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明換醫院了。
    當然不是他家人給他換的，他爸並不知道他回國的事，而是洛禦天為了安全著想給他換的。
    當晨間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照射在少年臉上時，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望著潔白的天花板，腦海裏閃現出昨日種種，他的眼裏透著一絲迷茫。
    他多想他姐姐權英能進入他夢裏，告訴他，他該怎麽做。
    可惜，她一次都沒入他的夢。
    他時常在想也許他姐姐是恨他的，恨他拋棄了她，選擇了那個負心漢。
    造成她悲慘結局的罪魁禍首，其實不止洛川一人，其中包含了他、權良辰，還有他那了無音訊的母親。
    他下意識忽略了其他人，唯獨恨上了洛川。
    他聯合洛家仇人克萊德，將洛家攪得亂七八糟。
    危機時刻，洛川會出手救他，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權明想得太入神，連有人推門而入都沒有察覺。
    餘果提著保溫桶進來時，就見他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
    她彎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喃喃自語道：“咦，沒反應。難不成昨天被嚇倒了？”
    擔心他身體出毛病了，她趕忙放下保溫桶，轉身準備去找主治醫生。
    就在她轉身一瞬間，她的胳膊被一隻冰冷的手給抓住了。
    “果果姐，我沒事。”
    “沒事就好。小明，我給你帶了人參雞湯。”
    餘果輕扯開胳膊上有點冰涼的手，並熱心地塞入了被窩中，順手又替他掖好了被子。
    “小明，這被子挺薄的，我再問醫院要一床被子？”
    權明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盯著她看。
    她今天衣著十分樸素，上身穿了件米白色毛衣，外搭了藕粉色外套，下身是一件白色牛仔褲。
    如此普通的她卻令他挪不開眼。
    見他搖頭，餘果也不強求。 她其實很少與男孩子單獨相處。
    尤其他還是個病人。
    少年赤裸裸的目光令她有點不自在，為了轉移少年的注意力，她故意擰開保溫桶讓裏頭的香味飄出。
    “香不香？燉了好幾個小時呢，我盛一碗給你喝。”
    “果果姐，是你燉的嗎？”
    權明眨巴著眼，一臉的期待。
    “呃，雖不是我動手燉的，但我有幫著盯火候哦。”
    餘果有種預感，她要是說全是張媽的功勞，他可能不會喝。
    果真如她所料，當聽她說她也出了一分力時，他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
    “謝謝你，果果姐。辛苦了。麻煩幫我倒小半碗。”
    “好，我先幫你調一下床的高度吧。”
    餘果蹲下身，握著床下的搖把，幫他調了個合適的高度。
    床高度調好後，她起身給他倒起了湯。
    湯的溫度剛剛好，也不燙。
    權明左手接過湯碗，卻遲遲不喝，他苦著臉對她賣起了慘。
    “果果姐，我……我肩膀受傷了，使不上勁。你……能喂我嗎？”
    怕她說出拒絕的話來，他急忙補充道：“算了，我讓護士姐姐喂我，免得果果姐你為難。”
    哎喲，激將法。
    他絕對是故意的。
    守在病房外的洛禦天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他特別想衝進去揍這小子一頓。
    這小子就是吃準了餘果心善，抗拒不了他小小請求。
    這不，他計謀得逞了。
    餘果笑著擺擺手，稱小事一樁，沒必要麻煩人護士姐姐。
    她頭一回伺候人喝湯，心裏甭提有多別扭了。
    她全程皺著眉頭像個機器人似的一勺又一勺往他嘴裏喂，巴望著快點結束。
    好在，權明乖乖配合喝湯，沒再提其他要求。
    沒一會，一碗湯就見底了，餘果長舒了一口氣。
    收拾好碗勺，她坐在椅子上，鄭重地向權明道了一聲謝。
    “小明，謝謝你，要不是你，躺醫院的就是我倆了。”
    同他道謝，是她今天來看望他的目的之一。
    她不知她的一聲謝，她的大度、寬容，讓十九歲的少年臉臊得慌，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鑽進去。
    明明是他破壞了她的訂婚宴，明明是他聯合克萊德帶走了她，明明是他將她置入了危險境地，明明……
    她難道不該恨他嗎？為何還要同他道謝啊？
    是他該跪下懺悔，祈求她原諒才對。
    可，現在算怎麽一回事。
    權明的胸口堵得慌，放置在被下的雙手緊攥床單，盯著她，嘴唇蠕動著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擋槍的目的並其實不純粹，他想成為洛川的救命恩人，他想讓他有愧於他。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他是替他擋了槍子，可他也替他取了槍子，又替他除了幾波欲取他性命之人。
    那……這筆賬該怎麽算呢？
    他洛川算不算他的救命恩人呢？
    餘果其實心中對他是有怨的，但她覺得一碼歸一碼，畢竟昨天他替他們擋了槍子。
    過去的恩怨，她希望能隨著這一槍煙消雲散。
    見他沉默不語，餘果就當他接受了她的謝意。
    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夢中與英子相處的點滴告訴他。
    “小明，我昨天沒來得及告訴你那個夢的內容。你想聽嗎？”
    他姐姐始終不肯入他的夢，卻願意入她的夢。
    她簡單的一句話，一下子攻破了少年脆弱的心靈。
    他紅著眼問：“她……還好嗎？她……為什麽不肯入我的夢？”
    姐弟倆關係向來不錯，姐姐權英卻一次都沒有看過她弟弟。
    這令餘果倒是有點吃驚。
    望著少年臉上滿滿的破碎感，她有點於心不忍，開口安慰道：“小明，或許她是希望你往前看呢。”
    “果果姐，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是在怨我。”
    “沒有。她提你了，她說你是個聰明善良的孩子，未來一定會過得很好。”
    權明了解他姐姐，她完全是個直性子，斷不會借他人之口，說想說的話。
    顯然，餘果撒謊了。
    善意的謊言，有時能撫慰人們受傷的心靈，有時會加劇人們內心的痛苦。
    權明則屬於後者，他苦笑著對她說： “果果姐，謝謝你！”
    謝謝她在意他的感受。
    他長這麽大，極少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除了去世的權英，就隻有餘果了。
    “小明，昨天我記憶恢複後想起了一些細節。
    英子和我約定的那天下大雨，我遲到了。我到時正好看到了歹人，我……我整個人都被嚇傻了。
    小明，見死不救的那個人是我，不是老師。你不該恨他。是他救了我，不然那晚死的會是……”
    權明一直不想麵對的事實被餘果生生給抖了出來。
    他實在聽不下去了，出言打斷了她。
    “果果姐，我求你別說了，行嗎？”
    “小明，是我對不起英子。”餘果眼圈通紅，牙齒緊咬下嘴唇，她似乎下了某種很大的決心。
    隻見她猛然站起身，屈膝朝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跪了下去。
    “小明，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雙膝落地的結果令兩個男人慌了神。
    “果果姐！”
    “果果！”
    權明一把扯下手背上的針頭，翻身下床腳下一個踉蹌撲倒在了她身前，扶住了她胳膊。
    “你起來，我不要你道歉。”
    站在門外的洛禦天憤怒地推開了病房門，大步向二人衝了過去。
    他一把推倒了礙眼的權明，將她給摟抱了起來，對著權明就是一頓瘋狂輸出。
    “權明，害死權英的人早就認罪被伏法了。你一直揪著此事不放，想幹什麽？是想讓自己心中的愧疚少點？
    你捫心自問，她的死，你們作為家人難道一點責任也沒有嗎？
    她為何小小年紀如此缺愛？她為何大晚上不歸家，家裏人不聞不問？
    那天是你姐約的果果，果果赴約險些被歹人刺中，你姐是不是難逃辭咎？你……”
    餘果輕輕地拉了拉洛禦天衣袖，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再說，地上的少年該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