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雪同誌，可以開始你的試鏡了。”
    “最後一幕，學妹們帶著《追憶似水年華》這本書來到楊柳小姐家中，楊柳小姐在看到書本最後一頁那張畫著自己素描像的借書卡時的場景。”
    四月二十日。
    北海道小樽市郊外的山腳下，座落著一所逐漸荒廢的中學校園。
    教室被打掃的一幹二淨，空曠寬敞。
    最前方並排擺著三張桌子，上麵坐著三個男人。
    其中一個老者拿著手中的劇本，語氣嚴肅鄭重的宣布道。
    赫然是水華導演。
    他的身側坐著的是陳懷愷副導演，以及鬆竹株式會社的山田洋次。
    今天是女主角的試鏡，十分重要。
    教室外也圍著不少劇組的工作人員，主要演員們。
    其中堵在門口的赫然是劉曉慶，那張明豔大氣的臉上此時格外陰沉。
    她好不容易當了幾天女主角，準備走上演藝事業巔峰。
    結果這個本來不參演的趙瑞雪幾天前忽然變臉，又要參演搶她的女主。
    她抿著嘴一言不發，一雙眼睛緊緊盯教室裏那個姑娘，眼神夾雜著嫉妒憤恨之意。
    程開顏也站在窗戶邊看著教室裏那個熟悉的倩影，眼中平靜帶著些許關心。
    ……
    今天是四月十九日。
    自從十七號改變主意參演後，她就迅速找到講談社的森田編輯商量對策，同時上麵的主編也大力讚同。
    作家+電影女主角，這絕對是一個絕佳的炒作噱頭。
    於是講談社主編親自出麵，再加上有橘家大小姐幫忙，趙瑞雪的成績又格外優異。
    這才她處理好了學校和生活上的後顧之憂，得以帶著森田編輯前來北海道參加電影拍攝。
    趙瑞雪筆直玉立在教室中間，靜靜聽著三位導演的要求。
    四月份的北海道氣溫不過幾度，和冬天沒什麽兩樣，有時候還會下雪。
    女孩高挑挺拔的身子，就裹著一件及膝的淡灰色羊毛大衣。
    脖子上圍著一條紅色綿圍巾，長長的垂落在穿著保暖褲的腿間，腳下則是一雙黑色女士皮靴。
    清晨稀薄的晨曦，斜斜的落在那張素淨不施粉黛的俏臉，像陽光下的雪一樣通透純淨。
    她神情平靜淡然，似乎並沒有什麽情緒。
    隻有緊緊攥在一起的手心，才流露出一點緊張與忐忑。
    趙瑞雪並沒有任何參演經曆，更沒有接觸過相關的表演技巧，唯一相關的經曆，隻是去年表演過的《情書》話劇。
    好在她看過很多遍的《情書》，女主角更是以她為原型。
    她知道自己想要拿下這個角色的唯一方法，隻有深深的代入到角色之中了。
    “我知道了，導演。”
    趙瑞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朗聲應道。
    淡淡的白霧從口中吐出，在陽光下格外明顯。
    她閉上眼，回憶著結尾的情節、對話，體會著人物的情緒、心理……
    還有全身心的代入。
    幾分鍾後。
    趙瑞雪忽然睜開眼，並沒有像是變了一個人那樣誇張。
    她隻是低下頭，看下手中並不存在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
    一手托著書脊，一手翻動著書頁。
    接著翻到最後一頁，她的頭低了低，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那是一張借書卡。
    她拿了起來。
    頓時看到這一番無實物表演的三位導演，眼神格外認真鄭重。
    在他們眼中，這一瞬間的趙瑞雪變一樣了。
    教室裏氣氛變了，站在門口的劉曉慶也感覺到了。
    她眼眸一凝，忽然聲音興奮的衝趙瑞雪喊道：“背麵背麵，背麵有畫！”
    趙瑞雪聞言，緩緩翻過借書卡，接著整個人愣在原地，目光失神怔怔的看著背麵的畫像。
    她意識到了這是誰畫的，鼻尖眼眶的酸澀漸漸泛起。
    “啊，這個，肯定是學長畫的吧？真了不起！”劉曉慶走到跟前，充滿欽佩的說。
    “這……嗬……”
    趙瑞雪抬頭試圖笑起來，可眼淚無法抑製的流了下來，攥著借書卡的手在衣服上無措的摸索著口袋。
    “沒事吧？”劉曉慶關心的問。
    “沒，沒事。呼呼……”
    趙瑞雪下意識轉身看向窗外，程開顏出現在眼前，微微張著嘴喘息著。
    “好！！演得好。”
    水華老師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大叫一聲好。
    另外陳懷愷導演也起身，輕輕鼓掌：“不愧是水老師和程開顏老師苦苦追求了半個月的女主，果然厲害！這一段表演的太好了！”
    “的確不錯，早知道這樣，就該把這段拍下來的！”
    一旁的鬆田洋次導演也一臉感慨道。
    程開顏看著教室裏的女孩，悄悄鬆了口氣。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一番無實物表演和情感上的含蓄演繹，以及對戲有多麽真實不凡了！
    “這段演的真好啊！
    從女主角初次見到自己的素描像時，震驚、羞赧、慌亂，到遲來的、排山倒海的心動感，再到被無情的逝去現實所重創，而產生無法抑製的悲傷與遺憾的過程。
    瑞雪同誌，你幾乎完美的表現了這個情感過程的含蓄與爆發。
    你這是體驗派的路子吧！實在厲害！”
    水華老師高興走到跟前，宣布道：“瑞雪同誌，我宣布你的試鏡通過了！”
    這時趙瑞雪也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
    “謝謝，謝謝水老師，謝謝大家。”
    聽見試鏡通過，她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淚，連忙道謝。
    但麵對水華老師的誇獎，她隻是紅著眼笑了笑。
    她哪裏懂什麽體驗派，她不過是演繹自己罷了。
    這表演的這一幕，和去年程開顏送書給自己，又有什麽區別呢？
    心中思緒紛飛，她轉頭看向正在窗外看著自己的程開顏，平靜的點頭示意。
    “啪啪啪！”
    教室內外響起熱烈的掌聲。
    就連剛才忽然闖進來‘搗亂’的劉曉慶也鼓起掌來，她仿佛泄了口心氣，語氣複雜的祝賀道：“恭喜啊，趙同誌，剛才的對戲實在抱歉。”
    “謝謝，沒有你的對戲，我不一定哭的出來，效果也沒這麽好。”
    趙瑞雪輕輕搖頭道，她剛才是真沉浸進去了。
    “……”
    劉曉慶張了張嘴，心中有些悔意，但轉瞬之間又有些無力。
    時也命也……算了。
    試鏡結束，趙瑞雪正式成為電影女主角。
    “你好你好，我是……”
    在水華老師的帶領下，她和劇組成員們簡單認識了一下。
    “大家都散了吧，明天上午八點正式開機！所有人不得遲到！”
    水華老師宣布幾句，大家就散了。
    眾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道具組製作道具，燈光組實驗著燈光，演員們再次熟悉劇本，還有重要的攝像器材、膠片檢查、繪製腳本分鏡頭等等……
    中日兩個團隊，大幾十號人亂中有序，為明天的開機做好準備。
    荒廢的校園，陡然熱鬧起來。
    “剛才沒事吧？”
    校園裏，長滿雜草後的操場經過修剪後，空氣裏彌漫著草腥味。
    程開顏和趙瑞雪二人漫步在簡陋的操場跑道上，默默走了一兩圈，他才主動開口向這個半天不做聲的女孩問話。
    “沒什麽事。”
    趙瑞雪穿著皮靴的小腳邁出簡單的弧線，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這樣就好。”
    程開顏也看出她的冷淡和若有若無的距離感，眼中閃過的一抹複雜，最終輕笑道。
    看來我們兩個，還是有默契的。
    既然已經結束，那麽冷淡一點也很正常。
    這樣他也就能放心了。
    “東京那邊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嗎？不會影響到你的學習吧？”
    程開顏甩甩頭將心中的情緒拋開，像朋友一樣的關心，他還是把這姑娘當好朋友的。
    “不會，前兩天講談社和知愛姐出麵幫忙了，拍攝電影的這段時間裏我隻需要自己學習，另外每半個月回去一趟即可。”
    趙瑞雪駐足，澹澹的解釋道。
    “嗯，不影響就好。”
    程開顏若有所思的點頭，輕聲道。
    “對我能有什麽影響？”
    趙瑞雪轉頭盯著程開顏看了兩眼，這才不鹹不淡的反問道。
    “那我就不打擾你，這段時間多看看劇本，我還有點事，先去找水華老師了。”
    程開顏輕笑著揮手，幹淨利落的轉身離開。
    開闊的操場跑道上。
    趙瑞雪看著他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轉角，心底又氣又惱，很是不滿！
    這個混蛋！
    才冷淡你幾下，你就不理我？！
    不理我是吧！我也不理你！
    趙瑞雪跺著腳轉身離開學校，回旅店看劇本。
    這部電影，不管怎麽樣她都一定要演好。
    她來演女主角，可不僅僅是來演繹他們過往的青春年華，重溫回味初戀的酸澀甜蜜。
    更是因為，電影裏裏的她和程開顏，是兩對情侶。
    雖然充斥著遺憾和傷感，但情感細膩，真摯動人。
    這部電影可是要在國內上映的，到時候她和程開顏一起出現在銀幕上。
    無數觀眾一起隨著他們的故事開心，喜悅，感動，悲傷……
    這不也相當於他們現實中的感情，被全國人都認可了嗎？！
    “哼哼！到時候我看你劉曉莉氣不氣！嘔不嘔死你！”
    心中思緒紛飛，趙瑞雪站在陽光下，嘴角的冷笑和快意才得以流露些許。
    ……
    另一邊攝影棚。
    程開顏找到正在安排拍攝計劃的三個導演。
    “怎麽了？不是讓你帶著瑞雪同誌逛逛的嗎？”
    水華老師問。
    “上次不是跟您說過，五月份我有點事要急著趕回去，正好我的戲份少，把我的戲份提前拍了吧。”
    程開顏開門見山的商量道。
    “哦哦，上次你跟我說過，要回去訂婚嘛？”
    你的戲份的確少，本來我們就打算先把學校劇情拍了。
    這樣我們抓緊一點，大概十天之內可以拍完，盡量不耽誤你回去訂婚，我們明天就開始。”
    水華老師恍然，十分爽利的答應下來。
    電影拍攝，沒人真的一路順著劇情拍下來的，這不是浪費錢嗎？
    大多數的導演，拍攝都是先易後難，且按照場景和任務集中拍攝。
    況且程開顏下月初回去訂婚啊！
    沒條件嗎，也要創造條件給他拍了！
    “那就好。”
    程開顏笑道。
    “我就提前恭祝你訂婚快樂，恭喜恭喜。”
    水華老師笑吟吟的拱手道。
    “開顏同誌要回去訂婚？”
    陳懷愷導演與鬆田導演兩人也驚訝得不行，連忙拱手祝賀。
    “是啊，這次出來我們家愛人也不是很同意，走的時候還生氣呢，要不是水華老師力邀，我是真不想在這個點出國……”
    程開顏無奈的笑了笑。
    “哈哈，畢竟開顏同誌是大作家嘛，演員這一行難免的……”
    陳懷愷笑道。
    “還是出演愛情故事呢……我們跟你道個歉，實在抱歉。”
    水華老師仔細一想，也難怪人家愛人生氣，要是真破壞人家感情，那罪過就太大了。
    ……
    第二天，《情書》劇組在小樽市木村議員的剪彩下，正式開機。
    市裏電視台還進行了一段采訪，在電視台和報紙的報道下吸引了不少市民，年輕人前來看熱鬧。
    畢竟這是個偏遠的城市，很少有這樣的熱鬧。
    更何況是來自國外的劇組？
    劇組也借此，找了一些群眾演員。
    在這熱鬧的氣氛中，拍攝正式在上午就正式開始了。
    情書是一部雙女主的電影，男主戲份很少。
    而且大多集中在中學校園裏。
    拍起來很省事。
    第一幕的拍攝地在教室。
    是新學期開學，男女主首次見麵。
    “全場靜音，錄音，攝影開機，演員各就位……”
    “第一幕，第一場，take1！”
    “開始！”
    陳懷愷導演一聲令下，拍攝正式開始。
    拍攝鬆竹株式會社提供的Panavision攝影機外加富士膠片開始運轉。
    水華老師站在鏡頭前，慢慢推移。
    看著取景器裏明亮幾淨，帶著明顯國內七十年代風格的教室。
    一群簡樸校服帶著紅領巾的高中學生們，端端正正坐在教室裏。
    程開顏坐在教室前排，身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衣，倚在窗邊懶散的看書。
    趙瑞雪坐在教室後排坐姿端正，衣衫單薄清貧，給人的感覺有些弱氣瑟縮。
    “徐天明！”
    “到！”
    “路仁嘉”
    ……
    “楊柳！”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
    台上是一位帶著眼鏡的中年女老師，手按講台念著花名單。
    “到！”X2
    程開顏與趙瑞雪二人同時起身，應答。
    聽見對方的聲音，二人轉頭相視一眼，然後皺起眉頭。
    “唉！”
    “哈哈哈……”
    教室裏的學生們紛紛轉頭，看向二人，頓時哄笑一堂。
    “同名同姓啊？真稀罕，坐下吧。”
    老師看了兩人一眼，便擺擺手繼續念名字。
    男生和女生之間同名同姓，在這所高中內，格外罕見。
    二人一下子成了這個娛樂匱乏的年代裏，成了學生們之間相互打鬧玩笑的對象。
    雖然不會過火，但十分頻繁。
    讓二人格外不滿，卻又不好說什麽。
    兩人經常拿錯試卷，叫錯名字，在班上二人也被安排到同一天值日。
    班幹部評選，兩人的名字也被同時寫在黑板上，程開顏也因此和為首取笑打鬧的同學打了一架。
    但結果就是他和趙瑞雪兩人被選去圖書館做管理員，有了更多的接觸時間。
    時間就這麽慢慢悠悠的過著。
    拍攝進度，也在有條不紊的推進著。
    時間荏苒，一轉眼到了四月二十九日。
    程開顏的戲份不多了。
    還剩下騎車追逐，圖書館交錯對視，以及男主托女主幫忙送回夾著借書卡和畫像的《追憶似水年華》。
    今天一次性拍攝完，青春的戲份就要殺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