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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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嶼神色黯淡,語氣低落,似乎是回憶起幼時的淒苦而傷感“我雖然聽著生氣,但是他們說得也沒錯。我自生出來就沒了母親,俗話說沒娘的孩子像根草,主母霸道,爹爹又不管不顧,誰路過都能踩一腳,好在如今小女得神使大人憐憫庇護,不再是以前那個被人隨意欺辱的小可憐了。”
“”
看著她哀戚的神色,子桑身上一麻,怪肉麻的。
小可憐,嗬,她連猴大都敢打,那股彪悍的勁兒,哪裏像是任人欺淩的人。
子桑一眼看破她的心思,斜眼瞅她“你想去宮宴。”
趙玉嶼臉上的哀戚之色轉瞬即逝,換上一副狡黠討好的模樣嘿嘿一笑,吐了吐舌頭“本來想著神使大人若是去的話,小女就厚著臉皮求大人帶小女一道去,狐假虎威,揚眉吐氣,威風威風。”
子桑輕笑,含譏帶諷道“你倒是坦誠,什麽都敢說。”
趙玉嶼理所當然,為他仔細戴上發冠調正“神使大人就是小女的再生父母,小女為何要對神使大人有所隱瞞。人生短短幾十年,自然要怎麽快活怎麽來,小女本也不是什麽溫柔嫻淑的大家閨秀,也不敢在神使大人麵前裝賢良。”
子桑喜歡她的坦誠,瞧了瞧鏡子中裝扮一新的模樣勾唇笑道“不錯。”
趙玉嶼見他誇獎,笑眯眯道“神使大人喜歡就好。”
她斟酌用語,“神使大人,小女知曉您不問世事,隻是若神使大人向地上皇傳意的話,能否讓小女前去呀。”
她本也沒指望子桑因為她的一番話就改變主意前去參加宮宴。但即便是神使,皇帝的麵子還是要給的,老皇帝六十大壽,傳個話賜個福在所難免,她一開始的鋪墊就隻是為了能當個傳話人,以神使獻禮的名義順利成章進宮去。
隻要能進宮,一切自然好辦。
子桑卻瞧著銅鏡中的身段並未搭話。見他不理會,趙玉嶼抿了抿嘴也不好再多言。
時間飛逝,日頭高升又斜落枝頭,很快便沉入屋簷。
眼瞧著宮宴馬上就開始了,趙玉嶼心中有些著急。子桑今日悠閑得很,在摘星樓看了一天的書,此時剛用完了晚膳,正坐在大殿空蕩的地上裏逗猴大它們玩。
他將一隻繡球朝空中拋起,繡球上掛著的響鈴清脆作響,猴大頓時蕩著繩子飛來截住半空中的繡球,又將球丟給猴二,猴二接住球剛想將繡球投入高高掛在懸梁上的網兜,結果被猴三轉瞬間搶走了繡球。
子桑胳膊肘抵著地麵,仰身瞧著頭頂房梁上幾隻猴頭蕩來蕩去嬉鬧怒罵爭搶繡球。
最後,幾隻猴子球也不玩了,扭打在一塊兒,你扯我尾巴,我撕你臉,繡球在打鬧中不知被哪個猴子當做武器砸出,飛落在進屋送水果的趙玉嶼懷中。
趙玉嶼瞧著落在懷裏的繡球,又瞧了瞧看起來百無聊賴的子桑,正想著要不要再努力一把,爭取進宮,就聽子桑忽然伸了伸懶腰,起身穿上鞋子道“去把我的紅絨球銀羽披風拿來。”
趙玉嶼眼眸一亮“是,神使大人是要出去嗎?”
子桑抬眸,黑如點漆的眼眸帶著一絲玩味“狐假虎威,自然得有排場。”
*
夜幕降臨,帝都的繁華才剛剛拉開序幕,從摘星樓頂望去,萬家燈火如星漢璀璨,而在這片橙黃的星光之中,有一條星河穿透帝都,筆挺朝北,一直延伸到盡頭的皇城。
那是帝都中央的長街,此時長街華燈初上,盞盞橙亮的宮燈挑掛在街邊兩側的長杆上和皇城城樓的屋簷之下,一盞接著一盞,點亮起層層宮門,迎接著八方來賓。
宮門外,各路馬車魚貫水泄一般駛向皇宮,馬車上的燈籠聚集在一處,像是星河中飄移的螢蟲。
何附子撩起馬車窗簾,望向漆黑天幕中燈火通明、輝煌威嚴的皇宮,心中沒由來有些緊張。
坐在一旁的丈夫察覺到她的不安,以為她是第一次進宮有些惶恐,柔聲安慰“今日是聖上大壽,排場自然大些。宮中不比江湖自在,規矩是要多些,不過我已同幾位同僚兄弟打過招呼了,等到了宮宴我雖不在你身邊,但你到時候隻需跟在忠勇侯夫人身邊便可,不會有人為難你的。”
何附子聽到丈夫貼心的安排和柔聲的寬慰遂也放下心來,點點頭,溫婉一笑,歪頭靠在他肩頭。
她同夫君相識於豫州,一路攜手查案、救治災民、幾經生死,自然相信夫君。
下了馬車,何附子隨裴小侯爺穿過層層宮門,隨著人群來到宮宴殿前,早已等候多時的忠勇侯見了他們迎上前調笑“小侯爺新婚燕爾,容光煥發啊。”
老忠勇侯前年病逝,如今的忠勇侯也不過二十又六,比裴小侯爺隻大了一歲,兩人自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
忠勇侯夫人同何附子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紀,見了她便歡喜地拉著她的手說話,直誇她漂亮溫婉,難怪能將裴小侯爺這潑猴治得服服帖帖,可真是了不得。
她的話直爽又帶著調侃,誇得何附子麵色通紅,心中卻更放鬆些。
殿內侍奉的太監和宮女來請,四人便進殿分席而坐。
裴小侯爺和忠勇侯有爵位在身,兩人入了主殿,何附子同忠勇侯夫人身為女眷便一道朝偏殿去。
宮宴向來是朝臣和女眷分席而坐。女眷坐於偏殿,和主殿席位間以屏風隔斷視線。
宴會大部分人都已到場,閑聊家常,等待聖上出席。
何附子有些拘謹,嫁給裴小侯爺後,小侯爺隨她心意,並沒有要求她參加貴婦間的小聚,隻同往常一樣,每日種植藥草,治病救人。
侯爺和夫人也都是寬宏之人,對她並未有苛刻要求,甚至因她曾於瘟疫中救過裴小侯爺而多加感激,將她當親生女兒般看待。
她平日裏隨性慣了,今日還是頭一次同這麽多貴婦相聚,席間談論的皆是她未曾聽過的八卦和話題,有些無趣又尷尬。
她抬頭望去,無意間見大殿的高頂與其他宮殿似乎有所不同,中間一輪圓井空空,恰巧明月落入圓缺,抬頭仰望,可見星穹。
見她一直望向殿頂,忠勇侯夫人吃了杯茶笑著解釋道“這是祈神井。聖上信道,專門做這祈神井祈求神靈降臨。十年前,護國神使便是從這祈神井中馭鶴而來,如從天降。這井平日都是封上的,隻重大節日宴會才會啟用。往年陛下生慶都會開啟,隻是這十年間神使再沒來過,每年隻遣白鶴送福。”
何附子聽到這話甚是好奇“我早年在民間四處遊曆時便經常聽人說及撫鶴神使,這天底下當真有能馭鶴飛行的仙人嗎?”
“這是自然,十年前我仍是閨閣女子時,承蒙聖恩同父親母親一道前來參加祈福大典,親眼見到撫鶴神使從天而降,有白鶴數隻環繞大殿而飛。神使雖年幼,卻已是仙人之姿,不可褻瀆,這殿裏在座許多人都瞧見的。”
忠勇侯夫人信誓旦旦,“雖然神使多年未來參加壽宴,但每年皆會差遣仙鶴獻壽,待會你便能瞧見了。”
眾人閑聊間,忽而聽到殿外一聲尖銳高呼“聖上駕到——”
一時間,在會眾人皆跪地迎接。
何附子在府中也曾被嬤嬤教授宮中禮儀,跟隨眾人一道跪拜。
一雙蟠龍戲珠紋長靴踏過高高門檻,玄色長袍莊嚴肅穆,金帶別腰,金穗龍紋玉吊腰間。
白麵儒須,皮膚細膩,氣色紅潤飽滿,一雙濃眉下,鳳眼懸鼻厚唇大耳,眼神平和穩重、略帶疲憊,是常言的貴人長相,然而眼角褶皺耷拉,還是看得出歲月滄桑。
這便是盛世之君,德仁帝。
何附子自小便聽聞德仁帝的勤政之名。
德仁帝二十歲繼位,在位至今四十年,早年廢寢忘食,夙興夜寐,至國泰民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然而德仁帝四十歲時大病一場,險些喪命,自此性情大變,癡迷神鬼之道,終日修仙荒廢朝政,祈求長生不老之術。
好在幾十年勤政愛民,王朝根基深厚,仍然是盛世之勢。
“眾愛卿平身吧。”
德仁帝虛抬了抬手,朝高台之上走去。
“謝聖上。”
何附子透過朦朧的屏風望去,雖瞧不清人臉,但依稀可見德仁帝腳下虛浮,背影沉挫,想是鬱鬱之色。
“聖上瞧著似是不悅。”
一旁忠勇侯夫人連忙拉著她低聲道“小點聲,大約是今年神使大人又不會來了,所以聖上心憂。”
她倆挨坐著,忠勇侯夫人湊到她身邊低聲解釋“聖上每年都寫信請護國神使出席生辰宴,但神使一次也沒來過。聽聞前幾日神使馭鶴遊城,眾人皆見。聖上啊,想在生辰當日與神使同遊,可神使卻回話說聖上仙緣未至,不可妄念,想來這幾日聖上都憂愁此事呢。”
何附子聽著好笑,她江湖遊曆多年,見多了神棍騙子,皆是用些天人之說誆人,沒想到連聖上都會被騙。
高台之上,德仁帝坐於主位,瞧著空無一物的祈神井麵色沉頓。
一旁的太監總管許公公見他許久未言,小心翼翼輕喚道。
“聖上,聖上,諸位大臣命婦們都等著您發話呢。”
德仁帝回過神來,看了遍殿內眾人問道“禮兒呢?”
“太子殿下差人報信,正快馬加鞭從潼關趕回,應當晚些便到了。”
德仁帝點點頭,又望向殿頂歎了口氣“看來今年神使是不會來了。”
許公公不敢多言,躬身退到一旁。
德仁帝擺了擺手,朝台下眾人道“今日是朕的生辰,眾位愛卿不必拘束,縱情暢飲,不醉不歸。”
“多謝聖上。”
眾人舉杯朝高座之上共敬一杯,旋即歌舞樂起,舞女們在吹簫彈奏中翩然起舞。
美人伴舞,眾人正待執箸用膳,忽而聽聞一聲高鳴鶴唳自天頂而來。
抬頭望去,祈神井中彎月當空,月光傾瀉如潑墨揮灑入殿,一隊白鶴自井中盤旋而下,宛若搭建一道天梯。
浩浩夜空中,悠揚清亮的笛聲自明月而來,似清風朗日,綿延山脈,玉泉擊流。
德仁帝聽到這笛聲,原本怠懶無神的雙眼頓時亮得驚人,連忙起身,快步走下高台去迎。
何附子也抬頭望去,見當真有鶴群飛來,盤旋起舞,心中訝然。
然而不待她震驚,就見祈神井中,一隻紅頂黑翼的巨大仙鶴自天外躍然而入,滑翼俯衝而來,又在臨了地麵眾人驚呼中驟然展開雙翼騰飛而起,掀起一陣巨風,環殿飛馳。
仙鶴背脊之上端坐兩人,皆是錦衣華服,風姿綽約。
為首少年盤腿而坐,銀袍側披,裏襯紅色半袖,金鑲紅玉網瓔珞掛脖,五帝錢帶束腰,眉心一點紅,墨發高束,發冠上墜紅絨繡球,銀羽披風係於身後獵獵風起,仙人之姿可見一斑。
鶴群圍成一圈揮翼環繞,似是起舞朝拜,羽翼劃動的氣流撲麵襲來,吹亂眾人衣袖。
德仁帝仰頭望著殿中神跡,目光掩不住的癡迷豔羨。
何附子透過屏風,見仙鶴徐徐降落在德仁帝麵前,長頸低垂,垂下雙翼為梯,上麵端坐的兩人起身順一側鶴翼而下。
趙玉嶼此時無語至極。
她同子桑一道乘鶴而來,原本坐在子桑身後大有仙尊神侍之風範。
還沒等她臭美一番,結果小白一瞬間從殿頂90度俯衝而下,驚險程度堪比跳樓機,還是沒安全措施那種。
她慌亂中隻得緊緊抱住子桑腰肢貼著他不敢亂動,一瞬間什麽風範身姿皆沒了。
子桑的銀羽披風驟展鼓動,瞧著甚是帥氣,結果落地後披風垂下將她整個人埋在裏麵,灰頭土臉,她還得從裏麵鑽出來。
這哪裏是讓她狐假虎威,分明是自己來裝逼耍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