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侯府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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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來尾隨著虞桐,踏入了古桐城的虞候府。
這座侯爺府邸與魏來腦海中構想的華貴景象相去甚遠,反倒充斥著極度的冷清。仿佛這龐大的侯府中,真的隻有虞桐一人在此居住。而且,很顯然,這位小侯爺不是個勤快之人,侯府裏到處都布滿了塵埃。僅是走廊上的欄杆,就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灰,將其原本的模樣完全掩蓋。
“那個女人是誰?”自從見到虞桐開始,這家夥就一直悶頭帶路,半句言語也未吐露。直至走進侯府,走在前方的虞桐忽然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魏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愣了好幾息才回應道:“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從泰臨城來的。”
“她身上有股氣味。”虞桐頭也不回地說道。
“嗯?”魏來再次愣住。
此時,虞桐已經走到了長廊的盡頭。他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那張慵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的笑容:“姓金那女人身上的騷味。”
魏來的眼睛快速眨動,然而還沒來得及仔細品味,小侯爺就指向長廊盡頭的那座廟宇說道:“去吧,老家夥在等你呢。”
魏來抬頭望去,隻見那廟宇上有一塊橫匾,同樣積滿了灰塵,不過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虞家祠堂”四個字。
他大概能猜到是誰想要見他——虞家傳到虞桐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前麵的三位侯爺早已逝去多年,不過憑借當年虞家的扶龍之功所賜予的社稷祖廟依然存在。想必三位老侯爺的英魂應當能夠顯化於世,既然虞桐將他帶到了祖廟,那麽要見他的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隻是魏來完全不記得自己何時與虞家之人有過交集,所以對於即將到來的這場談話,他的心底充滿了疑惑。
但表麵上,魏來還是朝著虞桐點了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那座“虞家祠堂”。
天色漸晚,當祠堂的大門被魏來推開時,一陣塵土從房門上簌簌落下,使得魏來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祠堂內部同樣幽暗深邃,甚至連燭火都沒有點燃,呈現出一副年久失修的破敗景象。
“晚輩魏來,前來拜見諸位侯爺。”魏來不敢有絲毫的放肆,他站在門口朝著幽深的祠堂內大聲說道。
“咻”的一聲,一聲輕響在祠堂深處傳開,兩座燭台上隨後燃起了火焰,將祠堂內的一切都映照得清晰起來。
魏來看到這一幕,又朝著祠堂中那三座靈牌極其鄭重地拱手作揖,這才邁步走入其中。
“多年不見,小魏來已經長成大小夥子了。”魏來還未走到那座靈台前,一道溫和的聲音便從廟宇的四周傳來。
魏來有些茫然地四處張望,隻見那靈台上位於最下方的靈牌中,一道身影緩緩凝聚。那是一位身著藍色儒衫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形有些朦朧,魏來看不清對方的麵容,但從對方的五官輪廓中能夠感受到其臉上的笑容與善意。
他瞥了一眼那座靈牌,上麵寫著“虞候虞成郭”五個大字,他明白這位應該就是當今虞候的父親。
盡管有些尷尬,但魏來還是不得不辜負這位老侯爺的熱情:“侯爺認得晚輩?”
虞成郭聞言大笑起來,指著魏來說道:“你呀,和你爹一個樣,都不擅長撒謊。”
魏來愈發覺得尷尬,隻能陪著笑。
“十四年前,你爹帶著你和你娘去烏盤城赴任的時候,曾經路過古桐城,我們見過麵。那時我還抱過你呢。”虞成郭不僅沒有生氣,依舊笑容滿麵地說道。
魏來很努力地想要回憶起十四年前的事情,可那時他才僅僅兩歲,那個時候的事情怎麽可能記得清楚,一時間他眉頭緊皺,仍然毫無頭緒。
“想不起來就算了。”虞成郭笑著說道,說完又眯起眼睛,麵帶笑意地上下打量著魏來:“我記得你的生日在五月對吧,算起來你今年應該已經十六歲了吧?”
“看樣子,那場劫難你是熬過去了。”
“好!好!好啊!”
虞成郭接連說了三個“好”字,看起來非常高興,但在那看似喜悅的語調深處,卻又隱隱帶著些許憂愁。
魏來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情緒,卻不明白對方和自己的父親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也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安慰眼前的這位侯爺,隻能靜靜地站在那裏。
過了好一會兒,虞成郭才收起自己紛亂的思緒,再次看向魏來。
“當年朝廷招來蛟龍入主烏盤江的時候,我曾經給你爹寄過書信勸他,但你爹的脾氣你應該也清楚,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一個書生,可有時候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最終還是沒能攔住他……”虞成郭這般說道,神情顯得十分落寞,語調也極其低沉。
魏來能夠感受到對方說的並非是虛情假意的話,而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他說道:“老侯爺不必過於自責,我爹是為了自己的信念,他死得其所。”
這番話一出口,虞成郭又一次將目光鄭重地落在了魏來身上,再次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臉上露出了苦笑:“桐兒說得沒錯。”
“嗯?”魏來對於虞成郭突然冒出的這句話感到十分困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桐兒說你才十六歲,卻活得像六十歲,做事瞻前顧後,不會輕易向人袒露自己的內心。”虞成郭倒是沒有跟魏來兜圈子,坦率直接地說道。
魏來皺起了眉頭,倒不是不喜歡對方這樣的評價,實際上一個裝瘋賣傻六年的人,又怎麽會真的在意別人的看法呢?
他隻是好奇眼前的這位侯爺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為何帶著淡淡的遺憾。
“侯爺覺得這樣不好嗎?”魏來問道。
“六年前你爹去世的時候你才十歲,你能活到現在,一定付出了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和艱辛。當年我聽說你還活著,本想把你接到這裏來,但虞家雖說在這大燕朝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王侯,可實際上我們的處境,我想你在古桐城的這幾天應該也有所了解,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和你爹曾經也算是知己好友,但你爹出事之後,我卻選擇了袖手旁觀,每每想到這件事我就心中不安。如今在我將死之時,能夠看到你安然無恙,也算是了卻了我當年一直耿耿於懷的念想。”
“你少年老成,這是你的境遇所造成的,人活一輩子,隻要問心無愧,哪有什麽好與不好。我隻是看到你這樣,心裏覺得愧疚罷了。”
虞成郭緩緩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感慨。
魏來本想開口安慰幾句,卻從虞成郭所說的話中,聽到了某些極為敏感的詞匯。
他皺了皺眉頭,想起了昨日那乾坤門聖子所說的話,問道:“難道陛下真的打算削掉虞家的候位?”
虞成郭苦笑著說:“聖心難測,哪裏是我們能夠隨意揣測的。”
“這四州之地畢竟曾經姓虞,陛下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虞朝仔細算來已經是七八百年前的舊事了,魏來心想,就算是再多疑的人,也不會為了幾百年前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吧?更何況如今的虞家已經如此凋零,趕盡殺絕除了破壞自己猜忌多疑的名聲之外,魏來想不到還有什麽其他的作用。雖然他並不喜歡那高高坐在泰臨城中的皇帝,但對方也不至於昏庸到這種地步。
魏來的雙目一凝,看向虞成郭問道:“難道說那桐林下真的隱藏著一條龍脈所化的陰龍?”
虞成郭一愣,隨即笑著說:“你來這古桐城的時間不長,但似乎知道的還不少嘛……”
魏來倒是無心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纏,而是神情嚴肅地問道:“所以侯爺請我前來,其實是為了這件事,對嗎?”
虞成郭臉上的神色略顯尷尬,但過了幾息之後還是點了點頭,然後他目光深沉地看向魏來,說道:“虞家當年為了……”
“我他娘的受不了了,磨磨唧唧!磨磨唧唧!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跟娘們似的兒子!”虞成郭的話還沒說完,一道粗獷的聲音突然響起。
魏來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趕忙順著聲音望去,隻見那靈台上,寫著“虞虎”的中位令牌上光芒閃耀,一道身影在那時凝聚。
那人顯然脾氣相當暴躁,剛一現身就大聲說道,那咋咋呼呼的樣子倒和孫大仁有幾分相似。
“小子!我那孫子要尋死!我這倒黴兒子說你能救他!你救不救!?”虞虎這樣說道,雙眼瞪得滾圓,說是求人,卻又氣勢洶洶,沒有半點求人的自覺。
魏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忘記了回應對方。
“我他娘就說了吧!人走茶涼,你當年沒救人家,你還能指望他救你?”虞虎罵罵咧咧地朝著自己的兒子吼道,隨後又看向魏來:“這樣,小子,我虞家從來不占人便宜,你要是能救下我孫子,保住我虞家這根獨苗,我們呢。”
說著男人抬頭看了看上方,那裏還有一道靈牌,上麵寫著“虞候虞諾”四個字。那可是當年險些從燕朝太祖手中奪得天下的人物,即便在今日,如果有人提起,也都會諱莫如深。
“爹,出來吧。”虞虎說道。
這話一落,隻見一位老者的身影在那時浮現,他低頭看著魏來,一隻手緩緩伸出,隨即那懸掛在祖廟頭頂上的古樸長刀便緩緩落入了老人的手中:“救桐兒,這把虞家祖刀,白狼吞月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