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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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分,金牛鎮早早地便喧鬧起來。
    州牧府撥下了充裕的錢糧,足以支撐金牛鎮的百姓挺到次年秋收。當下對於金牛鎮的百姓而言,頭等大事便是趕在冬天來臨前,把房屋修築妥當,以防屆時無處避寒。
    晨曦中,隨處可見搬運建材忙碌的身影,人們在尚未鋪好石板的泥濘道路上來回穿梭。
    而薛府之中,吃過早飯,那六十餘名孩童便興致盎然地在院子裏站直身子,翹首望向裏屋方向,一個個神情急切。
    十餘息過後,魏來與孫大仁等人從裏屋走出,這些孩童們頓時眼前一亮,一窩蜂地想要圍上去。
    孫大仁當時雙目圓睜,這些興衝衝的孩子們可都親身見識過孫大少爺在烏盤城中橫行霸道、飛揚跋扈的日子,一個個便又收斂了興致,退了回去,不過看向魏來的目光依舊熱切無比。
    做了六年傻子的魏來很少遭遇這樣的情形,他多少顯得有些尷尬。走到眾人身前,咳嗽一聲,問道:“你們可知把你們找來所為何事?”
    一群孩童整齊地搖頭。
    “嗯。”魏來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恰當的言辭,可這些孩童的目光實在太過熾熱,看得魏來也不禁有些緊張。
    “這樣吧,你們當中有誰淬煉過肉身,或者修行過書院功法?”魏來決定換種方式詢問。
    與之前相同,一群人再次齊刷刷地搖頭——這大概也在預料之中,畢竟無論是修煉肉身所需的各類藥材器物,還是書院的功法,都價格不菲,烏盤城書院與武館的學生或者學徒少之又少,這六十多個孩童中沒有這些“幸運兒”實屬正常。
    “那你們想修行嗎?”魏來又問道。
    其實這並非算得上是個問題,誰不想成為人上人,誰又不想擁有通天徹地的神通。隻是“修行”雖短短二字,所需的天賦以及錢財卻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
    所以,那些孩子聽聞此問,先是眼前一亮,隨後又黯淡下來——他們以往的家境本就貧寒,根本不敢奢望此事,如今又失去了父母家人,哪還有資格去幻想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你。”魏來大概能猜到這些孩子們的心思,他在石階上蹲下身,指了指站在前方的一個男孩,這男孩年紀在人群中偏大,估摸十三四歲左右,身材瘦弱。
    “啊?”他顯然沒料到會被魏來“點名”,聞言愣了愣,有些不確定又惶恐地看了魏來一眼。
    “你叫什麽名字。”魏來問道。
    男孩應道,模樣多少有些出於本能的不安:“李緒。”
    “你想修行嗎?”魏來再次問道。
    “我……”李緒有些遲疑,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魏來,似乎想用自己涉世未深卻敏感的心思,揣測魏來的意圖。
    但他畢竟年紀尚小,哪能看出個究竟,支支吾吾半天,又騎虎難下,少年心性促使他索性一咬牙說道:“我想!”
    魏來的臉上在那時露出了笑容,又看向一旁問道:“你們呢?”
    孩子們依舊有些遲疑,但很快便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拉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咬著牙,走出了人群,盯著魏來說道:“阿來哥哥,我們也想。”
    這女孩與男孩魏來認識,女孩叫錢淺,男孩叫錢嶽,是那位牢頭錢旭貴的兒女,他們的母親經曆那次險境後,在驚嚇與悲痛中離世,姐弟二人也成了孤兒,被薛行虎收養。
    而其餘的孩童們見有人帶頭,一個個露出意動之色,在之後的十餘息時間裏,竟是爭先恐後地走上前表明自己想要修行的想法。
    魏來微笑著站起身,目光在那些孩童身上逐一掃過,說道:“想就要說出來,就要去爭取。”
    “這世界紛繁複雜,可沒有人會安靜地等你們慢慢猶豫。”
    魏來的話,對於這些孩子來說有些深奧,孩童們紛紛一愣,目光充滿不解。
    魏來卻隨即站起身,又說道:“這是修行之前,我要教給你們的第一個道理。”
    “修行會是一件非常辛苦且枯燥的事情,你們有決心,就要去做,去做就要努力。”
    孩子們大多還算聰慧,聽到這話也明白了魏來的意思,他們的目光頓時變得熱切,臉上寫滿了喜悅。
    “第二個道理。”魏來又說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他們紛紛瞪大了眼睛盯著魏來。“你們,不,是我們其實都一樣,與那烏盤江的江神,與朝廷的某些鷹犬有不共戴天之仇。”
    說著,魏來在此處停頓了一下,目光看向那錢家姐弟:“我知道,修行對於在場的大多數人來說,不隻是向上攀登的階梯,更是複仇的籌碼。”
    魏來的目光如炬,看得那錢家姐弟心頭慌亂,那時紛紛低下頭。
    而在場的孩童們顯然或多或少都懷著這樣的心思,聞言之後像是被人戳穿了想法,神情略顯慌張。
    “不必羞愧。殺父母之仇、亡故土之恨,本就不共戴天,能忘卻的人才是真正的惡徒。”魏來卻又說道,孩子們再次抬頭,看向魏來的神情複雜。
    “但我不希望你們永遠活在仇恨中,我也一樣。”
    “我們遲早會找到那蛟蛇,找到身為禍首的鷹犬,將他們一一手刃……”魏來再次沉默,他想起了那一日,在關山槊的神廟中,那位前朝陰神與他說過的種種,然後才繼續說道:“可在那之前,我們都需要走很長的一段路,它崎嶇、蜿蜒,有時會讓我們迷茫,看不到方向,有時甚至會讓我們絕望。”
    “但我想讓你們銘記,那些犧牲自己,讓我們活下來的人,希望我們怎樣活著。”
    “永遠……永遠不要迷失方向。”
    ……
    這個話題對於多數孩童來說太過沉重,尤其是關於他們逝去的父母,薛行虎向來避免在他們麵前提及這些,但魏來認為麵對過去,始終比假裝遺忘要有用得多。
    孩子們並不能很好地理解魏來的話,他們的臉上當時大都露出了困惑與迷茫。
    魏來當然也清楚,這些孩子不可能在此時完全領會他話中的意思,但這顆種子他得種下。他微微一笑,不再繼續談論這些沉重的話題,語氣變得輕鬆起來:“好了,大道理講完了,咱們開始修行。”
    聽聞這話,孩子們立刻收起了之前的疑惑,紛紛又是眼前一亮。
    修行——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神秘又神聖的事情,他們對於那即將在麵前展開的新世界的大門自然充滿期待。
    魏來側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孫大仁,他知道,自己所說的一切對於孫大仁同樣適用,雖然這些日子,這家夥好似又恢複了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但魏來明白,孫伯進的死已經讓仇恨的種子深埋在孫大仁的心中。他不止一次看到孫大仁在無人之處拚命修行,可仇恨固然能讓人產生力量,一味沉浸其中,同樣會迷失心智,得不償失。
    魏來無法準確衡量仇恨與生存二者之間的平衡,畢竟他自己也處於那樣的仇恨之中,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孫大仁的肩膀,正在愣神的孫大仁回頭,疑惑地看向魏來。
    魏來卻笑道:“接下來交給你了。”
    “嗯?”孫大仁一愣,神情困惑。
    “把你們貫雲武館最招牌的煉體凝血術教給他們。”魏來說道。
    孫大仁心裏有些莫名其妙,倒不是說那套法門如何高深,隻是這凝血煉體,天賦勤奮固然重要,但藥材器具同樣不可或缺,就好比他自己,他爹為了讓他在十六歲凝出五枚神血,前前後後花在采買藥物上的銀兩便足足有千兩之多,沒有這些東西,單單修煉這法門,沒有個三五年,恐怕難以凝出一枚神血。
    他以為魏來應該明白這一點,可見此刻魏來的架勢,似乎絲毫沒有考慮這麽多孩童修行所需的資源從何處獲取。倘若如此,讓這些孩童修行此法,其實與誤人子弟沒什麽區別。
    孫大仁想到這裏,本想提醒魏來,可見魏來神情平靜,他還是不願在這麽多人麵前駁了他的麵子,索性暫時收起心思,走到眾多孩子身前,開始將他貫雲武館中的煉體凝血之法一一展示出來。
    孩子們大多覺得稀奇,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孫大仁,努力記住那法門的每一個細節。
    ……
    魏來退到一側,看著眼前的眾人,沉默不語。
    不知何時到來的薛行虎走到了他的身旁,目光看著那群正在努力跟著孫大仁揮拳出腿的孩童,神情有些凝重。
    “我明白你的好意,這個世道確實隻有修行才能突破困境,成為人上人,但我們這窮鄉僻壤,沒辦法支撐起這麽多孩子的耗費……”薛行虎沉聲說道。
    說完,薛行虎看向魏來,可那少年卻並不急於回應男人,而是繼續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些孩童。
    薛行虎以為是自己的話讓魏來難堪,他又接著說道:“我說過,你們已經為金牛做得夠多了,沒必要再為這些事情煩惱,他們以後該何去何從,我……”
    “十天。”可就在這時,魏來的聲音突然響起。
    “嗯?”被打斷話的薛行虎皺了皺眉頭,不解地盯著魏來。
    少年卻在那時轉過頭,看向薛行虎,笑著說道。
    “十天後,我會與青焰離開金牛鎮。”
    “那時,金牛鎮會多出六十四位武陽境的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