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清晨。
    北京師範大學東門。
    一輛車漆斑駁，車簍歪斜的自行車緩緩從街上駛來。
    “說起來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來學校了，這一場病還真是來的不湊巧……”
    方主任望著遠處校門口頂上天空，天色霧蒙蒙的，冰冷刺骨的秋風在他臉上耳畔刮著，如刀割一般刺痛，但他卻無心他顧。
    自上次他滿懷信心，滿懷期盼的帶著老師們教授們前去北京大學邀請斯坦福訪問團隊，遭到拒絕之後，回家當晚方主任便生了一場病。
    醫生說情緒波動過大，酒後吹了風，再加上方主任年紀大，抵抗力比較差。
    因此受了涼，染了風寒，簡單來說就是病毒性感冒。
    所以這段時間，方主任一直在家裏臥床打吊瓶養病，沒來學校上班。
    “這段時間，係裏應該沒出什麽事吧？”
    他踩著自行車踏板，喘著氣心想道。
    白色水汽在空中顯現，又很快消散。
    不知不覺，方主任已經到了辦公樓竹林旁邊的車棚底下。
    哢嚓一聲。
    他立下站架將車子停好，又把鎖鎖上，這才提起公文包剛要轉身。
    他的視線掃過車棚下停放錯落的自行車，心中忽然有些異樣，但卻轉瞬即逝。
    一時間找抓不住思緒的方主任，隻當是感冒後留下的後遺症，便轉身離去。
    回到辦公室，因為時間還很早，辦公室裏沒幾個人。
    一個捧著茶缸子暖少的中年婦女，一個是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人。
    “主任您終於回來了？病好了沒？”
    青年人抬頭看到他的身影，連忙起身關心的問候道。
    “好多了。”
    方主任笑嗬嗬的點頭，心想這個宋建明還挺勤快，這麽早就來了。
    說起來中文係裏也有人經常來的很早，那就是小蔣教授和程開顏兩個人。
    “那就好，我們還說著您再不來，就一起提點兒東西上您那兒看看去。”
    宋建明舒了口氣，笑著說道。
    方主任對他有知遇之恩，將他調到中文係來當助教，不然他還在後勤處打雜。
    雖然和從前天之驕子一般的大學生比起來差了一些，但一個月六十塊錢的工資，也足以養活一家三口了。
    想到這裏，宋建明心中閃過女兒臉上不安與喜悅交織的神情，不禁有些失落。
    但好在父女二人之間的關係，逐漸向好。
    讓他很是期待。
    “哼！有什麽好瞧的，不過是點小病，要不是你姨攔著，我早就過來了。”
    方主任滿不在意的說，好像前幾天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嗬嗬。”
    宋建明陪笑著，假裝看不出老人家的硬氣話。
    “這段時間係裏應該沒發生什麽事吧？”
    方主任回到座位上，翻出水杯，又到門邊的桌上拿起熱水壺倒茶。
    一邊倒茶，一邊問。
    “這段時間係裏……倒是沒什麽大事，不過……”
    宋建明搖了搖頭。
    “那就好。”
    方主任放鬆的點了點頭，他就是擔心自己不在會有什麽事情沒處理好。
    不過本來就是學校，哪兒來的那麽多事情發生。
    而且中文係裏以四五十歲的老師居多，平常發生的最多的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
    宋建明思索片刻，他倒是記起來一樁，是關於程開顏和蔣教授的事。
    “不過什麽？”
    方主任眉頭一皺。
    “前段時間蔣教授好像暫時停課了，據說是因為上麵領導有別的任務安排，就安排了其他老師接替蔣教授的工作。”
    方主任眉頭緊皺，還沒等他開口詢問。
    宋建明又接著說：“另外程開顏同誌不是提交了十二月的研究生考試嗎？教務處按照領導的安排，也給他打回來了，說是不符合資格。
    那天收到通知，兩人就收拾東西回家去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來辦公室，大家都說是被氣跑了。”
    “什麽！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早說！”
    聽見他的解釋，方主任立刻臉色大變。
    很快，他便想起了那場不歡而散的午飯。
    蔣教授與程開顏二人，在飯桌上和副校長肖見山起了衝突。
    方主任本以為當著那麽多人，肖見山事後沒臉使絆子，要知道先挑事的可是他肖見山。
    卻沒想到他心胸如此狹窄，接連對蔣教授和程開顏兩人動手。
    但偏偏蔣教授與程開顏兩人都不是一般人。
    蔣教授在這大半年裏有了不少學術成果，再加上學曆高，又留學世界名校，京城不少高校都暗戳戳的想挖她。
    而程開顏更是了不得，是現如今的才子作家，此前又得了戰地文藝先鋒稱號，儼然成了北師大的標杆人物，幾乎與啟功先生一樣重要。
    這兩人遭到如此待遇，都直接氣得收拾東西回家了！
    “他娘的！”
    方主任胸口起伏不定，越想心中越氣，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直到他終於忍受不了，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
    滾燙的熱水珠濺得桌麵滿是。
    他滿臉惱火的喊道：“好你個肖見山！我這就去找他！”
    說完，氣勢洶洶的轉身離開。
    “哎哎哎！主任……”
    宋建明喊也喊不住，隻能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
    與此同時。
    行政樓，副校長辦公室。
    靠窗的沙發上坐著幾個身影，其中有學校的領導、教授，還有副校長肖見山，還有個身穿深灰色製服的男人顯得有些特別。
    眾人坐著喝茶聊天，相談甚歡，辦公室裏氣氛一派和諧。
    此前文化部的幹事帶著賓夕法尼亞大學訪問交流的消息，來了北師大通知。
    此時大家得知消息其中的各種細節之後，一時間被斯坦福大學團隊輕視的憋屈一掃而空，紛紛驚喜不已。
    “哈哈！”
    “還是賓大有氣度，到底是有著豐厚曆史底蘊的名校，不像斯坦福目中無人，傲慢至極。”
    “隻能說名校之間亦有差距。”
    “這還多虧了我們在賓大留學的留學生們啊，要不是他們的努力打動了那位教授，也不會有現在的交流訪問。”
    “是哩是哩，這些學生就是這次的頭號功臣！”
    眾人紛紛感慨。
    一旁縮在沙發裏，翹著二郎腿悠閑喝茶的副校長肖見山，麵色淡然，處之不驚。
    這時一個女老師看著他思索著什麽，忽然想起來件事，驚呼出聲來，
    “校長，我上次和您愛人桂芬姐一起逛街的時候，好像聽她說過，你們家肖然是不是就在賓大留學？”
    “那小子的確是在賓大留學，至於這件事他有沒有出麵，我就不清楚了。
    不過就算有他一份功勞，也隻是為國出力，算不得什麽大事。”
    聽見這話，肖見山見有人點破此事，心中暗喜，得意不已。
    不過麵上隻是輕抿了口微甜的茶水，神色淡然的點頭，好似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中。
    “肖校長家的孩子在賓大讀書？我記得信件中明確寫了留學生們的名字，其中就有一個叫肖然的男生，肖然同學還是這次領頭的人，他可是您家的孩子？”
    文化部的年輕幹事回憶著說道，隨後好奇的看向肖見山。
    要知道他們文化部遞出的邀請，基本沒有幾個學校回應，但偏偏在這群留學生的努力下邀請到了世界名校賓夕法尼亞大學的訪問。
    實在令人欽佩，不用想也知道他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承受了多少的白眼。
    “就是肖然！”
    “就是他！”
    北師大的眾人紛紛點頭。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肖校長教出個麒麟兒啊！”
    文化部幹事看向肖見山的視線中多了些許驚訝與佩服。
    “依我看這次賓大的訪問也有肖校長的一份功勞啊，要不是您教出個優秀的孩子，恐怕也沒有這次的訪問嘍！”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老師嗬嗬笑著，吹捧道。
    “嗬嗬，大家說笑了，都是孩子自己的功勞。”
    這記馬屁話，頓時戳到肖見山心中癢處，頓時臉上洋溢出喜氣的笑容來。
    可以說沒有自己兒子肖然，就沒有這次驚動各大高校的學術訪問。
    這是多大的功勞，多大的體麵？
    就連肖見山這個副校長，也臉上有光，倍兒有麵子。
    “還是您謙虛啊！您這回可是幫咱們洗刷了前段時間的屈辱。”
    男老師知道這個馬屁拍對了，又來了一句。
    隻是過猶不及，這次沒人附和他，隻好悻悻的低下了頭。
    就在大家喜氣洋洋之時，門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肖見山！你給我出來！”
    憤怒的聲音從門外傳進眾人耳中，頓時辦公室裏為之一靜。
    隨後房門哢嚓一聲被推開，白頭發，留著地中海的老人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
    “方主任？您的病好了？”
    肖見山雖然疑惑於方主任異常憤怒的情緒，但還是關心了一句。
    “病？我好得很呢！”
    方主任正打算跟肖見山好好對質一番，但視線一掃。
    發現眼前大大小小坐著五六個人，其中還有個政府的幹部。
    他隻好暫時怒火按捺下來，看著喜氣洋洋的肖見山，心中越發不爽，陰陽怪氣的說道：“看來我來的不巧啊！”
    “不！方主任您來得正好！”
    肖見山起身走到方主任跟前，笑嗬嗬的領著他到沙發上坐下，倒了杯茶，
    “來來來喝杯茶，不知道哪兒來這麽大氣，病剛好可不能再生氣了，今兒可是有大喜事。”
    “是啊老方，你來正好呢！”
    一個和方主任交好的老教授也點了點頭。
    “嗬嗬。”
    方主任眉頭緊皺著，“我倒要看看有什麽大喜事！”
    “您還不知道吧，昨天文化部收到了從美國來的信，是賓夕法尼亞大學英文係的團隊，他們答應了訪問邀請，過兩天就要到BJ了。”
    肖見山笑著解釋道。
    “賓大？他們同意了我們的邀請？！”
    方主任此時心跳都漏了半拍，巨大的驚喜之下，讓他一時間忘卻了方才的怒火，捉著身側交好的教授急切的問道。
    “當然是真的！這次賓大不像斯坦福那樣，而是流動式訪問，會挑幾個中文係專業實力強勁的大學，於中外文學領域展開深度交流。”
    老教授被方主任抓著手，也不怪他，而是耐心的解釋起來。
    方主任看向其他人，隻見眾人笑著點頭。
    頓時他的呼吸加深了幾分，就連大病初愈的臉都紅潤了起來。
    他一直想要邀請斯坦福來北師大訪問，但可惜人家不同意，令他很是沮喪。
    甚至回去之後，他還生了一場大病。
    但沒想到驚喜來的這麽突然。
    於是方主任拍著胸口，高興的說道：“挑選中文係訪問嗎？我們北師大別的專業或許一般，但中文係可是實打實的，不是我吹牛，就連北大我們也毫不遜色！”
    “哈哈，那是！”
    “比起文學，我們北師大的老師教授們哪一個不是個中好手？更何況還有作家班裏那麽多作家們，還有蔣子龍，程開顏那些大作家！”
    “說的對！”
    眾人大笑。
    好生聊了一會兒，文化部的幹事離開了，眾人也就散了。
    辦公室裏隻剩下方主任與肖見山。
    “方主任，有什麽話您現在就請直說吧。”
    看著房門關上，肖見山臉上的笑容隱去，平靜看去。
    “肖見山，蔣教授和程開顏的事情是你幹的吧？
    你也太過分了，你這就是打擊報複！”
    方主任盯著他，冷聲道。
    “打擊報複？”
    肖見山心中了然，澹澹的反問：“首先我申明一下，蔣教授個人能力出眾，學術背景深厚，對她是另有安排。
    至於程開顏同誌，不過是秉公處理而已，不合資格就是不合資格，就算是校長親自批的，那也不行。”
    “哼！說得比唱得好聽！”
    “多說無益，方主任您請回吧，我還有事情處理。
    您也知道賓大不久後將要訪問，此次交流訪問，校長已經交由我全權安排。”
    肖見山轉身朝著辦公桌後走去，頭也不回的說。
    “你會後悔的！”
    方主任看他這個態度，氣不打一處來。
    “後悔？不可能！”
    肖見山隻覺得這話格外好笑。
    有什麽可後悔的？
    後悔給蔣婷停課，駁回程開顏的申請？
    教授又如何，大作家如何？
    都是虛的，在他這裏什麽名頭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