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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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華晚上有飯局,飯局上有重要人物,一幫在京州有頭有臉的企業家們是坐陪。
    大人物自有格局,與他們談論企業發展困境,並讓其提意見,笑稱自己的角色就是為他們做服務的。把企業的困難解決了,就業率上升,經濟發展活躍。甚至還甚有謙虛的精神,時不時問一句,你們怎麽看這個問題。
    桌上的這一幫人,在自己公司裏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被眾星捧月時,不免會狂妄,做再荒誕的事、說再愚蠢的話,都會有人捧場。
    然而到了這,地位轉換,立刻清醒,腦子轉得飛快。
    沒有誰會冒然認為大人物真的想聽自己的看法。絕大多數時候,作為提問者,是想讓你感受到他對你的重視,但又等待著你在見識與深度上不如他的回答。卻不能太蠢,也不能太聰明,要不露痕跡,讓對方心裏舒坦到極致。
    凡事沒絕對,也有可能有聽點真話的,但身在此局中的人,無一不是采用最穩妥的方式。
    肖華不會是例外,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生存之道。談不上遊刃有餘,他總能找到生存的規則。在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鋒芒盡藏,絕不出彩。
    早幾年,初入這種級別的飯局時,他尚有一點新鮮感,觀察著各色人物。對於大人物,具體說了什麽不重要,值得仔細琢磨的是調門,總能推測出些信息,甚至暗窺風雲變幻。
    然而他很快就對這種飯局與觀察失去興趣,這種信息於個人而言沒多大作用,他又不想在這種事上搞投機。
    早些年時,他也免不了俗與人聊宏觀的話題,甚至推測得十分準確。現在各色飯局上,總要扯些宏觀當談資,他覺得挺無聊的。就算作為開公司,關心宏觀經濟都沒太大的意義。
    意義大的是關心所麵對的市場,自己的那攤生意不琢磨明白,腦子一糊塗就會進水。這世上誰都會腦子進水,區別是有人常進水有人不常進水,普通人進點小水,有身家和能力的,進點大水。
    這種場合,避免不了要喝幾杯。幸而大人物尚有風度,說了點到即止,他們沒有搞勸酒那套。
    飯局結束得早,肖華離開時,一位商場上的朋友拍著他的肩說你小子倒是精,他笑了笑,說那可沒有,下次一起喝酒。
    在回去的路上,肖華開了車窗,讓風吹進來。他不喜歡身上的味道,即使包廂裏沒人抽煙,自己沒喝多少,也沒什麽酒味。
    司機老莊從車內後視鏡裏看了老板一眼,老板在車上很少不說話,也不會與自己閑聊。這是他的習慣,參加完飯局後,不論什麽季節,總要開窗吹一會,像是要讓自己清醒過來。
    今天還好,他看著沒有不舒服。
    老莊給老板開了好幾年車,剛開始時,見到這麽沉默的老板還戰戰兢兢,特別是出錯時,沒接上他,結果他隻說了句,不要有下次。聽聞老板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可作為他的司機,卻是一次也沒被說過。
    上一次老板喝吐,還是去年了。在回去的路上,老板說了句靠邊停,老莊停下後,老板下車就吐了,吐完之後坐在馬路牙子上一時沒起得來。老莊看著他西裝革履的模樣坐在那,一時挺感慨,公司聚會或年會,從不搞勸酒,可見他不喜歡這件事。然而生意做到這麽大,他依舊會有不得已,要喝到吐。再上車回去後的他,在車庫裏坐了好一會徹底緩過神,拒絕了老莊送他回去的提議。
    今天老莊看著他下車後往電梯口獨自走去的背影,帶了點疲憊,忽然覺得他也挺沒意思的。賺這麽多錢,住這麽好的房子,不還是一個人過。
    肖華回到家後在沙發上坐了一會,想起件事要跟下屬說,他發了條信息過去,這事不急,他又加了句,明天回我,今天不要。
    發完後退出聊天界麵,他注意到了好友申請,腦子裏事情太多,看到申請人是孟思遠時,他才記起中午的事。
    通過後,肖華發了消息問那家餐廳的老板,老板誤解了他的意思,當即就回了說現在讓人給他送過來,還需要什麽。他說不是,幫朋友問的。反應過來後,老板說讓他把朋友的微信推薦給自己,他來辦這件事。
    肖華把孟思遠的微信推給對方,這件事就結束了。他都覺得有些不真實,參加飯局回家後坐在沙發上給下屬幫忙買雞爪。
    不想講話,他也沒再發信息告訴她。一時懶得起身去洗澡,他無聊地點開了她微信頭像。以為如大多數人一樣是三天可見、一片空白的朋友圈,她卻是有的。
    他點了進去,最近一條是八月初,是一張照片,晴空中的雲,挺像棉花的,配字:好可愛。
    她的朋友圈很隨性,有時隔了好幾個月都沒有一條,發的內容像是生活的隨手記錄。拍花挺多的,夏天的繡球花,春天的芍藥,還有戶外見到的各色花草。旅遊時也會發,她去了西班牙,拍了建築物與風景照,還有張照片,牛仔褲配了球鞋,她正對著鏡頭在笑。
    肖華停頓了下,隨即又往下翻,她沒有多少透露**的朋友圈,拍的大多是景色,但依舊可見她的生活軌跡。在A市的春夏秋冬;紐約下雨天的咖啡與博物館;說自己終於又有工作了,他想起她說過投了幾百份簡曆;研究生畢業時在校園裏拍的照......
    翻到底時,他退了出去,看了眼時間,心想自己有夠無聊的。
    他放下手機,起身去洗澡。
    孟思遠下午工作時還懊惱於自己說錯話,她倒好,馬屁沒拍上,還像是把老板給調戲了。隻能安慰自己,人家那麽忙,不會在意你這一句諂媚過度的。
    看了眼微信,他還沒有通過,但她覺得這也正常,他可能是忘了,或者點開時被人打斷又去幹了其他事,她回人消息時也會這樣。
    孟思遠做事挺專注,尷尬過一陣後,就投入工作中,不想其他。她下班後還挺忙,回家換了健身服,吃了根香蕉就去了健身房,她約了節私教課。
    還以為第一節強度不大,她還能考察下這個教練專不專業。女教練是挺專業的,在動作指導、發力點尋找上都很到位,然而也非常狠,虐得她結束時腿都在打顫。教練還讓她上半小時的跑步機,她想我也不是為了減肥來的啊,但體力尚能支撐,她爬了半個小時的坡才回去的。
    回到家後,孟思遠灌了兩杯水,一身的汗,累得趟在了地板上發呆。
    已經快十月了,窗戶開著,外邊的風吹進來,溫度剛剛好的時節。中學時代,最喜歡這個時刻,放假前一周就開始期待,即使國慶假期還有一堆的試卷,可誰又在乎呢。那時開心很簡單,現在得到的一點甜,要用很多的苦來換。
    運動完心情很放鬆,可肚子很餓。她不想開火做飯,冰箱裏有水果和酸奶,懶洋洋的她決定賴十分鍾再起身去洗澡。
    她拿起扔在身旁的手機點開微信時,就看到老板通過了好友申請,這下真躺在她的朋友列表裏了。
    孟思遠點進了紅點,他沒有發信息給她,隔了這大半天,她想了想,還是沒有主動打招呼。他大概率忘了隨口一說的小事,她也不想提醒他。
    躺得太久,她翻了個身,趴在地上看手機。她一俗人,好奇心驅使之下,小心地點進老板頭像,想看他會發什麽朋友圈。
    沒有屏蔽她,是半年可見,然而是一片空白。他看起來還挺注重**的,或是壓根沒有分享欲。
    頓感沒意思,孟思遠退出去時,發現自己這有了個好友申請,她以為是工作群裏的同事,卻不是,是中午那家餐廳的人。
    她通過後,對方就先打了招呼,自我介紹說是餐廳的老板,感謝她喜歡他們的菜,問她要地址,今晚可以馬上給她閃送過來。
    孟思遠頓時有種殺雞用牛刀的感覺,覺得她以後也不想去麻煩人老板啊,老板的情商也很高,緊接著就說過會兒讓他的同事來加她微信,以後要訂購,跟他的同事講一聲。
    肚子適時又感受到一陣饑餓,她道謝過後發去地址,又問了多少錢。
    對方隔了一分鍾才回:別客氣,您是肖總的朋友,在菜式上給我們提點意見。
    她又道了謝,沒有再多說。下次找他的同事訂購時照常付錢就好。
    結束對話後,孟思遠就開始期待外送的到來,這種意外之喜給人的滿足感是雙倍的,運動後的宵夜毫無心理負擔。
    起身前,她不忘發信息給老板,雖然此時超級開心,也很感謝他的幫忙,但她跟領導發信息都是有事說事,不講廢話,幾乎連感歎號這種表達強烈情緒的標點符號都不會用。更別說這是老板,而且他幫完忙都沒有跟她講一聲,可見他也不想講廢話,反正她會知道的。
    孟思遠中規中矩地給他發了信息:謝謝老板。
    她壓根沒指望著他回她,發完後就爬起來去浴室。洗完澡,抹了精油在發絲上,吹到半幹,把髒衣服扔到洗衣機裏後,她來到廚房,打開冰箱糾結要不要喝一杯酒。
    孟思遠還是克製住自己,拿出椰子水,正倒入杯中時,門鈴聲響起,她的雞爪到了。
    沒想到送了這麽多,雞爪、鴨舌和鴨掌各三盒,她拆開放茶幾上,又抱了個垃圾桶放身邊,坐在地上打開電視,拿了根鴨舌放嘴裏抿著,找手機投放上次看了一半的《大衛戈爾的一生》。
    鴨舌的椒麻刺激著舌尖的味蕾,化為了鮮香,還略有韌勁,口感很好,這可真會做生意啊,她下次肯定要捎帶鴨舌。
    回京州將近一個月,此時的孟思遠才有了真實的落地感。
    她適應環境的能力沒那麽強,每到一個新地方,她內心都會焦慮不安。此刻,她不再有對陌生環境的抗拒,漸漸有了熟悉感,找到喜歡的鹵味,給家裏添置了舒適的小物件,挖掘出自己的散步路線。
    想到這,她拿起手機,拍了麵前的場景。看照片沒有透露什麽**,她順手丟到了朋友圈,配了個幹杯的表情。
    孟思遠剛發完,手機就震動了下,是老板回的消息,兩個字:沒事。
    麵前的美味是拜他所賜,心情不錯的她想跟他說,鴨舌很好吃,你下次可以試試。這個念頭隨即就被她摁下,沒有再回他,將手機扔到沙發上,開始專心看電影。
    晚上九點,孩子睡了後,李敏輕輕地關上房門,走去廚房。從酒櫃裏拿了瓶酒。雖然客廳更敞亮些,她卻更願意坐在飯廳裏,在昏暗的燈光下獨酌。
    公眾假期是她忙碌的日子,這次國慶假期去新加坡。行程安排是她的事,一家人的出行,十分不省心。
    婚後第二年生下了兒子,兒子上了幼兒園後,公婆又催生二胎,說生下來一切都不用她操心。
    的確,公婆對她很好。兒子出生後,請了保姆,還有她媽媽和婆婆幫忙帶,她看起來不用多操心。
    適度的酒精能產生愉悅感,能短暫地卸下所有角色,隻屬於自己,能刷會手機。
    李敏看到了孟思遠剛發的朋友圈,點開照片,放大了看。
    這應該是她家的客廳,麵積並不大,茶幾上擺放了鹵味,邊角處看得到花瓶裏的月季,還有一隻香薰蠟燭,前方是一台正開著的電視。隻有一個杯子,她應該是一個人。
    李敏知道,這是她租的房子。
    高中時,李敏曾去過她家幾次。後來察覺出她很不想讓自己去,李敏就再也沒主動提過去她家找她玩。
    年少時談及理想生活,她們總會空想說許多白日夢,孟思遠偶有認真,說想要有個自己的家,客廳裏有台電視。
    她原本的那個家,是沒有的。麵積不大,客廳幾乎就是飯廳,布局十分不合理的櫃子擠占著珍貴的空間,擺放著各種雜物,顯得亂糟糟的。
    其實李敏不介意淩亂,反正也隻窩在她的小房間裏,吃許多零食,講很多廢話,看點帶顏色的小說。為了一丁點性描寫,買了一本《荊棘鳥》回來。
    一同翻看時,自己冷不丁地說一句:你知道嗎,我在我爸媽的房間裏翻出來套,用了剩一半,沒想到他們這個年紀還行啊?
    孟思遠回,齊白石八十多歲還能生呢,這個年紀怎麽不行了?
    李敏笑得樂不可支,問她,那你發現過你爸媽的套了嗎?
    孟思遠含糊地點頭,說肯定有啊。
    回想起往事,李敏抿了口紅酒,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在往事裏有跡可循。失去這個朋友,她不是不難過。
    結婚時,盛大的儀式上,要注重儀態,要走場看機位,還有各色的應酬,來的人物眾多且重要,神經的弦都是繃著的。以至於在奢華而夢幻的婚禮上,李敏都沒有心思想過,想要一輩子。
    而她曾經卻將與孟思遠做一輩子的朋友當作理所當然。
    李敏無力修補這段友誼,因為是孟思遠先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