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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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皇後煩亂揮手,止了無知女郎的聒噪。
這小女郎有一點說得有些道理——侄兒湯明泉有她不少把柄。
這些年來,他經手的事情太多,在慕寒江那露了哪一件,都是不小麻煩。
可恨慕寒江根本不是她的人,他的母親安慶公主,是陛下的義妹,在太後健在的時候,連她這個皇後都不放在眼中。
湯氏自知施壓不到這母子的頭上。就算下了懿旨,也隻顯得她心虛。
若鬧到陛下那裏,查問出閆山其人,豈不是要引出更大的響雷?
想到這,皇後就一陣心顫。幸好那人如今押在廷尉府,廷尉府新近搬家,魚龍混雜,倒是也好下手……
閆小螢吃夠了,拍了拍手中的糕餅渣,與一臉煩悶的皇後告辭,自回儲文殿去了。
方才她已經陳明厲害,皇後該知如何取舍。
總之,死和尚不死貧道就行。
不過皇後的心狠還是超乎了閆小螢的預料。
就算是有血緣關係的侄兒,也沒有讓皇後猶豫太久。僅隔了一天,那湯茹便跟著母親入宮。
母女紅著眼睛一路悲戚,那湯家二房夫人哭訴兒子湯明泉在廷尉府不堪重刑,用草繩懸梁自盡,如此冤枉,還請皇後為湯家二房做主撐腰。
人雖然死在廷尉府,卻是龍鱗暗衛拿下的,此事說到底,慕寒江也脫不開幹係。
最後事情鬧到陛下那裏,陛下也隻能和稀泥,說那湯明泉也算不得冤枉。
他挨刑時,還招了自己屯占田地,逼死佃農的勾當,若依著國規也難逃一死。
陛下倚重慕家,更不會為了湯家的二房侄兒折損自己的心腹幹將。
最後便是慕寒江受了不輕不重的訓斥,免半年俸祿了事。
不過那日慕寒江出宮時,不慎從輪車摔下,因禍得福摔通了堵塞經脈,常年沒有知覺的腿,居然隱隱有了痛感。
據重金請來的郎中宣布,這些年來公子醫治不斷針砭,終見成效。
這一摔,讓積血遷移,活絡了靜脈,若繼續施以針砭,公子不日就能康複,再不必輪車而行。
此消息傳開,滿京城暗中傾慕公子的貴女們無不欣慰,感慨文雅翩然的慕家公子終於可以昂揚而立。
隻有身在東宮的太子聽了笑得捂住肚子,前仰後合,讓一眾宮人摸不著頭腦。
閆小螢想跟父皇請旨,親自去看看慕家公子,最起碼要親眼看著他全身紮滿銀針,如何好好通絡經脈的。
不過有人還嗷嗷待哺,閆小螢太忙,實在抽不出空欣賞慕公子插針療傷。
她這日又尋了機會,借著午睡溜出宮殿,越牆來到了天祿宮。
這次她除了帶傷藥,還帶了整隻的烤雞,外帶三張夾了糖餡的酥餅。
瘋子對吃食一向虔誠,試過毒後,便迫不及待狼吞虎咽起來。
閆小螢穩住了瘋皇子,便用繩索攀上高高後牆,隱匿著觀察囚禁阿兄的宮殿換防時辰,看看能不能找到換防破綻,再尋機會溜進去見阿兄。
可惜皇後看顧甚嚴,阿兄終日不見露頭,荒殿內外派了不少得力人手,若要悄無聲息地溜進去,有些難度,必須找尋院內的巡防規律,找出破綻。
在這之後,為了避開少府爛賬,小螢減少了差事,空餘不少時間。
每隔三五天,都要來一次,順便帶些吃食,投喂瘋子。
那瘋子吃得滿足,情緒也穩定不少,從來不煩擾小螢,隻當沒她這個人。
這次小螢又來探查,她爬在屋簷窺了一會,準備順著繩索折返,卻看見本該大快朵頤的瘋皇子正站在繩索旁邊,半抬起頭,陰冷盯著她,不知在想什麽。
瘋皇子這幾日得了閆小螢的周濟,吃得肉蛋俱全,身上的肉長了不少,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樣,本就高大的身體有了肌肉映襯,更顯得魁偉。
隻是那臉一片汙濁地掩在雜亂長發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閆小螢從小跟爹爹流浪街頭破廟,見過不少惡犬。
那些撕咬厲害的,從來都不會狂吠,隻是用眼死死瞪著人,全身蓄力,等著給人致命一擊。
就好像……牆下的這個瘋子,隻差一副鋒利狗牙,就能撲過來,咬斷她的喉嚨。
閆小螢心有戒備,下牆時借著繩索悠蕩,利落跳到離那瘋子遠些的地方。
她不想與這瘋子撕破臉,讓隔壁或者門外聽到動靜,橫生枝節。
可那瘋子顯然拿定了主意,突然欺身朝她襲來。
閆小螢知道這瘋子力大無比,如今吃飽了肉,更不容小覷。
真不該為了安穩就讓他吃得這麽多……
如今後悔也是無益,隻能打起精神,看看能不能再弄倒這瘋子。
若是癡纏太久,一會天祿宮的守衛回來,隔著門板聽到院子裏的動靜就不妙了。
隻是這次,跟上次毫無章法的王八打法不同,這瘋子似乎記住了小螢上次襲擊他的拳腳套路,來往之間,模仿出八分模樣。
小螢的這套近戰擒拿拳法,乃是義父為她獨創,很適合女孩家借力打力。
可若本身就十分有力量的男子使用,更是如虎添翼。
幸而這瘋子記得顛倒,大開大合間,依舊破綻明顯,小螢應付得遊刃有餘。
她這次隨身帶了從皇後那裏順來的發釵,發釵珠花被去掉,尖兒被她磨過之後堪比利器,輕鬆過了幾招後,將釵握在手裏,朝著瘋子的腰間招呼過去。
不過瘋子吃過苦頭,顯然有了防備,整個身體後仰,狼狽栽倒在地,但也勉強避開發釵,隻是衣服被劃開了口。
瘋子倒有武德,似乎認定自己又輸了,竟然不再上前,沉默走回桌子旁,一邊啃著雞腿,一邊比劃胳膊,似乎在認真演練自己失誤的招數。
閆小螢有些不敢置信地張嘴笑,拎著發釵走過去小聲問:“你懂不懂啊!這叫偷人功夫!我有說要收你為徒嗎?練得倒是起勁兒,交了拜師束脩嗎?”
那瘋子似乎聽進了她的話,想了想,將手裏的雞腿遞給小螢,似乎準備拿這啃得露骨頭的雞腿當束脩。
小螢嫌棄一躲,正想繼續教訓這瘋子,沒想到瘋子突然開口說話:“教……我,這裏……你隨便來……”
他應該許久沒開口說話,以至於聲音含糊嘶啞,跟斷了舌的海叔不相上下。
小螢挑眉正要說話,他卻又開口:“弄死我……動靜大,外麵的人會發現……”
他的意思就是若小螢不答應,他就要弄出些動靜,若再想來這院子窺探隔壁,就沒那麽順利了。
小螢沒想到竟然被個瘋子捏住了尾巴,一時欽佩豎起大拇指:“你都吃不上飯了,還這麽上進,真夠感人的。可就算我教你功夫,你要用到哪裏?抓耗子更便利些?”
他如今身在死局,老實抓耗子加餐就好,跟她弄這麽一出,圖個什麽?
那瘋子這次沒說話,隻是依舊狠狠咬著嘴裏的肉。
小螢斜眼看他,試探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瘋子透過髒汙散亂的頭發,定定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畢竟他最後見到鳳棲原時,阿兄才六歲,瘋子認不出鳳棲原的樣貌也很正常。
小螢笑了:“都不知道我是誰,你也敢提要求,不怕我會害了你?”
瘋子吞咽了肉,用死寂的眼神盯著她,麵無表情道:“……早死了,不怕!”
的確,常年關在這荒院裏,孤身不見人,不時要靠雨水和鼠肉充饑,對從十二歲起就失去自由的人來說,這樣的日子與死何異?
可聽他之言,觀他之行,真不像瘋癲之人。那他當初要溺死阿兄鳳棲原,難道是成心的?
小螢幹脆直接問道:“我聽宮裏人說,你當初發瘋差點溺死四皇子,才被關在這裏的。你……跟他有仇?”
那瘋子沉默片刻,抬眼盯著她回道:“……病了。”
小螢直覺他在撒謊,這人除了形容不整,卻隱約透著精明,跟真正的瘋子相差太遠!
不過宮裏都是人心隔肚皮,他不知自己身份,心有忌憚隱瞞,也很正常。
隻是阿兄豈能白受他欺負?要她教他功夫,癡心妄想!
小螢痞痞一笑,懶得與他廢話,轉身想走。
可是那瘋子卻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有些艱難開口:“……那時不知吃了什麽,每次都渾身燥熱,記不清事……”
小螢轉頭看他,那瘋子似乎怕她再不來,抓得很緊,那掩在髒汙頭發下的眼眸積蓄著濃稠似深夜的情緒……
世間的確有種讓人癲狂的藥,類似前朝的“五石散”。
要是他說的是真的,有人把這種糜爛貴族消遣的醃臢物,用在十二歲的孩子身上,實在惡毒以極點!
若真如此,也難怪他那時會性情暴虐,形狀癲狂了。
而這瘋子如今對食物那麽謹慎,甚至養了耗子試毒,大約也是因為那一段不堪經曆,生怕自己再著了道兒。
也許……現在送來的飯菜裏,偶爾也會摻雜那邪藥,不然這大皇子為何要蓄養老鼠,作為備餐?
這大皇子血統存疑,母親亡故,無人庇佑,卻能苟活到現在,還……真不容易。
問清了他當年差點溺死阿兄原來另有隱情,閆小螢微微歎氣,問道:“你想到是何人害你嗎?”
大皇子又不說話了,隻是沉默擺弄著他晾曬在院子裏的十幾張老鼠皮。
罷了,也就是個可憐人消磨光陰,對她來說不過舉手之勞,有何不可呢?
更何況她還需借他的院子探聽阿兄消息,總要付屋主些酬勞。
想到這,她慷慨道:“你若想學,我其實還能教你些別的……”
於是小螢下次再來的時候,除了拿些吃食,還拿了些適合少年開智的書本,還有紙筆墨盒。
小螢問過了,大皇子出生後,當時淳德帝出征在外,未得賜大名,隻有亡母葉王妃給他起的小名叫阿淵。
看著他用髒兮兮的手,在宣紙上寫下顫抖扭曲的“淵”字時,小螢笑著道:“不錯啊,這麽多年未曾動筆,還能寫得這麽好?”
阿淵沒有說話,隻是耐性寫了幾個後,便將筆扔甩在一旁,啞聲道:“夠了嗎?……可以教我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