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病根到底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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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紀姑娘走了麽?”與魏來並肩走在虞府中的男人輕聲詢問。
    “嗯。”魏來點了點頭,並未糾正虞桐有意的調侃。
    魏來接著問道:“王先生那邊?”
    “無礙,隻是沒了那位相依相偎七百年的摯友,難免傷感。我和他商量好了,三日後他會與我一同離開古桐城。”虞桐輕聲說道。
    魏來眉頭微皺,有些詫異:“你們要離開?”
    “陰龍沒了,候位也沒了,十萬陰魂也算有了歸宿,留在這裏幹嘛?難道真給袁家做一位知縣,混吃等死?”虞桐反問道。
    魏來一愣,而後笑了笑,枯守一城,似乎的確不是這位曾經的小侯爺會做的事。他點了點頭,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反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去哪兒?”
    “在這古桐城待了足足二十八年,早就膩了,去哪兒都無所謂,就當走走看看,說不定在哪處合了心意,就住下來呢?”虞桐依舊一副雲淡風輕、萬事不在乎的樣子。
    魏來卻在這時忽然停下腳步,側頭看向虞桐,眨了眨眼睛,神情古怪地問道:“就這麽簡單?”
    “不然呢?”虞桐反問。
    “那位葉聖子蘇醒後曾和我說過關於這陰龍煉化為神紋的法門從何而來。”魏來不答虞桐的話,自顧自地說起了一段看似與之前二人對話毫無關聯的事。“據說是乾坤門新收了一位弟子後,乾坤門掌教忽然提起此事,而在此之前,葉淵身為乾坤門的第一聖子的十餘年間卻從未聽掌教提及過此事。”
    虞桐轉頭看向魏來,眉頭一挑,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魏來搖頭:“我隻是好奇,到底什麽樣的人物能活到七百年後的今天,就是聖境的仙佛最長者,壽元也不過兩三百載。活了七百年的家夥,難道不是大妖所化?”
    “你不是說想隨便走走嗎?那就去固州看看,說不定那裏有合你心意的地方呢?”魏來又眨了眨眼睛說道。
    虞桐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可不會對你說謝謝。”
    “不用。”魏來伸手拍了拍自己背後那把長刀:“咱們這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清。”
    二人說完,互望一眼,隨後都默契地笑了起來。
    ……
    夜色漸深,二人走到位於虞府深處的祖廟前。
    隨著虞候封號被收回,這處曾經有過三位虞家先輩居住的地方,如今隻是如普通人家供奉先祖的場所,再無特別之處。甚至比起一般大戶人家,這處祖廟還顯得有些簡陋。
    吱呀——
    伴隨著一聲沙啞的聲響,虞桐推開祖廟的大門。
    這一次,沒有塵埃簌簌落下,祖廟中那昏暗的燭台也被人換上了上好的蠟燭,徹夜點亮,將這矮小的祖廟照得如同白晝。魏來仔細瞧了瞧,發現祖廟各處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與上次所見靈牌上都蒙著灰塵的情景截然不同。
    能做這些的顯然隻有一人,因此魏來不免側眸,有些詫異地看了身旁的虞桐一眼。
    感受到魏來目光的虞桐聳了聳肩:“這三個家夥生前在我耳邊嘮叨不停,死了也不讓我清淨,天天這個大道理那個大道理地說,聽得我耳朵都長繭了。”
    “他們呢,也活夠了,我呢,也聽夠了他們的話,我原以為,等到他們走的那天,我們好好道別,也就結束了。可沒想到他們剛走,我就開始想他們了。”
    “大概這世上的人都是這樣,擁有時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後悔。而我呢?好像也不能例外,終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灑脫。”
    虞桐說著,臉上神情雖然依舊平靜,但魏來還是能感覺到他語氣中隱藏得不如之前那麽好的落寞。
    按理說,這個時候魏來應該說些什麽來寬慰眼前的男人,這是人之常情。魏來也確實在心裏構思,思考這時該說些什麽。
    可那些醞釀了許久的話,魏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虞桐又說道:“不用安慰我,雖然這看起來是件挺悲慘的事,但實際上對虞家、對我來說,都是好事。”
    “嗯?”魏來一愣,不太能理解虞桐的邏輯。
    “世人都說我虞桐沉迷酒色,十年修為毫無長進,他們哪裏知道,我十八歲就有了四境修為,要是這十年再突破一兩境,那今天扣在我虞桐頭上的罪名恐怕就不隻是德不配位了。”虞桐笑道。
    魏來聽到這,頓時反應過來,點頭說道:“以虞兄的資質,就算十年沒有修行,今日的成就也讓寧州年輕一輩難以企及。如今重獲自由,他日登臨聖境,絕非難事。”
    魏來這番話發自內心,絕非與人客套的場麵話。
    事實上,一個十八歲就達到四境修為的人,日後能有怎樣的成就,都不奇怪。
    但虞桐卻搖頭,興致缺缺地說:“世人都誇聖境如何厲害?我看未必。至少那個活了七百年的家夥,絕不是單憑聖境就能解決的。”
    魏來沉默,雖然在與王道安的交談以及之後在地底的經曆中,魏來很確定那位七百年前的人物很可能還活著,但正如他之前所說,他難以想象什麽樣的人能度過七百年的漫長歲月活到現在,至少在魏來的認知中,能有這般能耐的要麽是修為極高的大妖,要麽就是像王道安一樣的陰神,可若是陰神,又哪來的本事將他人點化為陰神呢?
    那麽答案就隻有一個——一個活了超過七百年的大妖,而且這隻大妖在七百年前就有了聖境的修為,這樣的對手比起魏來要麵對的烏盤龍王,強大太多,也就難怪提起此事時,虞桐會如此沮喪。
    但虞桐從來都不是需要別人鼓勵或者安慰的人,他永遠清楚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以及怎麽去做。
    他雙手伸到後腦勺,笑著說:“那不管那家夥多強,我要做的也隻是殺了他。”
    “殺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不算難題。”他說著,眉頭一挑,別有深意地看向魏來,忽然問道:“你呢?去了寧霄城,把那女孩送到別處,下一步你要做什麽?”
    “是找個宗門做依靠,還是投靠江浣水?”
    這個問題讓魏來沉默了一會兒,他想起虞桐之前和他說的話,說害死魏來爹娘的,殺死呂觀山的,遠不止一個烏盤龍王那麽簡單。
    他抬頭看向虞桐,忽然問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虞桐聳了聳肩:“當然。”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心裏本就應該有很多疑問。”
    “而一個成熟穩重又才華出眾的男人有責任為像你這樣的小鬼解惑。”
    魏來可沒心思聽虞桐自吹自擂,他問道:“你覺得五皇子和太子,誰能做好大燕的皇帝?”
    虞桐眉頭又是一挑,看向魏來的目光多了幾分怪異:“你覺得如今大燕的問題出在那位老皇帝身上?“
    如今泰臨城的那位寧宇帝,五十歲登基,做了三十年太子,先帝強勢,這三十年太子生涯,寧宇帝謹小慎微,如臨深淵。正因如此,造就了如今寧宇帝生性多疑,除了皇後,幾乎不信任任何人。這導致大燕律法嚴苛,以蒼羽衛、黑犬甲為首的鷹犬橫行,金家外戚幹政,朝堂上下,百姓人人自危。
    這些並非魏來的臆想。
    大概三年前,有位讀書人來到泰臨城,此人頗有才華,又恰逢機遇得到賞識,做到了議郎的位置,那讀書人當時三十出頭,出身寒門,能有此成就,實屬不易。要是本分做事,說不定年老時能位列九卿,也算位極人臣。
    但讀書人不遠萬裏從固州來到泰臨城顯然不是為了光宗耀祖,成為議郎的第三天,就呈上一份奏疏。
    也正是這份奏疏讓當時的大燕震動,讀書人第二天就在泰臨城的午門外被斬首,然後與他有過交往,或者提拔、引薦過他的人無一幸免,都被冠以逆賊之名,滿門抄斬。
    此案牽連多達八百餘人,比當年楚侯謀逆一案還要嚴重。
    而那讀書人呈上的奏疏中所說的,正是魏來之前心中所想,這番分析也確實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被認為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大燕如今的症結所在。當然這些言論隻是在民間暗中流傳,無人敢在皇帝麵前提及。
    魏來疑惑的目光已經很好地回答了虞桐的問題。
    虞桐對此並不意外,繼續問道:“你覺得你爹和呂觀山是笨蛋嗎?”
    虞桐此問十分突然,魏來聞言也是一愣,不解道:“什麽意思?”
    虞桐剛要開口,卻又像忽然想到什麽,閉上嘴,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然後他搖搖頭,苦笑道:“沒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爹和呂觀山也分不清誰能給大燕帶來盛世,我又怎麽會知道?”
    “你要是真想卷入那場皇權之爭,那就先去寧霄城看看,這大燕的病根究竟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