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
    未名湖畔，一片樹林後，坐落著一棟兩層小木樓。
    小樓通體由結實耐用的杉木構成，梁柱交界處以榫卯咬合，屋簷翹起，鋪著冷灰的瓦片的屋頂在陰雲的天氣中格外典雅古韻。
    此時刷著斑駁紅漆的木門向內側打開，透露出屋內的景象。
    幾個身影正坐在堂屋內的圓桌上，喝茶聊著今天這番熱鬧的景象。
    “局長，剛才新華報的記者可是來了，到底是不一樣哈！
    雖然上次斯坦福也來了，但這次賓大的訪問才是我們自力更生，自主聯係。
    充分體現我們文化部的積極主動性與主觀能動性，將本次對外學術交流計劃做大做強！”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有些興奮的說。
    “得虧我們之前在被屢次拒絕，都堅持下來了，算是苦盡甘來。”
    一個年輕男幹事感慨道。
    “這次我們應該都立功，是吧局長？”
    有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壯著膽子問。
    “嗬嗬，大家這段時間都辛苦了，等這次訪問平穩下來，我做主給大家放個小長假。”
    “至於功勞大家自然是有的。”
    唐明花抬手抿了口茶杯裏熱茶，眉眼帶著輕鬆與寫意的笑，思量片刻說道。
    這次的學術訪問交流計劃，單位裏本身就有領導不看好，但唐明花還是力主促成，一手主導。
    原因顯而易見，雖然兩國建交，但高校之間的學術交流還從未有過。
    斯坦福那個是政治任務，其實不算。
    因此賓夕法尼亞大學團隊的訪問，算得上打破了中美高校之間自主交流的先例。
    作為本次計劃的主導人，唐明花也是大功一件，參加的文化部幹事們也跟著有功。
    這自然讓大家心中高興，即便在這兒坐了一上午，甘之若飴。
    “那就太好了！”
    眾人得了唐明花的肯定，紛紛喜上眉頭。
    又能放假，還有功勞，這樣的領導誰不喜歡呢？
    不過……這次局長的位子是要往上挪一挪了。
    有幾個心思靈泛的人，很快便意識到這一點，心中感慨不已。
    幹事們心思各異。
    而作為局長的唐明花隻是坐在木凳上，靜靜喝著茶，翻著書。
    氣態落落大方，雍容端莊，令人心悅誠服。
    這時門外的樹林裏，一個纖長清瘦的麗影小跑過來。
    纖臂擺動，腳步輕快。
    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
    “媽？”
    寧綰嘉小臉帶著可愛的暈紅，撐著膝蓋小口喘著氣。
    此時一聲媽，使得屋內的文化部幹事紛紛震驚的投去視線，並眼神交流。
    ‘這是誰家閨女？這麽俊俏，跟個洋娃娃似的……’
    ‘不到啊！’
    ‘是你的嗎？’
    ‘不是，我才二十四好吧……’
    就在眾人驚豔疑惑之時。
    端坐許久，怡然不動的局長大人緩緩起身，往門口走去。
    原來是局長的女兒……
    眾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格外驚訝。
    局長大人已然牽著女兒的手消失在視線之中。
    小樓旁。
    母女二人相對而立。
    “怎麽了？不是跟你三姨在一起嗎，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吃個午飯？”
    唐明花看著眼前臉上布著紅暈的女兒，笑著問道。
    “呃……我剛才給忘了。”
    寧綰嘉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這一點。
    剛才因為從三姨那兒得了程開顏的消息，完全驗證自己的猜測，在加上臨走前還踹了那家夥一腳，她一時激動慌張直接就跑了。
    “這不是重要，重要是的我發現一件事！媽媽你絕對想不到！”
    她甩了甩腦袋，隨後目光灼灼的看向母親，臉上帶著得意的神色。
    “什麽事啊？這麽得意。”
    唐明花笑意吟吟的看著女兒，發現這妮子多日以來的鬱氣已經消散一空，氣色都好多了。
    一時間心中既有喜悅，又有些許鬱悶。
    不過是見了一麵，有這麽好的效果嗎？
    “你絕對想不到的事情，關於程開顏那混蛋的，我就知道我的第六感是絕對不會錯的，媽媽是你錯了，那混蛋的作品果然在國外刊登了，是外文局下屬的《中國文學》雜誌社主動找到他幫忙翻譯刊登的，我問了三姨的。”
    寧綰嘉仰著雪膩的尖下巴，驕傲的說道。
    “什麽？！”
    唐明花聽見這話，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錯愕。
    心中有種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原來是中國文學那本雜誌，這樣就說得通了，那是十七年期間唯一對外刊登的一本雜誌，發行範圍雖然比較廣泛，但發行量並不算大，安塞爾教授能看到他的作品也算是幸運了。”
    唐明花作為對外聯絡局的局長，常年接觸外事，自然清楚其中內情。
    這麽說來，這次的訪問交流，還多虧了程開顏。
    想到這裏，唐明花默然。
    “我就知道是他，不過……他的作品在國內受歡迎就算了，怎麽到了國外還有受歡迎，賓大的教授還專門因為他到訪國內……幸運嗎？倒不如說是運氣與實力並存。”
    寧綰嘉咬著嘴唇，語氣複雜的自語道。
    她從來都不喜文學，更不會像其他女同學那般，對作家產生憧憬敬仰。
    見到程開顏後一直都是冷眼相對，對他的成就和優秀不以為然。
    但偏偏這混蛋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她的看法。
    這段時間母親在單位裏因為邀請美國高校屢屢受挫，屢屢被拒，她是看在眼裏。
    另外到訪的斯坦福也是如此，BJ不少大學的領導折節邀請，但紛紛遭遇冷眼與輕視。
    沒人請得動的世界名校教授，卻特意為了程開顏，不遠萬裏到訪中國交流。
    這是何等的青睞，何等的麵子。
    母親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卻……
    寧綰嘉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程開顏這次是真的讓她有一絲心服。
    “你在為他驕傲？”
    唐明花的反應倒沒有那麽大，驚訝意外過後就平靜下來，女兒的情緒卻讓她大感不妙。
    “才沒有！”
    寧綰嘉聲音下意識拔高幾分，然後冷靜解釋道：“我是為自己的直覺準確而驕傲，至於程開顏這事，我隻是有些佩服……”
    “真的。沒必要騙你，媽媽。”
    少女說完後，又補充一句。
    “這話倒是真的，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嚇我一跳。”
    唐明花意有所指的說道。
    “那當然。”
    寧綰嘉神色平靜的點頭，出身名門的少女很清楚，以自己的驕傲而言，自己與他之間沒有可能。
    現在自己的困頓與迷茫，隻是十九歲青春少女的那點青澀情意。
    “我很放心你，你可是我唐明花的女兒。”
    唐明花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自信道。
    作為母親，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為了斷絕女兒的心思，就去給她隨便找一門親事。
    她不會這樣，也不允許別人這樣。
    她做的是盡可能的溫柔，盡可能的去開導。
    直到女兒走出這段從未開始的初戀，找到下一個喜歡的人為止。
    “我也是。”
    寧綰嘉笑著點頭。
    “好了，就到這裏吧，程開顏的事情，我一會兒還得去告知一下安塞爾教授。
    你接下來還是去找你三姨吧，一起吃個飯好好維係一下感情。
    這段時間媽媽沒精力去找她，也不知道她過得如何，有沒有被人欺負，有什麽事情回來記得告訴我，我來處理。”
    唐明花思量片刻，拉著女兒的手囑咐道。
    一直以來，她都對蔣婷抱有歉疚愧欠之情，畢竟要不是自己……
    現如今蔣婷孤身一人，或許受些委屈和欺負，雖說有程開顏在身邊，但難免有他顧及不到，無能為力的地方。
    這也是她願意讓女兒今天和他們見麵的原因之一。
    “嗯嗯，說起來確實有件事，三姨好像被他們學校的副校長暫時停課了……”
    寧綰嘉聽見這話就想起來一件事，連忙告訴母親。
    “停課……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唐明花眼神微凝，變得淩厲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