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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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罡山的天陽峰上,有一把驚世駭俗的神器,名曰天罡祖劍。
    相傳,此劍並非人力所鑄,而是天外隕落的星辰墜於凡間,受天罡山的靈氣潤澤,納此間生靈的願力,最終化為神劍。
    天罡祖劍問世那日,蒼穹之上三十六顆星辰閃耀,三十六道璀璨星光化作光柱,徑直注入天罡祖劍之內。受祖劍中雄渾劍氣的淬煉,化為三十六把天罡神劍。這些天罡神劍又在天罡祖劍周遭,被祖劍劍意淬煉數百載,而後化作流光,飛遁向人間。
    此後百年,北境陸續湧現出一些從未聽聞過師承的劍道奇才。而這些劍道天才幾乎無一例外,皆在最後登上聖境。就在眾人暗自感慨北境劍道昌盛之時,那些劍道天才卻仿佛受到某種感召,在同一日毫無征兆地前往了位於北境楚地的天罡山。三十六位劍道大聖在那一日共同創建了此後威震北境的神宗——天罡劍門!
    這般故事雖顯得奇異詭譎,但在北境各國的史料中均有大同小異的記載。世間自然不會有如此湊巧之事,因此這天罡山的起源,或許與這民間傳聞有所偏差,但大致內容想必不會有太大出入。
    也正因天罡山的起源與世間大多數宗門有著本質區別,天罡山之中遂存在諸多旁門難以理解的法門與神通。
    所謂“封劍”,正是這諸多法門裏,最令天下人津津樂道,也最讓其餘宗門羨慕不已的神通。
    “傳聞封劍之法,是令修士將畢生的劍道感悟注入天罡神劍之中,後輩得此神劍,即便沒有先輩的指引教導,也能通過神劍中留存的劍意感悟劍道。對於持劍之人而言,手握天罡神劍,便相當於有曆代持劍人共同教導。而且這般直接的劍意交融,比起尋常的言傳身教,效果要好出數倍不止。”
    “百年前天罡山為對抗南疆邪教,門中大能盡數隕落。換成其他宗門,遭遇這般巨變,說不定就會從此一蹶不振,被其餘大宗吞噬傳承底蘊,此類之事在北境數千年的曆史中屢見不鮮。但天罡山卻很快熬過了門中無聖的尷尬時期,所倚仗的很大程度便是這封劍之法帶來的底蘊與傳承之便。以至於世間不少大能曾斷言,不消千載,北境第一神宗之位,必定歸屬天罡山。”
    祖屋外,雨雪紛飛,夜風呼嘯。
    屋中背負鏽劍的少女侃侃而談,眸中神色凝重。
    “你怎麽連這些都知道?”孫大仁聽得目瞪口呆,心底暗覺新奇的同時,也對眼前少女知曉這般他從未聽聞過的“辛密”感到詫異。
    龍繡白了他一眼:“這並非辛密,隻要下些功夫都不難知曉。我自幼便立誌要入天罡山為徒,知曉這些不足為奇。”
    孫大仁聽聞這話,忽然一愣,神情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
    “那……為什麽這位叔叔會變成這樣?”這時,一旁的劉青焰繼續問道,說罷,小妮子還轉頭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內院所在的方向。那個男人自從說完封劍二字後,便暈倒昏迷過去,曹吞雲帶著他匆匆返回內院,為其醫治傷勢。小青焰心地單純,自然擔憂對方的狀況。
    “天罡劍道講究人劍合一,劍既為人,人亦為劍。”這時一旁的魏來也站起身來,順著劉青焰的問題說道:“封劍,既是將周身劍意灌注進神劍之中,而劍意對於天罡山劍修來說乃是根本中的根本,灌注了劍意,便意味著自毀修為,故而他才會如此虛弱。”
    “這樣嗎?可是他為什麽放著好好的修為不要,非要使用這勞什子封劍之法呢?”孫大仁也在那時接過話茬,追問道。
    魏來深深看了孫大仁一眼,這才說道:“封劍之法,說白了便是天罡山保留傳承之法,隻有劍修在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即將油盡燈枯時,才會使用……”
    聽聞這個答案,孫大仁與劉青焰都在那時身體一顫,而顯然一早便知曉此事的龍繡卻隻是低頭沉眸,臉上神情凝重。
    “不是吧?這家夥看上去這麽年輕,不像是要油盡燈枯的樣子?難道說是被誰給打傷了?”孫大仁嘀咕道:“可那老頭子不是說那家夥是什麽北境劍種,一個人能頂一個半劍仙,這麽厲害的家夥,誰能傷他?”
    說完這話,孫大仁便將目光投向了魏來,下意識地覺得魏來或許會給他答案。但魏來卻搖了搖頭:“這就不是我所能知曉的事情了。”
    正說著,一隻濕漉漉的布靴忽然邁入屋中,一條黃狗也在那時竄入房門,孫大仁的身旁用力抖動,將毛發上的水漬甩出,濺了孫大仁一身,來者正是曹吞雲與他那條頗有靈性的阿黃。
    “前輩,初七前輩的情況怎麽樣了?”魏來第一時間朝著對方問道。雖然他之前因為初七是受江浣水的指派,而多次驅趕。但這並不代表魏來對天罡山或者初七有太多惡感。
    曹吞雲抬頭看了魏來一眼,老人的臉上並未有太多魏來想象中的悲切與哀傷,他隻是帶著深深的、難以言表的疲憊:“可能要麻煩小兄弟一些時日了,能否讓我與那家夥在此處暫住些時日。作為回報,我會在這段時間好好教導他們,盡到一個教習的責任。”
    曹吞雲說完,側頭看了一旁的孫大仁等人一眼。
    魏來思索了大概四五息的時間,然後說道:“前輩與初七都是我爹娘的故友,按理來說魏來無論如何都不該拒絕前輩此番請求……但……”
    “我聽初七說過了,你要做什麽放手去做,哪怕是將這大燕攪個天翻地覆,也連累不到老夫與天罡山。”曹吞雲像是看穿了魏來的心思,在那時平靜地說道。那股平靜之中裹挾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讓魏來頓時將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那就依前輩之言,晚輩這就想辦法為前輩二人騰出一間房間來。”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魏來自然也沒了再堅持的理由,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向內院,卻並未注意到,孫大仁在那時咬著牙,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陰沉。
    魏來騰出房間的辦法極為簡單直接。
    無非就是在他與孫大仁的房間中各打一個地鋪,他與孫大仁擠在一起,曹吞雲自然得與需要照顧的初七同住。
    無論是魏來還是孫大仁一行人在今日都經曆了諸多事情,魏來也收起了書房翻閱那些書本的心思,他心底盤算著諸多念頭,隨著眾人各自回房睡下。
    魏來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卻並未入睡,腦海中不斷浮現著今日在翰星碑前所見的一切,一個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同時他在心底暗暗衡量著這些名字背後的意義。
    “阿來。”就在這時,黑暗的房門中忽然響起了孫大仁的聲音。
    魏來一愣,還在想是不是孫大仁在說夢話。
    “你睡了嗎?”孫大仁的聲音再次響起。
    “還沒。”魏來心底疑惑,但卻也聽出了此刻孫大仁語氣中的低沉與淡淡的失落,他自然沒有裝聾作啞的道理,便於那時應道。
    而得到魏來此番回應的孫大仁隨即猛地從地鋪上坐起身子,三步並作兩步直接來到了魏來的床前,然後根本不管魏來是否同意,爬上床便鑽進了魏來的被褥。魏來心底一陣反感,即使麵對烏盤龍王都不曾有過半點膽怯的少年,下意識地往床榻的裏側靠了靠,嘴裏問道:“你……你做什麽?”
    鑽進被窩的孫大仁轉頭看向魏來,目光炯炯,如炬如鋒,饒是在這樣漆黑的夜裏,魏來也能感受到在那一刻,孫大仁眸中升騰而起的熾熱。
    “阿來,我們是兄弟不?”孫大仁一臉認真地問道。
    魏來被他的氣勢所震:“自然……自然是。”
    但這話出口,他又覺不妥,趕忙接著補充道:“但隻是兄弟,你是孫家的獨苗,我也是魏家的獨苗,我們……”
    魏來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自己的措辭,想著盡可能溫和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並且同時不刺激到孫大仁。
    孫大仁卻皺起了眉頭:“什麽獨苗不獨苗的?你既然把我當兄弟,那為什麽到現在都不告訴我,你到底準備去哪個宗門?”
    “嗯?”聽聞這話的魏來頓時瞠目結舌,他看著眼前一臉憤恨的少年,這才回過味來知曉是自己誤會了些什麽:“這個……”
    “你根本就沒想要去哪個宗門對嗎?”可魏來正思考的當口,孫大仁的聲音又再次響起,這一次這個平日裏看似大大咧咧,做事說話都很少經過大腦的少年所說的話卻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魏來的要害。
    正思考著如何回應的魏來頓時身體一震,看向孫大仁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驚愕——他確實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過要離開寧州,隻是為了讓孫大仁與劉青焰不去多想,對於這樣的決定魏來從來沒有提及,每當眾人談論今後的去處時,他大都沉默,就算偶爾被問到也是敷衍地應上一句還未想好。此刻被五大三粗的孫大仁道破了心思,魏來不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這樣的神情自然也就恰恰讓孫大仁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麵露苦笑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雖然不聰明,但還不傻。”
    “我問過你幾次你都避而不談,加上剛剛那老頭子和你說的話,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別的打算了。”
    孫大仁這般說道,換作平日裏,以他的性子此刻免不了自吹自擂一番,但如今他卻是眉頭緊皺,滿臉苦惱之色。
    “我並非有意隱瞞,隻是翰星大會距離今日也隻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你也好青焰也好想要找到一個靠譜的宗門,尚且還需要更多的努力,我隻是想讓你們能全心應對此事,同時也害怕我的決定會給你們帶來困擾。”魏來看出了孫大仁的心思,他沉聲應道,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全盤托出。
    孫大仁對於魏來此言不置可否,他又沉默了一陣,悶悶地低聲說道:“阿來,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很沒用的人?”
    這樣的話題來得多少有些突然,魏來愣了愣,還未來得及回應,孫大仁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我覺得你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並且知道怎麽去努力,去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從一開始在烏盤城中裝瘋賣傻,到後來與烏盤城的江神對抗,在古桐城裏與陰龍搏殺,以及現在你想要做的,我卻不知道的事情,你一直都在努力,朝著你想要的目標前進。龍繡也是,她從她爺爺的手中接過了那把鏽劍,然後她便立誌要去天罡山,從那之後她便一直為此努力,她了解天罡山的一切,也努力修行劍道。至於小青焰……雖然到現在她那能驅使水流的本事依然時靈時不靈,可我卻時常看見她一個人的時候偷偷試煉這些法門,隻是她尋不到訣竅,我們的修行之法在她的身上也沒有作用,故而到現在進展甚微。”
    “而我呢?”孫大仁說到此處,苦笑一聲:“我想要為我爹報仇,也想要出人頭地,但每天又過得渾渾噩噩。龍繡說是我習慣了你的存在,覺得你可以幫我擺平一切,所以才如此懶惰。說實話,我很想反駁她,但思來想去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孫大仁說到這裏,再次沉默了下來,而他臉上的神情也隨著這番由衷之言的吐露,變得愈發落寞。
    但聽完這番話的魏來臉色卻出奇地平靜,他盯著孫大仁看了好一會,然後問道:“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安慰你嗎?”
    孫大仁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這番肺腑之言會換來魏來如此冷漠的態度,他不禁一愣,好一會之後,方才結結巴巴地應道:“不……不是……我隻是……”
    “我可以給你安慰,也可以給你鼓勵,但這些真的對你有意義嗎?”
    “我看不清我的未來,也看不清你的未來,我隻知道我們都有強大得無可匹敵的對手,並且他們並非原地不動,所以我們才需要百倍與千倍的努力才有可能追趕上他們。你的迷茫源於你對未來的不確定,而想要看清自己未來,靠的隻能是自己,我幫不了你。不過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若是某一天我有了那樣的能力,我很願意幫你報仇,因為我們是兄弟。”
    “可你願意將你父親的大仇,交到旁人手裏,而非選擇相信自己嗎?”
    這個問題落入孫大仁的耳中,孫大仁的身體一顫,如遭雷擊,他喃喃自語道:“我爹的仇,當然得我自己來報。”
    魏來見他如此,麵露欣慰的笑容:“既然你想明白,那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孫大仁重重地點了點頭:“第一步自然是從明日起好好修行,阿來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無論未來如何,我們都要把握當下,方才對得起……”
    孫大仁一臉正色地說道,可話未說完,卻見魏來一臉搖了搖頭。
    孫大仁頓時收聲,神情困惑地問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這時,魏來的嘴角忽然上揚,臉上掛起了燦爛無比的笑容。他盯著孫大仁,一字一句地說道:“第一步應該是……”
    說到這處,魏來的聲音陡然提高:“從我的床上滾下去!”
    魏來這話一落,孫大仁的腰間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而後他的身體便於那時猛地飛了出去,以一個“大”字形的帥氣姿勢,直直地撞在了房門之上。在貼著房門,緩緩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