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字數:6373   加入書籤

A+A-




    孟思遠不知是何時與李敏徹底斷了聯係的。
    男女交往,分手總有一個確切的時間點,宣告關係的終結。友誼的終結卻沒有這種儀式感與結點。
    甚至略顯諷刺的是,越是深厚而投入甚多的友情,結束得越是徹底。那些開始之初就認定為階段性友誼的朋友,偶爾還會發信息聊幾句,更新下彼此的現況,分享些工作和生活的思考。
    那些淡淡的友情,是互不越界的。不撕開真心、不將負麵情緒示於對方的。等分享時,已經是千帆過盡後的看淡,傾訴欲尚未熄滅得徹底,還需要一個同頻的觀眾。
    孟思遠很清楚,是何時產生了裂痕。
    那是十一月份,她在美國的第一個冬天。那時她尚未陷入經濟危機中,漸漸擺脫了初來乍到的不適應和自卑感,畢竟身邊同學都很優秀,而她的口語都沒那麽流利,剛開始課間同學們ocal時,她都不敢加入。
    變得自信,無非是要有點阿Q精神。她安慰自己,如果你家也那麽有錢,你也可以那麽優秀的。他們再厲害,大家不還是在一間教室裏上課。然後,她不得不變得主動,主動跟人打招呼,主動去爭取每一個機會。
    心態轉變時,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感。同從前在國內一樣,孟思遠每天都會給李敏發信息,跟她分享遇到的新奇事。
    不是沒有新的朋友,一起寫作業、聊天、逛公園,玩得開心。也僅限於此,跟最好的朋友,當然是不一樣的。
    隔著時差,她總會在國內的白天找李敏聊天,對方回複得慢,她也沒在意,等睡醒了第二天就能看到消息了,而且李敏那時在準備事業編考試。
    李敏的職業生涯,算不上多順利,如大多數人一樣,能夠養活自己,心累時覺得無望,抱怨要做這麽一份毫無意義的工作到老。職場上一路火箭晉升的是少數人,剩下的熬資曆,就算是跳槽,工資的增長都是看得到頭的。
    唯一好的,李敏是本地人,沒有非本地人那麽大的生存壓力。
    孟思遠懂得這種無望,從算是不錯的大學畢業,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大到當一顆螺絲釘時都無法說服自己,這就是自己的人生。雖然畢業後她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工資算是挺不錯,但依舊是迷茫與不甘的。
    那時她總要加班,晚上到家時已將近十點,像是想掙脫些什麽,她早上六點起來準備托福,在漫長而擁擠的通勤路上聽聽力。那份工作挺對得起她的一點是當她一切都準備好,等著辭職時,公司裁員了。
    聽到李敏說想考編時,孟思遠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條路,不禁問她,為什麽要去考編?李敏說,挺安穩的。
    孟思遠理解李敏說的安穩,那也是自己渴望的。不過她不像李敏是獨生女,家中還有兩套房產。她想要的安穩,隻能自己賺。
    孟思遠會催她複習,還開玩笑說你得上班學習,提高時薪。
    等到十一月份,期中考完又緊接著趕了一堆的作業後,孟思遠想起了她的考試,去問她結果出來沒有,她說沒考上。
    感受到屏幕那頭的難過與無奈,她急忙安慰李敏,說報錄比那麽高,就是很難啊,你準備時間也不長,競爭對手們都是準備了很久的。
    劉麗萍以前說過,女兒有點傻,是被人賣了還會給人數錢的。孟思遠不服氣,說我比你們聰明多了,隻有笨人才會把別人當傻子。
    但有些時刻,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挺傻的。
    孟思遠很認真地給了李敏意見,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來美國讀研啊,你先去考個托福,後麵的申請我幫你搞。在這去餐廳當服務生賺的也不錯,你爸肯定能讚助你留學的,我們假期還能搞road&bp;trp,玩遍美國。畢業後賺點錢再回國。
    她在構想兩個人在美國的生活時,李敏回了信息:我談了個男朋友。
    曾旁觀過李敏的戀愛,可孟思遠看到這一行字時,莫名產生了一種恐懼。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如何形容那種感受:是背叛。
    孟思遠有很多問題想問她,開口卻是自己都沒想過的問題:是不是很愛他?
    還行吧,她回。這個問題太過直白而私密,她有些害羞。
    孟思遠隨即反應了過來,扮演一個八卦好友的形象:什麽時候談的呀,怎麽認識的,他長得怎麽樣,給我看看,對你好不好......
    李敏一一給了她回答。夏天的時候談的,家裏介紹的,對我挺好的。
    孟思遠看了照片,那個男生長得挺周正,沒有李敏的前男友帥,但也不醜,算是拿得出手的長相。
    她放大了照片看,還沒退出去時,手機就震動了,是李敏接連發來的信息。李敏說了個人名,問她知道嗎,她說不知道。
    李敏說這人是某公司的老板,那家公司在京州很大。
    孟思遠沒有回,看著她說男朋友家裏與那位老板的關係。
    她看出了李敏當時的得意,與展現出的虛榮心。她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誰都有虛榮,就跟她想拿到巨牛逼的工作offer再裝作毫不費力的樣子以向人炫耀一樣。
    虛榮心帶來的快樂很短暫,作為朋友,絕不該掃興,要鼓掌。
    末了,自己回了一句:好厲害啊,我回國找不到工作的話,可得靠你了。
    孟思遠記不住是什麽關係,是哪家公司更是忘了。那時的京州離自己很遠,沒有多少興趣去查一下。
    到家後,孟思遠將麵包丟進冰箱。
    搬家後還沒買過酒,是她故意為之。酒精熱量不低,她也沒什麽癮。就是此時,很想喝一杯時,有些遺憾。
    李敏過得很好,金錢能熏陶出貴氣,她變成了當年她們在商場裏看到了的精致麗人,發絲都透露著保養到位。鄭欣穎與她的關係大致都能猜得出,在他們那個圈子裏,鄭欣穎是仰人鼻息的。
    孟思遠看了手機,沒有消息。李敏沒有聯係她,她也不會去主動聯係李敏。
    自己是敘舊,別人當成來攀關係,就尷尬了。
    市場部總監胡誌鋒回來後,就處理了一堆事務性工作。開了會,宣布了部門內兩個組以後直接向孟思遠匯報工作。
    會議結束後沒多久,副總監周彥就來辦公室找他。
    “老大,出差辛苦了,怎麽也不歇一天,趕著回來跟老板匯報工作?”
    “勞碌命。”胡誌鋒搖了頭,“我說你什麽好,人家剛來,你至於為難她嗎?”
    “我可沒有。”周彥問了他,“怎麽就突然調了她來給你當助理。”
    胡誌鋒笑了,“怎麽,你想來給我當助理?就你這脾氣,讓你幹些細致活你都覺得麻煩,再讓你跟著去開會做筆記,你不得跟我抬杠,是大材小用了。”
    話雖這麽說,助理這個職位哪裏是打雜,晉升空間很大。至於開會,也是跟隨去參加高層會議。
    周彥盯著他,“這架勢,以後不會還要讓我給她匯報工作吧。”
    “你想多了,兩個搞人事的在鬥而已。”胡誌鋒放下杯子,“讓你手下人收斂點,這不是讓他撒野的地。”
    看周彥離開辦公室的背影,周彥算是他一手帶起來的。性格有些傲,在公司呆久了,眼瞧著集團的逐步擴大,也會有盲區。比如,覺得自己對集團發展至關重要,理應得到更多。
    希望新來了人,能讓他看清盲區。
    胡誌鋒又喝了口茶。今天老板不在公司,自己不必去匯報,但該做的準備也不能少。老板體力也真夠好的,又出差去工廠了。
    集團發展到這個規模,老板這個風格的反而是少數,他幾乎是直接管理生產製造運營,各區負責人直接向他匯報。規模沒華科集團這麽大的公司,在架構上董事長不會親自抓生產製造線,會將權力下放給總負責人,總負責人再向董事長匯報。
    一把手抓生產管理,能極大程度地接近一線,掌握市場最新動向,這幾年公司在大方向上沒出過錯。缺點也有,一把手累一點,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可能其他方麵就顧不上。
    胡誌鋒有時也會揣測,到底是老板精力旺盛,熱愛工作,還是沒有真正信任的人。
    孟思遠讓薛彤幫忙定了咖啡甜點當小組會議的下午茶,頭一回與自己手下人開會,她講話很簡單,他們在業務上,遇到難點、需要更多資源,可以直接來找她,她會配合並幫助他們。年底獎金與個人業績掛鉤,她會最大程度地爭取獎金和工資漲幅的最終決定權。
    她說完後停頓了下,實打實的利益是驅動器。華科在業內的工資水準算得上不錯,福利待遇到位,這些是以公司高速增長為前提的。增長之下,一些問題就可以被忽略。
    見他們無任何反應,她接著說,我這不養閑人,接受不了可以轉崗,不要拖慢團隊的前進速度。
    薛彤靜觀著周遭人的反應,剛剛孟總說獎金升職時,底下這一幫人還有些無動於衷,都不是職場新人,明白這是給願景。每個領導都會畫餅,做到的是極少數人,每一次都要信,那真心得錯付多少回。
    然而剛才的重話一出,他們臉上的神情沒了剛才的輕鬆。孟總這話太直白了些,薛彤在想,她是不是意有所指。畢竟組裏麵,有關係戶,也有倚老賣老的資深員工。業績上遠比不過周彥帶的團隊。
    孟思遠雙手撐在桌上,看著下麵的人,“我希望我們的團隊向著以下這八個字的方向努力:嚴肅、活潑、團結、緊張。”
    她不喜歡冗長而低效的會議,說完之後就結束會議,離開時一同事主動遞給她一杯咖啡,她笑著說了謝謝後回了辦公室。
    管理兩個組隻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今後更多是由部門經理向她匯報。
    孟思遠不知道手下人對她剛才的話反應如何,她也不想知道,更不會打探什麽。剛剛就是她做事的規矩,若有人反應很大想違背,她會殺雞儆猴,用手段讓人明白她的規則。
    她沒那麽有領導癮,前麵費點力立好規矩,會讓她之後的工作省事很多。
    她剛想著手做下一件事時,手機就震動了,是前同事的消息,兩人偶爾會有工作上的交流,前同事說明天要去跟手下人談裁員,之前沒做過這種事,覺得心理壓力挺大的。
    孟思遠覺得奇怪,先問了為什麽裁員,公司出現問題了嗎,前同事回答說沒有,是新上任的總經理覺得這條業務線沒那麽賺錢,也是為了開辟自己的新業務線。她嗅到了人事鬥爭的味道,沒有多問。
    她沒有做過裁員的工作,但設身處地想了下,被裁員工一定會有對抗的態度,先為了自我保護,那麽在溝通上一定要謹慎,有時善心與同情,會被利用;其次就是,立場問題,留下的終究是要站在公司那一邊。如果不想心理壓力負擔那麽大,那就讓HR當壞人,但大家要配合一起做好這件事。
    孟思遠沒有發信息,給前同事打了個電話,把她的想法說了下。兩人又聊了會,前同事歎了口氣,說誰知道老板怎麽想的。
    掛斷電話後,孟思遠遲遲不能進入工作狀態,聽到這樣的事,代入到被裁者的視角,她會心裏很不好受,她站起身走到了窗邊。
    剛剛的電話,雙方心知肚明但又沒有說的一點是,裁員有指標,HR會根據績效指標給出建議,而具體到哪個人,動誰會對部門影響最小,最後的決定,是由部門負責人做出的。
    做決定時隻是一個人名,約談時麵對的是活生生的人。雖是前同事做出的決定,但內心是非常不好過的,是想當好人的。
    可總要有人當壞人,孟思遠安慰了前同事,作出決定的人不是直接執行者,這不是你的錯,給夠賠償就好。
    落日越來越早,這間朝西的辦公室,在這個時分,整間屋子都會被陽光灑滿。缺點就是,這個時節冷氣已關,屋子裏不免有些熱,沒那麽舒適。
    孟思遠拉上窗簾,辦公室變暗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前同事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