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直搗黃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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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匆匆折返梁王府。
    路上許宣看著前方意氣風發,自以為做了件了不起大事的梁世子心中頓感無趣。
    想起了那位還在洛陽“聽學”的梁王。
    “梁王老謀深算,深得隱忍三昧,一招‘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就足以解決百分之九十九的麻煩。”
    “自己也是劍走偏鋒,利用對方不知道煉丹秘聞的極致信息差,才勉強實現了調虎離山。”
    “說來,能逼走梁王,其中七分是靠了運氣,三分是靠了手段的刁鑽討巧。”
    “至於眼前這位梁世子嘛……”
    “輕輕鬆鬆就給徹底拿捏了,簡直毫無挑戰性。”
    這感覺就像是下副本,明明標注的是地獄難度,結果一路闖進來,卻發現關底大BOSS居然不在家。
    雖然小怪依舊棘手,但整體的氛圍,反而變得……比較輕鬆。
    就這樣,一行人各懷心思,疾行回到了那座氣象森嚴的梁王府門前。
    然而,就在大門口即將邁入門檻的一刻,梁世子腳步猛地頓住,突然有了幾分清醒。
    這幾分清醒,或許是王府本身氣運的庇護在冥冥中示警,或許是臉上那三個大嘴巴子留下的隱形疼痛開始發作,更可能是一種源於生物本能的,對危險環境的求生欲望在最後關頭掙紮了一下。
    就這麽直挺挺地站在了王府大門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臉色陰晴不定,眼神中充滿了猶豫後怕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掙紮,那副模樣隨便一個人看了,都知道這人此刻正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跟在後麵的慧忍見狀,心中猛地一跳:
    “糟了!這傻子……不會在這最後關頭,突然激靈一下,真的醒悟過來,不讓我們進去了吧?!”
    隨即意識到這念頭不妥,連忙在心中默念: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就算是仇人之子,貧僧也不能無端誹謗對方為‘傻子’,此乃口業,有違我佛慈悲。”
    “看來,近日諸多變故所擾,貧僧的心境修行還是退步了啊……”
    ‘傻子。’許宣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他的戒律修行早已沒有了退步空間,所以果斷開罵毫無負擔。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明明已經推進到了最後一步,卻偏偏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靈光一現”而功虧一簣。
    畢竟在這王府的氣運華蓋籠罩之下,出現“絕處逢生”、“福至心靈”的意外狀況很合理。
    但咱老許從來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於是,惡魔的低語……不,是得道高僧那循循善誘,直指人心的“點化”,適時地響起了。
    許宣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猶豫和退縮:
    “唉……算了吧。小王爺,貧僧現在仔細想想,那治療方案似乎還是有些漏洞和風險,未能盡善盡美。不如……容我回去再仔細推敲三天?”
    梁世子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喜色。
    治不好?好啊!
    這樣一來,就算事後父王追問,他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把這庸醫給處置了!
    心中的天秤,開始朝著某個方向傾斜。
    許宣仿佛沒有看到他的喜色,繼續慢悠悠地添了一把火,語氣帶著幾分“體諒”:
    “再說,王爺之前已經明確說過,讓貧僧不用再來了。您一個世子,終究是做不了這個主的。貧僧實在不願讓小王爺您為難啊。”
    梁世子心中一怒。
    父王不在府中,現在到底是誰說了算?!
    真當我是那種唯唯諾諾、毫無膽量、連這點主都做不了的二世祖嗎?!
    天秤被這股怒氣猛地一推,瞬間又朝著“進去”的方向傾斜了回去。
    最後,許宣給出了致命一擊,他看向世子,眼神“真誠”,語氣“懇切”:
    “貧僧……這都是為了你好。”
    好,絕殺。
    “為了你好”這四個字,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梁世子心中那架左右搖擺的天秤,被他一腳徹底踢開,再無任何糾結!
    本就是囂張跋扈的性子,此刻更是被激起了無限的“魄力”。
    直接大手一揮,帶著許宣、慧忍以及一眾手下,昂首闊步,踏入了王府那高大的門楣。
    就在腳步邁過門檻的那一刻,冥冥之中,命運的齒輪仿佛被強行撬動,開始違背常理地飛速旋轉,甚至摩擦出了刺眼的火星子!
    一場注定不會平靜的風暴,已然在這座看似平靜的王府內部,悄然拉開了序幕。
    接下來,梁世子便開始行使他“王府限定主理人”的權威。
    先是遣散了大部分隨從,又揮手打發走了沿途試圖跟隨護衛的甲士,然後隻帶著許宣和慧忍兩人,沿著上一次的道路,徑直朝著王府深處走去。
    這一次,許宣走得就更為認真了。
    目光沉靜,看似隨意,實則不斷地打量著四周的建築布局明哨暗崗的位置變化,將這座王府核心區域的警戒布置記在心中並且和上次進行對比。
    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再次來到了那座位於王府最深處的隱秘小院。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守衛。
    守衛們看到世子親自帶領,臉上雖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但又被梁世子那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傲慢態度給“擺平”了。
    三人再次輕而易舉地進入了這處連許多王府高層都不得擅入的禁地。
    畢竟梁王再如何精明,也不可能明明白白地對手下下令:“這裏絕對不能讓我的傻兒子進來!”
    那樣做太損傷世子作為繼承人的威嚴,也等於公然否定自己的教育成果,是取亂之道。
    就連上次的訓斥和關禁閉也是在書房內一對一進行,對外隻稱世子需要靜思讀書。
    這正是權貴之家培養繼承人的常見方式。
    該說不說,司馬家在這方麵的政治智慧,確實是有傳承的。
    後世曾有一個酷吏總結過這類道理,寫成一本書,叫做《羅織經》。其中有言:
    “上無威,下生亂。威成於禮,恃以刑,失之縱。”
    上位者若無威嚴,下屬必生禍亂。威嚴需通過禮儀規範來樹立,並依賴刑罰手段來維護,若一味放任縱容,則威嚴盡失。
    梁王顯然是深諳此道。
    所以,直到現在,梁世子在府中的明麵權威依舊穩穩地位居第三,僅次於梁王和王妃。
    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甚至可以被視為王府的代表,其命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越過王妃,成為臨時的掌舵人。
    不然,哪能如此長驅直入,視王府森嚴禁地為無物呢?
    當然,對於許宣和慧忍這支“正義小隊”而言,這就不叫長驅直入了,這叫——直搗黃龍!
    隻是一旁的慧忍和尚,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甚至帶著一絲後知後覺的憤怒。
    回想起之前他和臨濟院的幾位高僧,就是在這座小院不遠處的廂房裏,虔誠地設下法壇,為王府“祈福禳災”。
    而且每次梁王延請他們來講經說法,地點也都被巧妙地安排在這附近!
    想到這裏不由得在心中暗罵。
    梁王這人,是真他媽的毒辣!
    一聲不吭,就讓人替他分擔了這滔天的業力反噬!
    “幸好……幸好法海禪師道高一丈,將我等從這水火之中解救了出來!”他看向許宣的背影,感激之情更甚。
    收斂心神,接下來,就是要再次麵對那個一切災禍源頭的古怪病人了。
    “吱呀——”
    房門被推開。
    那股熟悉的,帶著懲戒與毀滅意味的熾熱氣息,以及被天地所厭棄的腐朽感,比上一次更加濃鬱了,幾乎是撲麵而來,令人窒息。
    那扇作為格擋的屏風上貼著的層層符籙,此刻大多已經焦黃、卷曲,甚至邊緣發黑,靈光黯淡,顯然已經快要失去效用。
    對於慧忍這等修行者而言,此刻僅僅是站在門檻上,想要踏進去,靈覺就在瘋狂示警,仿佛前方不是房間而是沸騰的血池岩漿,絕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許宣目光銳利,迅速掃視屋內。
    那個氣息深沉的神秘李供奉,並不在這裏,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還好……看來不是最壞的情景,這樣一來,我準備的Plan H往後的那些更極端的應對方案,都可以暫時不用施展了。”
    他就說嘛,哪有人可以一直和這種處於神罰中心的“祟物”長期待在一個屋子裏?
    那簡直不是在修行,而是在慢性自殺,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李供奉之前在此,恐怕也隻是定期前來檢查和加固封印而已。
    許宣這邊是感到有些小幸運,而一旁的慧忍則是在強忍著滔天的憤怒與不適。
    寺院上空的神罰氣息過於無形高遠,以他二境巔峰的修為若非許宣之前點明並引動火種共鳴,幾乎感知不到。
    即便現在有所感應,也依舊是若隱若現,難以捉摸。
    但此刻到了這源頭麵前,僅僅幾丈之遙,那精純而暴烈的意誌如同實質的衝擊波,不斷衝刷著他的禪心。
    心神震蕩之下,靈台幾乎難以保持清明。
    但到底法號中帶了一個“忍”字,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與怒意,謹記著以許宣為主,沒有輕舉妄動。
    這時,許宣倒是沒有立刻繞開屏風去查看病人,而是特意停下腳步,狀似無意地向梁世子問了一句:
    “小王爺,李供奉……不一同前來嗎?若有他在旁,或可更穩妥些。”
    梁世子聞言,得意地冷哼一聲,自以為看穿了許宣的“把戲”:
    “不必!你先看你的病,哪裏需要那麽多人?”
    實則心中得意非凡:“哼!你這披著書生皮的和尚,當本世子是傻子不成?那李供奉明顯是父王的心腹,事事都以父王馬首是瞻。若他知道我帶你們來此,定然會橫加阻攔!”
    “所以,本世子進門時就早已安排心腹手下,設法暫且瞞住李供奉。等他反應過來,本世子早已‘功成身退’了!”
    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無上的智慧!
    而被蒙在鼓裏的李供奉,此刻確實是被世子這突如其來的一招“背刺”給傷到了。
    他又不是梁王本人,不可能輕易掌控王府上上下下每一個角落的實時動態,尤其是世子刻意隱瞞的情況下。
    雖然在靜室中打坐,心中莫名地各種煩悶焦躁,甚至隱隱產生了心血來潮的不祥預感。
    但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記得修行要旨。
    “便在此刻,更要靜誦黃庭,緊守心神,才能避免被劫氣沾染,陷入更大的災厄。”
    因此強壓下探查外界的衝動,導致了對世子行動的信息接收,出現了致命的滯後。
    於是,在這座隱秘的小院之中,在世子“英明神武”的安排和李供奉“恪守修行”的“配合”下,一切……進展得異乎尋常的順利。
    許宣帶著第一次親臨此地的慧忍,繞過了那幾乎失效的符籙屏風,第二次看到了那個躺在溫玉床上的病人。
    這一次,沒有李供奉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威脅,也沒有梁王那混合著皇族氣運的隱晦壓迫,許宣的靈覺總算可以徹底放開,細致入微地觀察這具飽受神罰摧殘的軀殼。
    眼前的景象,果然比上一次匆匆一瞥還要慘烈數倍。
    病人體表因極度高溫和快速脫水,已經形成了一層焦黑皸裂的硬殼。
    在神醫超越時代的醫學認知中,這些棕褐色的大分子物質被稱為“類黑精”,其形成過程還伴隨著數百種複雜風味化合物的產生。
    這使得空氣中彌漫的,不僅僅是單純的腐爛惡臭,竟還夾雜著一絲極其輕微、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烤肉香氣。
    這是因為病人體內環境在持續高溫下pH值失衡,導致蛋白質變性,風味劣化。
    而且由於長時間的“文火慢燉”,體內已然生成了大量明晃晃的,足以致命的致癌物質。
    “……這症狀,竟然是活著的美拉德反應?”
    許宣低聲自語,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這般活著,當真是受罪啊。”
    是真的動了些許惻隱之心,這景象實在太慘無人道。
    “什麽是美拉德反應?”一旁的梁世子難得“好學”,聽到這陌生詞匯下意識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