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但也是你的阿爹，尋常人家阿爹一身所積攢的財產，都是兒子的。”
    “皇帝所有，不過天下而已，雖然人稱我萬歲，誰人可真活一萬年？你不要總被那些腐儒教壞了心思，把父子的親情，夫妻的恩愛，都丟在了皇權之外，到時候真正做了個孤家寡人，哭都沒地方哭。”
    聽著父皇如此接地氣的話，太子又覺得那股繞體而生的陰涼之氣，似乎潰散了不少。
    “男人這一生，會有許多的女人，我是皇帝，你是將來的皇帝，你會發現不管多麽漂亮的女人，隻要你勾勾手，她就會心甘情願地伺候你。”
    “隻是，這些女人最多也就是些皮肉的快樂……”
    “不是我說，你臉紅什麽？那天你在勾欄裏邊，和那幾個小娘嘴對嘴喂酒的時候，可沒有這麽扭捏的啊！”
    “啊？我？”
    “好了別解釋了，我有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天天在裏邊廝混，有時候手頭緊了，甚至還出老千去，賭場的人知道我的身份，又不敢揭穿，所以多安排人輸錢給我，我也是識趣的，每次贏他個幾百兩銀子，就去瀟灑快活。”
    “啊？父皇你……”
    太子是真沒想到，父皇會和自己說這種事情。
    “我的意思是想告訴你，你這一生會遇到一個讓你很喜歡的女人，朕和思柔的母妃便是如此。”
    “審崔山嶽的時候，你也聽著，群臣們都聽著，這些日子抓了那麽多的人，也有那麽多的大臣們畏罪自殺，上吊自殺了。”
    “兒臣……”太子臉色發白“兒臣初次審問崔山嶽，聽到他說到舅舅的時候……”
    “舅舅再怎麽親，又怎麽有父子親？”武帝搖頭道“當年我的大哥發動兵變，殺了好多的兄弟，提著他們的頭去見你皇爺爺，結果他還是沒做成皇帝。”
    “兒臣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武帝驚訝地看了一眼兒子，他隻是心煩意亂，怕自己和摯愛的女兒就此與世長辭，心中亂得不行，和兒子說一些話轉移心思，順帶著傳授一些帝王之術。
    結果，自己稀裏糊塗說了一堆，兒子說他懂了？
    “做個像父皇一樣堅強的人！”
    太子很認真地說著。
    武帝忽然覺得鼻頭一酸，好兒子，你真是領悟了父皇這一生的精髓啊！
    朕就是那種刀劈不破、劍砍不碎、火燒不化、雷震不烈的鐵漢子！
    “好！這就對了！我現在和你說這些，既是以父親的身份，也是以皇帝的身份，我們的皇朝不可能永世不滅，但我們作為皇帝，唯一的作用呢，就是把自己為政經驗，一代一代地傳下去，從而讓我們的皇朝能持續更長的時間。”
    “你和我不一樣，我是被拉出來倉促繼位的，你皇爺爺什麽做皇帝的經驗都沒交給我。”
    “我現在坐在這裏告訴你怎麽做皇帝，等到將來，你也要坐在這裏，告訴你的兒子怎麽做皇帝。”
    “兒臣謹記於心！”
    太子心頭很暖，感覺像是有一團火燒起來一樣。
    武帝很欣慰地摟著兒子的肩膀，仰頭看著天“以前我在勾欄裏的相好死的時候，她說自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如果我想她了，就抬頭看看天空，隨便選一個星星說說心裏話，那個星星就是她。”
    太子有點愣住“父皇，咱們不是說思柔的母妃……”
    武帝道“不一樣，我這輩子愛過很多女人的……你還小，長大後就懂了，朕愛這些人，也都是真的愛，朕愛思柔的母妃，亦是真愛……”
    “其實，朕想說的是，如果思柔真出了個什麽意外，父皇沒挺住的話……”
    “父皇，不會的！不會的！”
    太子嚇得立刻站起身來。
    武帝道“你剛剛不還說，要像父皇一樣，做個堅強的人？父皇剛繼位，就趕上了金國要滅我武國的曠世之戰，最愛的人死了，一把年紀了，才查出真相來……”
    “兒啊，這人活得越久，對於這個世界就會越來越失望，都是靠著些念想才能活著。”
    “你坐下聽著朕說，前將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他雖然出身於世家大族，但是他又和那些世家大族不一樣。”
    “李虎這個牆頭草，而今已經被完全綁在朕這邊，你抓好了文軒，就抓住了李虎。”
    “你別看他現在慫得不行，但是真打起仗來，這家夥可堪稱我大武國第一急先鋒！”
    “你皇妹和我說過，如果她真有不測，就扶正那個叫青蓮的婦人……”
    “丞相是個冷血無情，但又能縱觀全局的人，他和崔元海弄得凍死了幾萬軍戶的事情，不用真的追究什麽，做做樣子敲打一下就得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朕這個皇帝還經常去勾欄聽曲兒呢，朝臣們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犯錯不是為了帝國長存……”
    “……”
    武帝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說了很多位朝臣們的真實情況。
    這些事情，是太子以前所不知道的。
    那些在他眼中德高望重的大臣們，有這樣的一幕？
    就好比父皇提到了傳授他經義的一位大儒，悄悄偷看過寡居的兒媳洗澡，甚至還摸到床上去過。
    太子認為自己早就已經破碎不堪的三觀，真的是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了……
    大半夜的時間過去了。
    父子兩人仰望著諸天星鬥，說了許多不會被載入史冊的話。
    “啊——”
    將軍府，熟睡中的李文軒忽然驚叫了一聲，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青蓮被嚇醒，立刻拉了一下床邊的搖鈴，邊上屋子裏伺候著的婢女立刻掌燈過來查看。
    青蓮眯著惺忪的睡眼，看著李文軒滿頭大汗的樣子，瞬間睡意全無。
    李文軒渾身汗如雨，好似剛剛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盆水一樣，頭發被汗水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文……文軒，你怎麽了？”
    青蓮忙拉住李文軒的手。
    這一拉手，她更是嚇了一跳。
    李文軒雖然汗如雨下，可雙手卻冰涼刺骨，好似剛剛從冰水中泡過一樣。
    “蓮姐，我看到了思柔！”
    “思柔！”
    青蓮臉上滿是錯愕，心中忽然種很不好的感覺。
    李文軒臉上帶著執拗和瘋狂，充滿了猙獰的感覺。
    “思柔！思柔滿臉是血，她和我說，她要死了，要我一定好好的活著！思柔！思柔！”
    李文軒渾身發抖地扶著床站了起來，也不顧身上僅穿著一層薄薄的絲綢睡衣，就要往外走去，嘴裏發出顫抖的聲音
    “思柔一定出事了，我要去宮裏，我要去宮裏！”
    青蓮聽得頭皮炸麻，渾身上下的汗毛都驚悚地立了起來。
    “文軒！文軒！”
    青蓮踉蹌著起身，緊緊地抱住了六神無主的李文軒。
    一句哽咽著的話，到了嘴邊……呼之欲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