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門口。
    程開顏提著公文包站定腳步，立刻朝著聲音來源處於看去，發現了站在教室後排窗戶邊曬太陽的幾人。
    “老葉，你走這麽早？今晚就走？”
    程開顏走近了，他皺著眉，滿心意外的問道。
    按理來說交了論文不代表就畢業了。
    “是啊，這回出來太久了，是該回去了，正好家裏還有點事就急著催我回去，另外也快要過年了。
    我已經向方主任說明情況了，方主任說交了論文就可以回去了，若是有修改的地方，到時候會寄信來詳細說明。”
    葉辛那張有些幹燥的臉浮現一抹悵然，歎息道。
    他也不想就這麽早回去，但家裏恰好有個長輩最近過世，家裏知道他快要畢業了，就急著催他回去。
    “原來如此。”
    程開顏聽完解釋，點了點頭。
    說起來他，葉辛，蔣子龍，王安憶四人在這個夏天，在南疆采風的過程中遭遇了太多的事情，采風，行軍，上前線，遇敵，一起立功，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
    說悲傷到舍不得倒也不至於，但感慨與悵然若失還是有的。
    “對了，前幾天軍旅采風征文大賽不是出結果了嗎？你咋樣，得了什麽獎？我這次的可是得了一等獎，葉大哥和蔣大哥兩人都是二等獎。”
    王安憶想起來軍旅采風的事情，好奇的叉著腰問道。
    說話的語氣中，頗有些驕傲。
    “恭喜了小王同誌，老葉還有老蔣恭喜你們倆了，不過我也是一等獎。”
    程開顏有些驚訝，祝賀道。
    “同喜同喜，開顏你這次的一等獎可是實至名歸。”
    葉辛表現得比較灑脫，一二等獎之間無非是多了五百塊錢，以及一個拍攝電影的機會。
    “小王這次的作品也寫得很好，以戰地裏醫務兵的視角來寫，好像是以那位林清水醫生為原型來創作的吧？”
    蔣子龍對這篇印象很深。
    “也沒有多好，的確是以她為原型來寫的。”
    王安憶笑著點頭，這次能獲一等獎，除了自己寫作能力有所上升，還有歸於這位林姐姐本身的事跡就不普通。
    “謝謝。”
    程開顏聽見這話，認真對她道謝。
    “不客氣。”
    幾人在後座隨口聊著天，也有幾個女同誌，男同誌湊過來寒暄幾句。
    到了九點。
    方主任帶著一群十多個人來了，其中就是在作家班上過課的老師，蔣婷，張光年，王蒙，還有丁玲等人，都是名家，教授。
    “大家的論文都完成了吧？
    今天是最後一天，還沒完成的也不要急，隻要月底交上來都可以，但不能濫竽充數。
    今天大家除了交論文之外，我們大家一起拍一張畢業照，作為畢業紀念。”
    方主任話音落下，教室裏的氣氛已經開始有些惆悵傷感了。
    “大家在這間小小的教室裏度過了一個個充實滿足的日子，從五月份到現在已經七個月了……
    常言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再美好的日子也終將消散，大家現在也要各奔前程了。
    有人留在城市工作，有人會到農村挑擔子施肥，有人要到工廠鍛造鋼構件……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凡是經過，必定留下腳印。
    希望大家不管人在哪裏，請不要忘記這段旅程，不要忘記用心去感受，用筆去書寫，用紙張來記錄。
    寫作，是大家這輩子都會慶幸、幸福的事情。”
    說到這裏，方主任渾濁的目光緩緩落在第一排第一個同誌身上，停留，挪開。
    停留，挪開。
    期間略過程開顏四人笑著點了點頭，基本上他們四個就是作家班裏最優秀的學生。
    方主任仿佛要將每個人都記在心裏。
    最後，他聲音有些顫抖的說：“最後我希望大家在十年後，回首還能再相見。”
    蒼老顫抖的聲音，如赤紅的烙鐵烙印在眾人心尖。
    一股忽如其來的情緒，噴湧而出。
    “十年後，再相見！”
    大家扯著嗓子，回應道。
    一字一句，回蕩在這間老舊的教室裏。
    陽光順著階梯教室的老舊木頭窗戶，照在一張張狹小課桌上。
    斑駁的，染著汙跡的木頭紋理就像一本半舊不新的書，在陽光底下一半腐朽，一半泛著光暈。
    它好像也在記錄著什麽。
    一番話後，十多位老師也一一上台告別。
    不知不覺間，不少女同誌眼眶已經濕潤了，而男同誌則紅著眼睛。
    “好了，大家下樓吧，一會兒在一樓搬幾個凳子，我們到操場上拍照。”
    方主任揮揮手，領著大家下樓。
    四十多人的人流走的格外緩慢，每個人心裏好似都有些低沉。
    程開顏跟在人群後麵，蔣婷站在他身邊。
    美婦人拍了拍他的胳膊，輕聲道：“我幫你把相機帶過來了，要用嗎？”
    “相機？”
    “嗯，上次從房山回來之後，照片我讓人拿去洗了出來，不過你去了南疆，就一直放在我這兒，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拿了三枚膠卷，應該夠用了。”
    “那等會就麻煩小姨你幫我們拍好了，想來大合照之外，大家也會想拍一些其他的照片。”
    “嗯。”
    不知不覺，大家來到操場。
    今天天氣很不錯，風和日麗，天空湛藍，白雲柔軟。
    眾人按照身高依次排列，程開顏本來打算到後麵去，不過方主任讓他到前麵來半蹲著。
    “好！”
    “三——二——一，茄子！”
    五米外，架著一台照相機，照相員腦袋縮在布袋子裏麵，按下氣球一樣的拍照鍵。
    哢嚓——
    眼前刺目的白光一閃，一張黑白畢業照就完成了。
    “大家有想要拍照的可以來這邊，我們的蔣教授可以幫忙大家拍，不過膠卷不足，每人隻能拍兩張！”
    程開轉身，對作家班的同學們宣布道。
    “太好了！抗抗姐，我剛還在想怎麽多拍兩張，留個紀念呢！”
    “班長，我們來拍一張的吧！”
    “真是太謝謝您了，蔣教授。”
    眾人很快高高興興的圍了過來，被拉著拍照最多的是蔣子龍，其次則是程開顏，還有幾個班上會來事的人。
    三卷膠卷很快就拍沒了。
    最後一張是程開顏和小姨站在國旗下的合照，程開顏舉著剪刀手，蔣婷雙手交迭擱在小腹前，褪去冰冷，臉上綻放出柔和的微笑，臉頰兩側沁出兩朵酒窩，格外好看。
    哢嚓！
    畫麵在此刻定格。
    拍完照後，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飯。
    有幾個老師因為很忙，紛紛離開了學校，中午再過來。
    程開顏和蔣子龍等人找了家國營飯店，點了飯菜酒水。
    三四十人點了三大桌子菜，邊吃邊聊，到下午三點。
    男同誌喝酒，女同誌喝飲料。
    程開顏也喝了一些。
    下午六點，天色昏暗。
    程開顏四人齊聚火車站廣場。
    “那我們就進站了。”
    葉辛與王安憶二人大包小包提著行李，揮手告別。
    兩人家都在上海，這次為了安全，也一起坐火車回去。
    “路上一路順風，照顧好自己。”
    程開顏揮手告別道。
    “注意安全，火車上老葉你記得照顧好小王，現在火車上魚龍混雜的。”
    蔣子龍嚴肅的提醒。
    “放心吧。”
    葉辛認真的點頭。
    “我們一定常聯係……”
    王安憶紅著眼睛看著兩人，一滴滴眼淚從眼角溢了出來，聲音有些沙啞。
    “嗯，大家常聯係。”
    “革命友誼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