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風從樓梯間的窗戶縫隙中湧入，給本就嚴肅緊張的氛圍，平添一抹冷意。
    本就狹窄的樓梯間被突然湧入的考生擠得水泄不通，考生們摩肩擦踵，視線越發暗淡了。
    陶友蕊嬌小的身體被其他考生組成的人牆，夾在其中不能動彈，好在她緊緊拉著好友柳知宜的胳膊，這才沒有摔倒。
    她的視線在人群中來回飄動，希望找到一個相對寬鬆的地方。
    這自然是找不到的。
    不過卻有了其他令人意外的發現，前方隔著三層人的位置，有個身高鶴立雞群的青年。
    他圍著一條紅色圍巾，穿著一件修長的合身的黑色大衣，烏黑的頭發看著十分蓬鬆，柔軟的發稍微微卷起將耳朵沒過。
    就像冬日初醒，清晨和煦的陽光落在床上，那一瞬間的溫和與慵懶的感覺。
    “程開顏？”
    陶友蕊盯著那個青年的側臉，有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很快一個名字就跳了出來。
    畢竟研究生考試讓人很有壓力，對她而言，在考場裏遇到了小程老師，無異於陰暗無光的冬天，迎來一抹陽光，帶給她一些振奮。
    陶友蕊立刻晃了晃身側的好友，語氣帶著些許激動的說道：“知宜，你看那個男生不是小程老師嗎？”
    “什麽？！”
    柳知宜愣了愣。
    “你看！”
    她順著好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還真是程開顏啊？
    “這不是小程老師嗎？他怎麽也在考場裏，他也要考研究生？！”
    很快好友就將自己連同她心中的疑惑和猜測，一起宣之於口。
    “有可能是的，不過他也有可能是監考老師。”
    柳知宜盯著不遠處的青年人，一步一步人群緩慢的踏著台階，思索道。
    她還是覺得監考老師可能性比較大。
    “說的也是哦。”
    陶友蕊點點頭。
    考研究生的話，對小程老師好像有點困難。
    她們兩人前段時間看過他的講座，對他在兒童文學研究領域上的成就與地位非常認可。
    但考試卻不同了，考試不看身份，隻看成績。
    很快二樓到了，人流分流出去。
    兩人周圍也寬鬆起來，不知不覺那道身影就出現在眼前。
    “嘿！小程老師！”
    性子較為活潑的陶友蕊三步做兩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胳膊。
    程開顏轉頭，沒有看到身材嬌小的女生，而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女生。
    柳知宜。
    北師大北國劇社的社長，先前在情書改編出演話劇時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
    “早上好啊，小程老師，好久不見了。”
    柳知宜有些好笑的看了眼沒被發現的好友，她捋了捋淩亂的頭發，這才出聲問好。
    “說不定前段時間才見過。”
    程開顏溫和的笑了笑，調侃道。
    “說的也是。”
    柳知宜點點頭，又連忙問道：“小程老師這是來……”
    “考試。”
    程開顏意簡言賅。
    “是真的考研究生啊！”
    二人紛紛驚訝，好奇的問起進度來。
    此時。
    身後有個帶著眼鏡的男學生雙手抱胸，眼神戲謔的看他們三個。
    正是肖見山的侄子肖梓木。
    ……
    301考場。
    程開顏與柳知宜一起走進考場，各自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二人位置離的不遠，僅僅隔了一個過道。
    而肖梓木則在後門邊上，冷風呼呼的往他臉上灌，讓他心情不是很美妙的看著前方的程開顏。
    考生們都坐在座位上沒有人大聲講話，都心情緊張等待著考試鈴聲的響起。
    一陣陣悠遠的，帶著顫音的鈴聲響起。
    “考試開始！”
    一聲令下，考試正式開始。
    隨後兩個監考老師站在講台上，一邊發放試卷，一邊提醒著注意事項。
    “嘩啦……”
    程開顏接過試卷，冷灰色的試卷紙上散發出油墨的味道，其上印刷著細小英文字體。
    第一場考試是英語。
    程開顏快速翻動試卷，查看題型：
    選擇，填空，閱讀，作文四大板塊。
    現如今的英語考試，大部分都沒有聽力。
    研究生考試選拔導向，也更注重於閱讀英語文獻的能力。
    詞匯語法占了一小半，閱讀和作文一大半。
    作文是一篇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
    “好像還蠻簡單的，隻比前世的四級難一點。”
    粗略的看了一遍，程開顏心裏有了底，立刻埋頭答題。
    “刷刷刷——”
    教室裏響起翻動試卷與鉛筆在試卷上書寫的聲音，格外安靜。
    四十分鍾後。
    “……沒成想居然一不小心成了學霸。”
    程開顏索然無味的放下了筆，低聲感慨道。
    以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就是對英語考試的降維打擊。
    除了語法題以及閱讀中有些故意設坑的選擇題，程開顏沒有把握，其他的題目基本上就是手拿把掐。
    他快速將其檢查一遍，確定無誤後謄抄到答題卡上。
    然後舉手示意交卷。
    一個監考老師麵露驚訝，快步走了過來，翻看起他的寫滿的答題卡，不由一驚。
    沒想到大才子的英語水平還不低啊！
    監考老師好意的問道：“確定交卷？”
    “嗯。”
    程開顏點點頭。
    監考老嘖嘖稱奇，揮揮手讓他走了。
    這動靜，立刻引起了不少學生的注意。
    “這就寫完了？這也太快了吧？”
    柳知宜下意識瞥了眼程開顏，心中一驚。
    後門口。
    “這麽快？”
    被風吹得頭疼的肖梓木看到程開顏交卷離去，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平複下心情，心中冷笑道：
    “嗬嗬！寫得快又不代表分數高，還敢提前交卷？愚不可及！”
    ……
    教師大院四樓。
    陰亮的光線照亮走廊，靠右的一間房門敞開著。
    門檻上放著一個有靠背的木頭椅子，椅子上反坐著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
    一件價值不菲的白色貂皮大衣，頭戴遮耳帽，雙手擱在椅子的靠背上麵，雪膩的美人尖擱在手臂上，靜靜的望著走廊盡頭出神。
    視線向內看去，就會發現女孩身後還坐著一個豐腴柔美的美婦，捧著本書。
    “噔噔噔。”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劉曉莉精致粉嫩的耳尖動了動，轉頭看去，程開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曉莉姐？你怎麽在家？這麽冷的天你在門口坐著做什麽？”
    程開顏快步走近，好奇的問道。
    “我在等你啊。”
    劉曉莉連忙起身將凳子挪開。
    “你該不會是翹課了吧？”
    程開顏心頭狐疑。
    “呃……”
    劉曉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她翹課了。”
    蔣婷忽然從劉曉莉身後冒了出來，回答道。
    “好吧，我認錯。”
    劉曉莉乖乖承認。
    先前她在北舞考試，程開顏和大家就一起陪著她一起。
    現在程開顏考研究生她也想陪著，但今天有課陪不了，就隻好翹了一節課，提前回來做好午飯，然後在門口等他回來。
    “謝謝你曉莉姐，我很高興。”
    程開顏笑著拍了拍這姑娘蓬鬆的頭發，又看向門後的亭亭玉立的小姨：“謝謝小姨。”
    “嗯嗯。”
    兩女默契點頭。
    三人進屋，程開顏就看到了一桌子的菜。
    “好豐盛啊！魚肉蝦，還有烤鴨！”
    “為了犒勞小程同誌嘛，這幾個月學習好辛苦。”
    “小顏這段時間很認真，我很高興。”
    “快快快，吃飯。”
    “你來猜猜哪些菜是我做的，哪些菜是小姨做的，誰做的菜更好吃？”
    “嗬嗬，我分辨不出來，都好吃。”
    程開顏看著餐桌上涇渭分明的菜色，嘴角一抽。
    ……
    午飯後，程開顏睡了一覺。
    下午兩點考政治，這個科目，隻要是個正常的中國人分數就低不到哪兒去，當然高也高不到哪兒去。
    如果有人考試分數太低，閱卷老師就得考慮要不要舉報間諜了。
    第二天，兩門專業課考試。
    一門現代漢語，一門古代漢語。
    自覺文化底蘊還不太夠，程開顏就老老實實寫題，直到打鈴才交卷。
    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點。
    四門考完，程開顏感覺整個人放鬆了不少，跟著人群走出考場。
    考場紅線外，有不少人在外等候，學生，還有老師，以及學生的家長。
    夕陽下，所有人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程開顏在人群中掃視著，終於在不遠處的樹下，看到三道身影正朝著他揮手。
    母親今天也特意早點下班過來接他了。
    “考的怎麽樣今天？”
    徐玉秀第一時間問他考得怎麽樣，劉曉莉與蔣婷也投來了關心的眼神。
    先前不管是提前交卷，還是答題情況大家都沒有問，擔心影響他考試。
    現在考完了就沒事了。
    “過線是穩穩的。”
    程開顏臉上揚起自信的笑容，都過目不忘了，區區研究生還攔得住他？
    “呼……”
    三人齊齊鬆了口氣，這樣就好。
    劉曉莉眼神靜靜地看著，覺得自家小程同誌笑得有些張揚。
    真罕見，不過更好看了！
    “走吧，媽訂了東來順的位置，今兒咱們下館子吃涮羊肉！”
    徐玉秀看著兒子的眼神中滿是欣慰，素手一揮。
    “走走走！”
    四人腳步輕快的朝著校門口走去，一路上言笑晏晏。
    ……
    東來順飯店。
    原本寬敞的店內，此時被客人擠滿了。
    店裏洋溢著火鍋的熱氣與客人嘈雜的聲音，與外界蕭索的北風和淩冽的氣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程開顏四人在角落的小圓桌落座。
    “店員同誌，來三斤羊肉，三斤牛肉，花生米兩碟……”
    程開顏拿著菜單，點了一堆。
    “會不會太多吃不完？”
    丸子頭姑娘伸手戳了戳程開顏的腰，由於湊到身邊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要緊，你們吃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來解決，實在不行打包回去也可以。”
    程開顏擺擺手讓她放心，雖說自己的飯量沒有先前長身體的時候那麽大，但消化這點東西，還是沒問題的。
    劉曉莉點點頭，安靜的視線向下移，在程開顏肚子上停留。
    她眨眨眼心想：好像真能吃得消。
    “要不要來點酒？”
    程開顏沒注意自家對象的視線，問了問要不要喝酒。
    “今兒日子特殊，可以來點，正好冬天喝點酒暖暖身子。”
    徐玉秀點點頭，然後又看了眼劉曉莉，叮囑道：“曉莉就別喝了。”
    聽見這話，劉曉莉俏臉頓時紅了，有點尷尬的捂著半張臉。
    看來這姑娘還記得夏天的時候，抿了一口就醉了的事情。
    “哈哈！”
    眾人大笑起來。
    “那就來點黃酒好了。”
    程開顏想了想，點了個度數不高的。
    “我們這兒是山東產的即墨老酒，三毛錢一斤，適合你們女同誌熱著喝沒啥度數，現在喝正好暖身子。”
    店員同誌看了眼三個女同誌，便好心提醒道。
    “行。”
    點好了菜，沒一會兒店員端來了涮羊肉銅鍋以及一個熱水壺，水壺裏其實裝的就是熱好的黃酒。
    “試試？”
    程開顏倒了一杯給劉曉莉，循循善誘道。
    “嗯~……”
    劉曉莉連連搖頭，她不敢喝了。
    “不僅酒量小，膽子還小。”
    程開顏見狀，笑意吟吟的湊到女孩耳邊低語道。
    “是啊，我膽子小。”
    女孩靜靜看著他一眼，臉上帶著嫻靜的笑容，她並不生氣。
    這家夥，又逗我。
    “沒事我膽子大，我保護你。”
    程開顏嗅著女孩發絲間的體香，看著在昏黃燈光下盈著玉色光澤質感的耳朵，確認母親和小姨並未看過來之後，便輕輕咬了下女孩白膩的耳垂。
    “唔……”
    女孩心神驚慌失措，下意識的輕哼出聲。
    程開顏笑著拉開距離，隻見一團團朦朧的粉霞自女孩青玉般的俏臉上升起，美極了。
    不過漂亮歸漂亮，但這回她真生氣了，雙手抱胸抿著嘴看著他，一言不發。
    “你們倆嘀咕啥呢？”
    母親投來詢問的視線，小姨也看了過來。
    “沒什麽，我跟曉莉姐聊去年這個時候。”
    程開顏坦然自若的解釋起來。
    ‘什麽去年啊！’
    劉曉莉暗惱，這人臉皮真厚。
    “去年的這天，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正在創作《芳草》，整整熬了一晚上的夜才把它寫完，寫完抬頭一看發現天都亮了，1980年到了。”
    程開顏解釋道。
    今天是1980年的最後一天，明天就是1981年了。
    “好奇妙的說法，那今天這個日子的確很特殊了。”
    徐玉秀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又囑咐道：“再不能這樣熬夜了，考完試了就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芳草嗎？”
    劉曉莉看向自家對象的眼神忽然柔和了幾分，說起來正是因為《芳草》，小程同誌才會到江城來的吧？
    不過為什麽偏偏是江城呢？
    她記得芳草當時也不是什麽出名的雜誌吧？
    心頭疑惑漸起，索性直接問：“開顏，當時為什麽要投到江城來呢？”
    “很簡單，因為你。”
    程開顏喝了口熱乎乎的黃酒，解釋道。
    “我？”
    “是啊，誰讓某人明明麵都沒見過，就寄了封退……寄了封信來，我不得趕緊寫完它，去江城看看到底是什麽姑娘膽子這麽大！”
    “唔……我膽子不大的，真的！小程同誌你是知道的。”
    劉曉莉臉色微白，好在程開顏沒有說出來退婚信三個字，驚慌之餘女孩仰著小臉，可憐兮兮的說道。
    二人打著機鋒，蔣婷在一旁默默聽著，心中感歎。
    隻有徐玉秀被瞞在鼓裏，樂嗬嗬的看著兩人。
    不一會兒，菜來了。
    四人一邊吃著菜，喝著黃酒，聊著天。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
    時間一點一滴駛離一九八零年，不可避免的朝著一九八一年滑去。
    新年的鍾聲即將敲響。
    等待著他們的，是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