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唱戲的闖棋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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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戲台離棋攤兒很近,沒幾分鍾就到了。
    趙仁琦的兩個夥計,一個叫王發根,一個叫劉生地,趙仁琦一到就招呼他們兩個,三個人頭聚在一起小聲嘀咕了不大一會兒,各自開始行動。
    王發根,人如其名,皮膚的顏色就跟那頭發根一樣,白不拉幾;隻有那頭發倒是一色的黑,兩隻大眼也是一樣的黑,賊亮。
    劉生地,人也象那生地一樣,渾身上下皮膚的顏色黃黑黃黑的,眼睛也是黃的,還總瞪著,跟牛眼一樣。
    今天他們很特別,專門弄了三張新買的低象棋桌,十幾隻配套的小凳子。要擱往常,他們跟其他集會擺棋攤兒的一樣,都是棋盤放在地下,隨便弄幾把小凳子放在棋盤邊兒。
    更特別的是:王發根與劉生地也和趙仁琦一樣,穿一身嶄新的靛藍色牛仔服,一雙嶄新的淺色運動休閑鞋!
    可見,今天對他們三個而言,有很特別的意義。
    王發根和劉生地把桌凳擺好,棋具擺好,一黃一白兩個人先占了一桌兒,在那兒下起來,開始烘場子。
    趙仁琦則坐在一張桌子前,眼睛專注地瞅著上麵擺好的殘棋局,好像在思考對策;也好像在等對手;又好像在思考其他什麽問題。
    另一種桌子空著,上麵擺好的棋局,在靜靜地等待著有人光顧。
    這次的開場排局,是趙仁琦他們三人事先商量好的,先排下三局街頭棋攤兒最常見也是最火熱的殘局,而這三個排局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
    雙方子力不多,棋局表麵不複雜,看起來都很簡單,好像隨便是個人都能贏的樣子,但這三個棋局的最好結果都是和棋。
    這三個排局分別是:
    一、花影欄杆
    該局雙方子力很少,但招數卻繁複多變。局中所設假象很是迷惑人,令人常有百思難解之感。街頭棋攤兒的江湖棋手藝人最喜歡擺這樣的殘局,一些江湖棋局圖書中多有記載。
    二、雙馬同槽
    該局出手就需要接連棄掉四子以脫困解危——高潮峰起,很是刺激。各地街頭巷尾常見此局。
    三、平分秋色
    該局是江湖散局中的熱品,設計的和局著法非常巧妙,江湖棋手藝人很是看重,因此集會棋攤很常見。
    棋攤兒周圍一會兒就圍攏過來不少人,一些人還不時地爭說各自的著法招數,互不相讓,各是各的道理——可以說是七嘴八舌,亂哄哄、鬧哄哄:
    “先走車!”
    “拱卒好!”
    “跳馬臥槽!”
    “這麽簡單——平車不就贏了?”
    “進兵!直接進兵!”
    “你快點兒!這麽簡單還不贏?換我來!”
    “真笨!這都看不出來——掏錢走人吧!”……
    跟蹤的黃百會不好意思跟得太緊,裝作閑逛的樣子,遠遠地偷眼觀察著趙仁琦他們這邊的動靜。
    下象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娛樂遊戲,還被人冠以“智力遊戲”、“智慧的體操”等等美稱,我們的國家甚至世界很多國家,每年都會舉辦各種規格檔次的象棋賽事。
    很多人還專門以下棋為職業,那樣的人被稱為“職業棋手”;他們下棋就是工作,可以養家糊口,有的還能發財。
    象趙仁琦他們這樣趕會頭的棋攤兒,就是一種市井百姓混飯吃的勾當,叫賭棋,擺的多是江湖殘棋——就是那種怎麽下都不會贏的殘棋。下好了最多是個和棋;稍有差池便會輸——輸的一方是要輸錢給贏家的。
    當然,他們這種輸贏,大多都是每盤十塊二十塊的,上五十到一百塊一盤的也有,但很少;因為,大多來這種地方賭棋的,都是走親訪友順便玩一下,也有湊興碰運氣的,也有在下麵學了幾手想在這兒試試水的;等等。
    大多路邊擺棋攤兒的主兒,棋藝一般不會太高,就是熟記一些江湖殘局的變化,蒙一些小錢度日,這也是很多人對擺棋攤兒看不起的原因之一;雖然如此,攤主的棋藝,也不是隨便來個人就可以對付得了的。
    其實,一些所謂的職業棋手,或者象棋大師,很多時候也會去一些路邊棋攤兒練練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深山藏虎豹、田野臥麒麟;他們從來不敢小瞧那些路邊擺棋攤兒的,他們中的很多人,當年有的也是從這裏走出去的。
    趙仁琦就是屬於那種窩在地攤兒的高手,這方圓百十裏,三十年來他的棋攤兒不知來過多少象棋高手,從無一人真正贏過他;否則,這三十年來,他也不會一直在吃這碗飯,他的收入也不會養活他和他癱瘓的母親。
    也許是老天開眼,一掃前二十八次的窩囊勁兒,今天的運氣還不錯,棋攤兒剛烘上場子不久,就來了幾撥兒送錢的——那幾撥人根本就不怎麽會下棋,卻還個個自信滿滿;結果,沒一會兒就都灰溜溜地把錢留下走人了。
    棋攤兒處,一會兒這個出去,那個進去;一會兒那個出去,這個進來。象流水吃席一樣,來回不停。
    隻不過,每次出去離開的人,從他們的神態都看不到勝利者的信息——肯定是一個個都輸錢了!
    黃百會哪裏見過路邊的棋攤兒呀,她不知道在路邊擺個棋攤兒,跟人下棋還能掙錢;而來的人一個個好像都是輸給趙仁琦,沒有人贏得了他。
    他的兩個夥計也在那兒忙得不可開交,嘴裏邊不知道一直不停地在叨叨什麽——她不知道,王發根和劉生地兩個人,隻做兩件事:
    烘場子;做托兒。
    烘場子,就是沒人來的時候,自己人下場子,不能冷場,讓人遠遠一看,很熱鬧;
    做托兒,就是有些人來了後猶疑不決賭還是不賭的時候,托兒要故意拆解棋局,讓來的人感覺棋局沒那麽神乎,發現確實可以贏,有可能贏,然後忽悠著下場子賭一把。
    烘場子和做托兒有一個共同點:
    就是那嘴需要不停地白活棋局的輸贏勝負,把賭棋說得是高端大氣上檔次;把賭徒說得心癢癢、手癢癢、技癢癢。
    場子越熱鬧越好,唯獨攤主——趙仁琦,唯獨他一個人不能熱鬧;要清醒,要冷靜,旁若無人,偶爾發聲,絕不囉嗦。
    什麽錢都不好掙——都不僅要有過硬的一係列紮實功夫;還要有一係列相配套的手段和技巧。
    黃百會覺得很新鮮,好奇地遠遠看著趙仁琦那兒的一切。
    高台那邊的《白蛇傳》也準時開戲,不停地傳過來戲子們在舞台上的唱念和樂隊伴奏。
    那真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耳聽得那船夫唱道:
    最愛西湖二月天,
    斜風細雨送遊船。
    十世修來同船渡,
    百世修來共枕眠。
    白素貞、小青和許仙遊西湖的畫麵場景通過傳過來的陣陣唱念,那悠閑、喜悅的無邊春色也同時融進棋攤兒這每個人的身心。
    耳聽得許仙和白素貞那歡快、活潑的流水般唱腔傳來:
    許 仙唱)
    寒家住在清波門外,
    錢王祠畔小橋西。
    些小之事何足介意,
    怎勞玉趾訪寒微?
    白素貞唱)
    這君子老成令人喜,
    有答無問把頭低。
    青兒再去說仔細,
    請相公得暇到曹祠。
    ……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日頭升起來了;天變得逐漸熱了起來。
    趙仁琦他們的生意出奇地好,這麽短的時間,已經贏了幾百塊了!
    趙仁琦他們三個也不時互相小心遞眼色,其樂融融的樣子。
    黃百會隻是知道趙仁琦他們贏了不少錢,但看不清他們贏了多少錢;要是知道贏了幾百塊了已經,一定會大吃一驚——她一個東山省中醫學院的高材生,在東山省人民醫院上班的工資,也沒有他們多。
    她更不知道的是,好光景不是每天都有,也不是經常會有;否則,他們早發大財了,還會繼續待在這路邊掙這樣的勞神辛苦錢?
    隨著來人的增多,黃百會在遠處很快就看不清趙仁琦他們裏麵的動靜了,她隻能遠遠地從周圍觀察著動靜,時不時也欣賞一下戲台傳過來的“唱段”。
    戲台那邊的《白蛇傳》此時也正唱到緊要處,隻聽得白素貞悲戚哀怨的聲腔傳過來:
    你忍心將我傷,
    端陽佳節勸雄黃。
    你忍心將我誑,
    才對雙星盟誓願,
    又隨法海入禪堂。
    你忍心叫我斷腸,
    平日恩情且不講,
    不念我腹中還有小兒郎?
    你忍心見我命喪,
    可憐我與神將刀對槍,
    隻殺得雲愁霧慘、
    波翻浪滾、戰鼓連天響,
    ……
    突然,棋攤兒圍看人群一陣騷亂,還有些人發出驚呼:
    “怎麽回事?唱戲的怎麽來了?”
    “好嚇人那!好在是大白天,這要是晚上黑乎乎的,會嚇死人的——哪兒拱出這麽兩位來呀?”
    “看!唱戲的來下棋了!”
    “今天不是《白蛇傳》嗎?怎麽諸葛亮出來了?還是個偽劣產品!”
    “怎麽唱戲唱到地攤兒了?手指套那麽長的竹管兒做什麽?做蘭花指也太誇張了吧!那大拇指和中指怎麽捏在一起呢?竹管兒可不會拐彎兒啊!”
    “諸葛亮啥時候變得圓鼓輪墩的?那獨輪車坐得下嗎?”
    “這金剛怒目倒是真黑虎人!”
    “這是唱戲還是旅遊?穿著戲服還背著旅行包,真是奇了怪了!”
    ……
    騷亂中,趙仁琦和王發根、劉生地剛想抬頭觀看發生什麽事,兩個身著戲服的怪人已分開圍滿棋攤兒的眾人來到棋桌前站定。
    但見此二人:
    一個是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搖羽扇,圓頭圓臉;一個是身著清朝官服,沒有紅頂子,禿頭上一撮直立3寸許金黃發,左手五指套著約半尺長的竹管兒,眉下瞪一對金剛怒目——果然是一對怪人!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棋聖鮮於琪和醫聖軒轅竹瀝。
    原來,二聖自從離開斷魂峰要來照日鎮找趙青師小師弟,在大路邊費了好多口舌,最後說他們是唱戲的要到照日鎮趕場子,還出大價錢,才有一個膽大的出租車司機肯拉他們。
    想想就夠嚇人的——天剛蒙蒙亮,斷魂峰不遠處的大路邊站二聖這樣倆人兒攔車,有幾個見了能不害怕的?
    二聖來到照日鎮,恰逢大會,終於又見識到人間熱鬧的煙火氣,可把他們給樂壞了:忍不住這看一眼;那兒瞅一下!
    當然,他們二人也給大會另添了一道風景——他倆那長相和扮相就夠一撥又一撥的人看了!
    二聖並沒有急著跟佘總聯係;而是先到照日賓館開了個套房。
    吃了早餐,安頓已畢,二聖就開始先在附近打聽趙青師的情況,急於見到小師弟敘同門之義,也好讓小師弟給他們二人做向導到處轉一轉、看一看,盡快了解當地的情況。
    不打聽則已,這一打聽,二人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沒成想——他們未見麵的小師弟,竟然還經曆了那麽一番遭遇;他們小師弟的一家,竟然落魄到今日之田地。
    不過,二聖心裏卻都有個很大的疑問:
    小師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醫術再不濟,也不至於把人治死,怎麽就治病犯罪了呢?還過失殺人罪!
    可惜趙青師小師弟已十五年不知所蹤,各種情由不得而知——真是急煞人也!
    尤其對小師弟的兒子——趙仁琦,二聖更是惋惜不已,憤懣不已:
    惋惜趙仁琦被耽誤;憤懣趙仁琦沒出息,給“趙氏中醫”這塊金子招牌丟臉,也給他們二聖這一脈師承的門戶抹黑。
    雖然如此,趙青師畢竟和二聖師出同門,二聖既然已來到照日鎮,小師弟趙青師不在,但這個小師侄趙仁琦還在,弟媳還在,他們總要見上一見,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得上的;更何況,他們來照日鎮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在商路市尋求有緣人做傳人,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
    打聽到趙仁琦的名聲雖不怎麽樣,但卻沒有人說趙仁琦的棋藝差的——都樹大拇指說他的棋下得好,在這方圓百裏沒聽說輸過。
    唱戲的聽見曲子嗓子就癢癢想唱幾句;下棋的聽見棋聲手就癢癢想下幾盤。
    棋聖鮮於琪悶在那斷魂峰上五十年,手早就癢癢得受不了了!一聽說有高手,哪還管什麽趙仁琦的那些惡名;隻要有對手,什麽都不管了,急不可耐地衝軒轅竹瀝說到:
    “先去試試這小子的棋藝,看夠不夠資格做我的徒弟!”一邊說一邊走。
    軒轅竹瀝自然明白和理解鮮於琪,什麽也沒說,跟著就走。他們二人五十年共處斷魂峰,早就已經心有靈犀,彼此間不需要多解釋。軒轅竹瀝隻是在心裏邊嘀咕道:
    “我二人雖稱二聖,但如今皆已百歲,仍是童子之身;現在那小師侄在塵世中年將半百,卻也還是個童蛋子兒;若果真有緣,他怎麽延續香火呢?這可是個大問題——絕不能讓他再象我們二人一樣,一輩子做老處男。”
    就這樣,二聖從高台那兒拜老神醫開始,一路悄悄跟隨趙仁琦到了棋攤兒。
    二聖並沒有馬上就進去;而是在外圍觀察了好一陣子,對趙仁琦的棋攤兒先有了個了解與判斷。
    看看時候不早,二聖這才擠進了人群。
    那棋聖鮮於琪嘴裏邊還邊走邊背詩,手中羽扇輕搖,依然拿捏著他那豫劇武老生的念白,抑揚頓挫地朗誦著善棋道人的遺詩:
    “爛柯真訣妙通神,一局曾經幾度春。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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