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對道心破碎有著豐富經驗的時代好青年。

    大概也就天然具備著讓別人道心破碎的本領。

    林然不確定麵前道長的道心碎沒碎。

    但反正他剛剛那個問題好奇問出口後，明顯見到這位一襲青衣的“四川”道長臉上的平和寧靜神色微微僵硬了一下。

    這問題問得可能有些冒昧了。

    可話又說回來。

    這道長也挺冒昧。

    哪有人上來第一句張口就問人是不是1的？

    他堂堂林二錘可是標準直男。

    有家室的男人！

    這種事兒可不能隨便被誤會了。

    更何況他家媳婦兒本來就對什麽道觀、道士不太感冒，這道長遇見他還好，要讓他家阿顏知道了，那可就真危險了……

    說到危險。

    林然突然反應過來：

    “哎這可是佛寺啊，道長你在和尚老巢附近瞎溜達是不是也不太好——”

    正好心想要告誡提醒一句。

    說話間轉過頭時。

    卻意外發現剛剛還在麵前的那位青衣道者，已經不見了蹤影。

    隻有一縷清風吹過。

    帶起地上幾片枯葉，簌簌輕響。

    這一幕情形，倒是有些似曾相識。

    幾個月前國慶出遊，清河古鎮果緣寺前，遇到個小和尚似乎也是這麽神出鬼沒的。

    林然沒太在意。

    想著剛剛那位道者的舉止行徑和氣度風采，搖搖頭點評一句：

    “這道長……”

    “還挺靦腆。”

    ……

    觀佛寺內。

    女生們排了好一陣的隊伍，總算順利進到殿內。

    一如去年那般上香拜謁，而後依次求簽。

    等到求簽完畢、從殿內出來。

    女生們各自拿著簽條圍在一塊兒嘰嘰喳喳，相互分享看看各自求到的簽運，時不時一陣驚喜雀躍：

    “哇阿漁運氣好好！又是上簽誒！”

    “婷婷的也不錯哦！”

    “嘻嘻我的也是上簽~和去年一樣！”

    “哎，清顏你求的怎麽樣，讓我們看看！——”

    女生們轉頭看向蘇清顏一頓好奇催促。

    蘇清顏笑著開口：

    “我也還沒看呢。”

    說話間，她將剛剛求到的簽條拿出。

    去年此時。

    她和林然在觀佛寺共同求得一道上上簽。

    其中簽語，至今記憶猶新——

    【時來天地借力，運轉參商可成。】

    當時便覺得玄妙，覺得這簽說的極準。

    如今再求新簽。

    卻是也生出好奇，不知又寫了何等簽語。

    蘇清顏正要展開簽條。

    忽而卻有一陣清風吹來，她手中沒拿穩，簽條竟隨風飄起，向著不遠處寺廟院牆外飛去。

    蘇清顏與身旁閨蜜室友們打了聲招呼。

    便朝著寺廟門外走去。

    ……

    穿過人群走出廟門。

    順著院牆邊一路尋找。

    很快在前方不遠處地上見到了那張被吹落的簽條。

    蘇清顏微微欣喜，快步上前。

    她正要彎腰伸手，卻隻見那張簽條被一隻手掌先一步撿起，遞到了她的麵前。

    蘇清顏下意識道了聲謝。

    目光望向簽條。

    入眼的簽語卻隻有三個字：

    【相見歡。】

    不對。

    確切地說，簽條被吹落時似乎剛剛在地上沾了些水漬。

    紙條上的簽語最後一個“歡”字因為水滴而微微暈染開來，偏旁的那個“又”字有些被衝淡散去。

    隱約再看。

    卻似乎變了模樣。

    “相見……欠？”

    下意識喃喃將紙條上的簽語念出，蘇清顏微微有些茫然失神。

    有些不明就裏。

    卻隱隱間、仿佛心髒微微緊了一瞬。

    正茫然失神時，聽得麵前傳來一道語氣平和的聲音：

    “若不相欠，則無相見。”

    “以佛論，欠為因，見是果，因果既償，當了斷。”

    “以道論，欠屬兌，意缺憾，因欠生執，終受欠所累。”

    蘇清顏頓住。

    倏然抬頭。

    終於在這一刻看清麵前來人的臉。

    發髻高束，一襲青衣，中年道者神情平和依舊，看向少女的目光幽深寧靜，有若星辰：

    “此為中簽。”

    “吉凶未定，當早作決斷。”

    蘇清顏眸光眯起，語氣清淡：

    “道士也懂佛簽？”

    道者平靜開口：

    “略懂。”

    “道士更懂算命，姑娘可願算一卦？”

    蘇清顏搖頭：

    “我不信命。”

    言語間已經帶上逐客的疏離與冷意。

    但道者卻仿佛渾然未覺，隻是淡淡笑起來：

    “既不信命。”

    “當無畏懼。”

    “算上一卦又何妨呢？”

    說話間，他當著蘇清顏的麵，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圖案玄妙繁複的卜錢，隨手置於一旁的石桌上。

    卜錢在桌麵上開始轉動。

    蘇清顏本來正要張口，卻不由自主被桌上銅錢吸引去了目光。

    隨著銅錢轉動帶起的嗡鳴聲響。

    在桌麵上仿佛劃出玄妙道韻的軌跡。

    讓人漸漸入神。

    然後失神。

    蘇清顏的目光微微恍惚迷離。

    視線漸暗。

    仿佛整個世界陷入安靜。

    身軀忽而失去重心，輕飄飄落入到一片無光的黑暗深海。

    不分南北，不知上下。

    ……

    恍惚間蘇清顏卻莫名生出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驟然驚覺。

    回憶記起這般情景，與半年前那靈泉山方覺觀內清風翻動書頁時的遭遇一般無二。

    黑暗中的身軀似乎慢慢下沉。

    蘇清顏驀然明悟，似乎當沉到底時便要沉至另外的那個世界，落回到那張玉南家中的床前——

    迷離恍惚的思緒驟然清醒，她奮力掙紮著試圖向上遊去。

    與那冥冥中將她拖拽向下的力量竭力對抗。

    她是那樣拚命而努力。

    仿佛生怕因此要錯過自己的整個生命。

    觀佛寺前，院牆樹下。

    道者看著麵前閉著雙目卻眉頭緊蹙、麵露掙紮卻咬牙堅持的女子。

    眼中流露動容，有歎惋，有憐惜：

    “此間非卿福地。”

    “何不歸去。”

    悠悠歎息。

    仿佛在無光的黑暗中遙遙響起。

    蘇清顏渾然不顧，咬牙奮力堅持上遊。

    隻是人力有時竭。

    意識也終究漸漸迷離昏沉。

    而恰逢此時。

    逐漸身軀冰冷的少女卻驀然感受到一股溫暖。

    自胸膛而起。

    彌漫擴散。

    流淌湧遍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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