如楊士奇而言,對一名帝王而言,他是沒有政敵的。
    因為任何一名站出來公開對抗帝王的人,都會被權力無情的碾壓。
    但大權在握的帝王,真的能為所欲為,按自己心中所想去施政嗎?
    並不能!
    曆史上,掌握大權的帝王多得數不清。
    然而,能完全按自己意誌施政的,少之又少。
    帝王總會受到各種各樣的製肘和約束。
    即便是一代雄主,都不例外。
    因為帝王要以一人之力,掌握整個國家機器,整握整個統治階層。
    尋常人麵對國家機器和統治階層,渺小如塵埃,也不會幻想去掌控,隻能順勢而為。
    帝王當然不一樣。
    可帝王要承擔的使命和責任也不一樣。
    以一己之力,推動國家機器運轉,改變曆史發展的軌跡,這是尋常人不敢想象的事情。
    在大勢麵前,任何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可帝王偏偏又是這股力量的掌控者。
    力是相互的。
    帝王掌控的力量越大,受到的反作用力也越大。
    帝王必須要有極其高超的統治藝術,才能掌握國家機器,控製龐大的統治階層,才能統治好這個國家。
    否則,他就會被權力反噬。
    實際上,一般的帝王,盡管身為最高統治者,但他能改變的事情,其實是很少的。
    他必須按照統治階層的集體意誌去行事。
    而不是自己心中的想法。
    隻有極少數的雄主,才能做一些改變。
    朱允熥要在根本上改造大明,注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什麽一聲令下,天下莫敢不從,想咋樣就咋樣,這顯然是小孩子幼稚的幻想。
    實際上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才是現實。
    一個命令如果不符合統治階層的利益,即使在重壓之下強行推下去,也多半會在執行的過程中,變得麵目全非,好事辦成壞事,完全脫離最初的設想,最後不得不終止,或者不了了之。
    類似的例子,自古至今,比比皆是。
    方孝孺的另一個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讓天下讀書人吵起來!
    理念不同,政見不合,他們就無法走到一起,共同對抗皇權。
    讓他們吵起來,皇權才能居中協調,借力打力,更好的駕馭他們,實現自己心中的想法。
    做一名帝王,可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如果隻是循規蹈矩的話。
    但若想改變天下,那便很難很難。
    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
    ……
    看著眼前狂笑的齊泰,朱允熥也笑了起來。
    “無能狂怒並不能改變什麽,說起來,本宮還得感謝你的相助。”
    齊泰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盯著眼前之人。
    朱允熥揚了揚手中的供詞供狀道:“若不是你和黃子澄費盡心血,寫這麽多東西,我又怎麽會知道,原來朝中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漏洞呢?”
    “又如何可以用它來收買人心呢?”
    “以後滿朝文官皆向我投誠,從此效忠本宮,這一切還得謝謝你和黃子澄啊。”
    齊泰忽然想起了什麽,臉色不由得大變。
    陷害朱允熥不成,這些供狀,便成了刺向他自己的刀。
    這不重要。
    他也不在乎。
    但恐怕遠不止如此。
    心念飛轉,隻聽朱允熥喝道:“齊泰已交待罪狀,將三法司都重新請進來吧。”
    說完,他又令人拿來布條,將齊泰的嘴巴綁住,使其無法再發出聲音。
    不一會兒,楊靖、袁泰、周誌清三人趕來。
    “參見太孫殿下。”
    三人一邊行禮,一邊觀察著旁邊的齊泰。
    不知道此人究竟和太孫殿下說了一些什麽,更不解太孫殿下為何會將他的嘴巴也綁住。
    朱允熥當著他們的麵,將齊泰上交的供狀拿到手中翻了翻,隨後放到一邊,道:
    “黃子澄一案,牽涉甚大,這段時間以來,三位大人審理此案,克盡職守,勤勉不息,本宮都看在眼裏,你們辛苦了。”
    “如今,齊泰已經自首認罪,並交待了所有與他們兩人相勾結的黨羽。”
    “他說自己願意說服黃子澄,讓其交待罪狀。”
    “本宮現在著人去刑部將黃子澄提出來。”
    “此案至此已水落石出,可以結案了。”
    齊泰的瞳孔頓時微微縮了縮。
    按理來說,朱允熥發現了自己與黃子澄陰謀,應該將這些編造出來的假供狀全部銷毀。
    將三法司拿下問罪。
    因為很顯然,他與黃子澄能相互勾結,他能隨便出入守衛森嚴的刑部大牢,必定離不開審理此案的三法司等相關官員相助。
    就算三法司沒有直接參與,身為長官,也難逃失職之罪。
    然而,朱允熥居然裝著若無其事,不僅不治三法司的罪,反而對三人言語嘉獎,這便讓齊泰完全看不懂了。
    有陰謀,一定有陰謀。
    可究竟是什麽陰謀呢?
    他想要說點什麽,然而,嘴巴被布條塞住,啥都說不出來。
    楊靖,袁泰,周誌清等三人,明顯深感意外。
    就在剛剛,太孫殿下還和他們說,必須要對黃子澄案進行深挖。
    為何見了齊泰之後,卻突然要結案了呢?
    三人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隻能領命。
    朱允熥又道:“齊泰所交待的漢奸反賊眾多,要全部捉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防止這些人狗急跳牆,本宮決定,從即日起,金陵所有大小官員,沒有本宮的特許,一律不得出城。”
    “調三旅新軍進城戒備,以防不測。”
    如今,除了朱能和張輔所帶走的六千新軍外,大明軍事學院又訓練並裝備了十旅新軍。
    每旅皆是三千人,共計三萬人。
    其中有一萬二千是海軍。
    餘下一萬八千則是陸軍。
    這三萬人是朱允熥的絕對嫡係,對他忠心不二。
    此時調新軍進城,足見事態嚴重。
    齊泰滿臉不可置信之色。
    難道朱允熥瘋了,要趁這個機會,將自己和黃子澄所汙陷的官員,全殺了嗎?
    不。
    這不可能。
    雖然此前老朱幾次興起大案,殺了數不清的官員。
    但朝堂的穩定,老朱還是十分注意維護的。
    比如說,空印案所殺的官員,便是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的官員。
    主要官員未殺,衙門便可以迅速重建。
    而且,老朱之前殺的還隻是文官。
    可齊泰呈交的供狀,涉及到滿朝幾乎所有的文武官員。
    朱允熥又沒有發瘋,怎麽可能將這些人都殺了呢?
    然而,他明明識破了自己的謀劃,卻仍拿著本應是燙手山芋的供狀,不將它們銷毀,反而擺出一幅要據此拿人的架勢,究竟意欲何為呢?
    齊泰怎麽想也想不通。
    很快,黃子澄也被從刑部大牢中提出來,關進了東宮,與齊泰關在一起。
    而此時的金陵城,隨著新軍進城戒嚴,已是到處風聲鶴戾。
    齊泰及黃子澄招供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