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與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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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那陰龍是一夥的。”紀歡喜的話在魏來耳邊回蕩。
魏來一時間有些失神,總覺得其中有蹊蹺。
“公子,我來拖住他,你去解決那棵樹的問題。我們時間不多了,別猶豫!”紀歡喜目光深沉地說道,那枚金色的吊墜再次被她握在手中。
說完,紀歡喜將金色吊墜按在眉心,金色火焰印記浮現,其背後緩緩睜開巨大的雙眸。
赤瞳焚天之術!
魏來看了看四周密布的陰氣,難以揣測桐林外的狀況。人心不齊,倘若長時間沒有桐林內的消息,在陰龍不斷凝聚的威嚇下,難保不會有人變心。
魏來深知紀歡喜所言極是,他們時間緊迫。
眼見神情猙獰的王道安與紀歡喜激戰在一起,魏來隻能暫且壓下心底的不安,目光一沉,邁步向前。
他的手輕輕按在古樹巨大的樹幹上,雙眼閉合,暗暗催動體內所剩不多的金色神性,試圖如上次一般感應古樹的意誌。
沒錯。
這棵樹如傳聞中一般擁有靈根,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應算作樹妖。
上次為古樹傳輸神性時,魏來曾感受過它的意誌,雖隻是匆匆一瞥,卻從古樹的意誌中體會到了某種近似人的情感——不舍。
但那樣的不舍究竟與古桐城的百姓有關,還是與自己的性命有關,魏來不得而知。
而此刻,當他再次靜下心神去感受古樹時,魏來猛地心神巨震!
憤怒!嗜血!仇恨!恐懼!
一係列強烈得幾乎要將魏來心神吞噬的氣息將他籠罩,魏來險些心神失守。
他打了個哆嗦,收回落在古樹樹幹上的手掌,雙眼也在此時睜開。
“怎麽了?”紀歡喜避開一道襲來的血光,又喚出靈炎擊潰數道從各處殺向魏來的陰魂,同時大聲朝魏來問道。
“一點小麻煩。”魏來輕聲回應,隨後眉頭緊皺,穩定心神後再次將手按在樹幹上。
這一次,魏來不急著向古樹傳送神性,方才的接觸讓他意識到,想要擺脫眼前的困境,似乎並非醫治好這棵古樹就能解決,至少得先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他將大部分力量用於守護自己的心神,即便如此,當觸及古樹的意誌時,那些如山海呼嘯般的負麵情緒仍讓魏來頭暈目眩,險些跌倒在地。好在數息之後,他咬牙穩住心神,繼續感受古樹體內的意誌。
各種暴戾的情緒在古樹體內橫衝直撞,魏來從最初的詫異過後,心底生出些許疑惑。依虞桐所言,這棵古樹自七百年前便存在於此,鎮壓地底的陰龍,它怎會有如此狂暴、幾乎能吞沒常人心神的暴戾情緒?
魏來想不明白,可為了解決眼前的困境,他咬牙將心神敞開,主動迎向那些在古樹體內翻湧的暴戾情緒——唯有如此,才能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轟!
然而,當他的心神觸及到暴戾情緒的瞬間,腦海中響起一聲轟鳴,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如刀割劍刺般的劇痛。
魏來強忍著這幾乎將他撕裂的不適,去仔細感應那些暴戾情緒中所裹挾的碎片化記憶——
他看到滿地的屍骸,從繈褓中的嬰兒到行將就木的老人,無一例外倒在寬闊的平原上。天下著雨,血水與雨水混合,流淌成溪,流向遠方。
他看到一位位女子被從宅院中拖出,她們的衣衫被撕裂,身著甲胄的男子將她們團團圍住,如惡狼分食羔羊。
他還看到一把把高舉的屠刀,一顆顆滾落的頭顱。孩子們的哭聲、女人們的抽泣、男人們的咒罵以及更多的哀嚎交織在一起,宛如人間煉獄……
如此慘狀,即便自認心性不凡的魏來,看過之後也不免麵色蒼白,心神動蕩……
可一棵樹怎會有這些記憶,魏來困惑地想。
突然,他心頭一動——這並非古樹的記憶,而是那些陰魂,那些死於七百年前的虞家陰魂的記憶!
“救……救……他……他們。“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在魏來腦海中響起。
那聲音斷斷續續,發音雖標準,卻明顯生疏。如同牙牙學語的孩童用一個個不熟悉的音節拚湊出想要表達的句子。
“你是誰?”魏來在腦海中問道,他不認為方才的聲音是幻覺。
“桐……桐樹。”那聲音再次說道。
“你是這棵古樹!”魏來一愣,很快回過神來:“他們?你讓我救誰?”
“他……他們。”那聲音說道,給出的答案依舊模棱兩可。
魏來皺起眉頭,難以從對方這樣的言語中獲取任何有用的信息:“我不知道你究竟要我救誰,但隻有先解決你的麻煩,鎮壓陰龍,我們才有一線生機,無論你要我救誰,你先得讓我救下你!”
說著,魏來的心神一沉,隨即向古樹體內輸送神性。
但出乎意料的是,魏來的神性剛進入桐樹體內,桐樹中便傳來一股力量,將魏來的神性逼出。
而後,古樹的聲音再次響起:“救……救他……他們。”
它似乎並不擅長使用人類的語言,但魏來卻從它結結巴巴的語句中感受到了某種堅決。
“你在威脅我嗎?”魏來眉頭緊皺問道。他有些惱怒,可此時的情形卻注定他不得不受製於人。
“是的。”這一次,那聲音的回答極為幹脆,似乎沒有半點正常人應有的羞愧與心虛。
“可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救誰!”魏來心煩意亂,與古樹的對話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
“他……他們。”古樹再次說道,答案依然不變。
即便是魏來的性子,接二連三地得到這般“胡攪蠻纏”似的答案後,也忍不住有罵髒話的衝動。但還未付諸行動,他忽然心頭一動,驅動體內靈力再次仔細感受古樹體內的狀況。
那些暴戾的情緒依舊在古樹體內橫衝直撞,但這一次魏來卻感受到了些許不同。
這些情緒似乎並非古樹自身產生或從別處吸納而來,這種說法不準確,確切地說,並非是暴戾的情緒在古樹體內橫衝直撞,而是這些情緒的主人在古樹體內翻滾糾纏。
想到這裏,魏來再次收回放在樹幹上的手,心頭湧起某種領悟,他抬頭看向眼前這棵高大的古樹。這一次,他看得真切,需要十餘人才能合抱的粗壯樹幹內,分明有一隻隻陰魂在樹幹體內遊蕩嘶吼,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又怎麽了?”一旁在王道安的攻勢下節節敗退的紀歡喜見魏來這般模樣,再次大聲問道。
“小麻煩。”魏來敷衍地應了一句。
紀歡喜險之又險地避開一道王道安的殺招,心底不免氣惱。她在此為他拚命,魏來卻態度惡劣,至少在紀歡喜十八年的生命裏,從未被一個異性如此對待。
“公子!你再不快些,可能真要和歡喜做一對亡命鴛鴦了。”紀歡喜咬著銀牙輕聲說道。
“恐怕我沒這個福分。”魏來頭也不回地應了一句,隨即再次目光深沉地將手按在樹幹上。
紀歡喜恨得咬牙切齒,但見魏來此刻的樣子,又無法打擾,隻能咬著牙一邊躲避王道安的攻勢,一邊為魏來清理著周圍不時衝殺上來的陰魂。
……
“你說的他們,指的是這些陰魂。”
“可我該如何救他們?”再次與古樹的意誌相連的魏來,沉聲問道。
“擺脫……擺脫控製……用你的水……”古樹斷斷續續的聲音再次響起。
魏來沒時間去細究古樹話中的歧義,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冥境黑水。此物能吸納陰魂為己用,但他不知自己能否將這足足十萬陰魂都收進冥境黑水之中,實際上,方才對抗近千名陰魂時,他便感覺冥境黑水似乎已達飽和。
“我可以試試,但我不保證……“魏來沉聲說道,話還沒說完,就被古樹打斷。
“先救他……”
“用……這個……”
古樹說著,一枚金色的物件忽然從它體內湧出,透過魏來的手掌進入魏來體內。
魏來一愣,內視自己神門深處多出來的那枚金色物件——那是一道神性,一道拳頭大小的神性,比魏來之前耗費大量時間凝聚出的神性多得多。
“先救他,才能再救他們,才能再救你們。”
古樹的聲音再次響起,魏來回過神來,看向一旁神色猙獰、與紀歡喜激戰的老者,直到此時,魏來才明白,之前古樹口中的“他……他們”指的是他和他們。
……
“公子!你到底在做什麽?”
紀歡喜很不滿地看著走到她身邊的魏來,伸手再次喚起靈炎屏障,抵禦王道安如瘋魔般的進攻。
她不明白都到了這關鍵時刻,魏來不好好解決古樹的問題,怎麽還上躥下跳的……
“幫我製住他,我得想辦法靠近他。”魏來絲毫沒感受到紀歡喜的不滿,那時沉聲說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雖然依靠鳩蛇吞龍之法,精力近乎無窮,隻要不被殺死,甚至能永遠戰鬥下去,但他本身的實力遠不及紀歡喜以及將紀歡喜打得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的王道安。因此,想要接近王道安,必須要紀歡喜的幫助。
隻是聽聞此言的紀歡喜,心底的怨氣已達到頂點,但還是壓著性子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沒時間解釋,動手!”魏來毫無所覺,沉聲喝道,身子猛地衝了出去。
紀歡喜氣惱至極,此刻與這古怪老人已打鬥近半個時辰。而現在,因為魏來模棱兩可的幾句話,她又得冒險,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這樣做又有何用?
隻是心底的怒火雖熊熊燃燒,但見衝出去的少年被老人鎖定,血光朝少年射去。她還是不得不壓下怒火,施展出赤瞳焚天之術,喚出一道道靈炎,消耗著體內不多的靈力,為少年擋下足以取其性命的攻擊。
“你們都得死!都得死!”王道安似乎意識到魏來的意圖,嘴裏不斷發出低吼,血光愈發狂暴地朝他們傾瀉而去。
魏來心無旁騖地不斷靠近老人,一旁的紀歡喜卻苦不堪言,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激發體內靈力,在那些攻向魏來的殺招傷到魏來之前將其消滅。
她的氣息愈發不穩,之前為魏來護法已耗去大半靈力,之後雖有恢複,但此刻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魏來似乎絲毫不擔心一旦紀歡喜力竭,以他的修為,但凡被血光擊中一次便足以身死道消,隻是悶頭前進,對其他事不管不顧。
這當然可以理解為對紀歡喜的絕對信任,但紀歡喜更願意將之視為毫無人性的壓榨。
她在心底咒罵著魏來,但手中還是不斷催動靈力。
終於。
在一段不長,卻又漫長無比的時間後。
魏來終於來到老人身前,他目光一凝,一隻手猛地探出,欲拍向老人。
“別想傷到他!”老人狀若瘋魔,一頭白發肆意揚起,一隻手也猛地伸出,轟向魏來。
砰!
一聲悶響傳開。
“公子!”紀歡喜驚呼。
隻見魏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角溢出鮮血。
她來不及細想魏來為何要這樣做,出於下意識,連忙邁步上前救援。
可就在這時,臉色煞白的魏來眼中閃過一道厲色。
然後……
金色光芒忽然在他與老人對掌之間亮起,光芒神聖如火焰,璀璨奪目。
紀歡喜的雙眼在這光芒下傳來一陣刺痛,不得不閉上雙眼,數息之後再次睜開。
她看到倒在地上、距她不過數丈遠的魏來。少年**的上半身在與地麵的摩擦中皮膚撕裂,鮮血四濺,麵色蒼白,雙眼緊閉。
“公子。”紀歡喜輕喚一聲,快步來到魏來跟前,伸手將其扶起。
她輕輕搖晃著少年的身體,但少年似乎陷入昏迷,雙眼依舊緊閉。
紀歡喜心頭莫名慌亂,皺起眉頭,聲音提高了幾分:“公子!”
少年依然雙眼緊閉,沒有任何回應。
紀歡喜眉頭皺得更緊,心頭亂作一團,卻本能地將其歸咎於魏來若死,眼前的困局便會無解。但就在這時,一隻手忽然伸來,放在魏來的頭頂。
那隻手幹枯、消瘦、皺紋密布,像極了那棵古樹。
紀歡喜心頭一驚,抬頭看去,竟是方才與她打得難解難分的老人王道安。
“你!”出於本能,紀歡喜手中頓時凝聚起熊熊靈炎,就要轟向老人。
“內腑受損,氣血翻湧。但他的肉身異於常人,我又為他注入了些許桐樹神性,很快他就會恢複。”這時,老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紀歡喜一愣,這時才發現,眼前的老者已沒有之前那般殺氣騰騰的氣息,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祥和平靜。她隱隱意識到,這或許就是魏來的目的。
但紀歡喜並非輕易對人放下警惕之人,她暫時收起周身的靈炎,但目光仍緊盯著老人:“那你為何不收了那結界,放我們離開。”
老人搖搖頭:“結界雖是我張開,但那力量並非來自於我,我無法將其收回。”
這樣的說法無法讓紀歡喜滿意,她眉頭一挑,正要開口。
“姑娘,別擔心……”這時,被她抱在懷中的少年緩緩睜開眼,艱難地說道。
說完,魏來勉力站起身,看著恢複常態的老人,微微一笑,說道:“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紀歡喜眉頭皺起,語調變得怪異起來:“公子可真是心善,什麽人都能當作自己人啊。”
魏來腦袋還有些暈,但也察覺到紀歡喜語氣中的怪異,轉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因過於虛弱,此刻竟下意識地將手搭在紀歡喜肩上,這般行為不免有些唐突魯莽。魏來一個激靈,趕忙收回手。
紀歡喜淡淡一笑,不再在這事上為難魏來,而是問道:“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依這老先生所言,似乎那結界他也無法收回,公子此舉似乎白費了。”
魏來聽了這話,知道紀歡喜誤解了自己出手的初衷。他也不解釋,看向老人說道:“老先生,接下來我們得想辦法救下這桐樹,您是守林人,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古樹曾說讓我將那些陰魂一並救下方能接受我的醫治……但如今時間緊迫,我也沒把握讓十萬陰魂從陰龍手中逃脫,先生能否勸勸它,讓我先解決眼前的麻煩,關於陰魂,我保證之後一定會想辦法一一解救的。”
魏來這番話說得極為誠懇,以為加上之前與老人還算愉快的交情,多少能讓老人動搖一些。
可誰知,聽了這話的王道安臉色忽然一變,他抬頭看向眼前那棵枯萎的古樹,身子一顫,喃喃低語道:“你救不了它了……”
“它……已經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