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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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思遠接到了她爸的電話,說她春節沒回家,清明祭祖也沒回來,許久沒看到她了,說要請她吃頓飯。
    她跟她爸,幾乎是一年見一回。她本想拒絕的,但莫名想起王芸那事兒,就答應了。然後又給她爸打了個預防針,如果現場有第三個人,她立刻就走。
    應下後,見個麵而已,就已經給了她很大的心理壓力,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
    她內心苦笑,他還不如死了,她能掉兩滴眼淚,心懷緬懷地去上墳。畢竟人死了,活人也沒法算賬了。
    現在,已經不是孟思遠最恨他的時候。
    大學時,每一年的清明,都讓她無比難受。充滿了爭吵,還不是什麽大事。她爸在那吹牛逼點評新聞,她受不了他的極端與愚蠢,指出他沒有常識,他立刻破口大罵。她也不會任由他罵,拍著桌子跟他吵上了。
    最後甚至都要那個女人來勸架,說要為這種不相幹的事情吵架幹什麽。
    她記得他眼中的厭惡與嫌棄,而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原先還算得上是個人的爸爸,會變得如此偏激,認知發生了嚴重偏差。
    後來孟思遠有發現一種可能,根據他購置房產的時間推測,那幾年,他確實賺了些錢。工作上順風順水,就再聽不得任何的“忤逆”,自信到狂妄。隻可惜,她那時從他那裏拿到的,不過是學費與一個月一千的生活費。
    工作後,孟思遠第一次賺到那麽多錢,清明就沒回家,甚至還報複性消費,去了泰國玩。自己就是個被排除在外的女兒,祖宗跟她有什麽關係?
    她有過諸多的怨恨,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他給別人花的錢,足夠支持她去留學了。而作為親生女兒,她在成年之後,得到的甚少。如果他可以讚助她出國,那兩年,她可以過得更輕鬆些。
    那時有讓他給自己出錢的念頭,她還有過許多忍耐。出國前,一分錢還未出的他,就來教育她,跟她說,你給我記好了,到了美國,你就是二等公民。
    那是第一次,孟思遠想動用暴力,想扇他一巴掌。他總能激發出她性格中最暴戾的一麵,無法好好說話,隻能吵架。
    工作以後,隨著職位的上升,她做得事越來越重要,開口前三思已經是職業習慣。表達清晰、有效溝通的同時,讓人覺得舒服。同時,別人也會用這種方式與她交流。
    離年少很遠之後,孟思遠越來越無法理解,一個人為什麽能不動腦子地跟人講話,能隨心所欲到說出任何想說的話,而絲毫不顧忌對方的情緒。
    她有跟肖華聊過這個問題,自然是沒有提到她爸,而肖華給出的回答很簡單,對這種人,任何的尊重都不要給。但凡他們的行為逾矩了,不要不忍心,覺得是小問題,必須用強硬的手段讓他們付出代價。
    她問,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肖華反問了她一句,那你想對誰有例外?
    她沒有回答,她知道,他是對的。
    孟思遠恐懼的不過是,她好不容易走出那樣的環境,成為今天的她,她怕被那樣環境裏的人拖拽著往下。在那裏,人想摧毀一切的原始衝動時常被激發,像是受到詛咒一般,永遠無法脫離宿命。
    她不會的。
    孟思遠定的餐廳,消費適中。她提前就到了,要了偏角落的位置,清淨而有**感。
    看到孟鵬輝的第一眼,她內心倒是有些震驚,他老得如此快。都忘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見的他,他發福了,肚子很大,臉上的肉也鬆了。他一向剪的是寸頭,頭發白了許多,卻不顯得觸目驚心。
    物傷其類,無關身份,時間被濃縮,驚覺於熟悉之人的驟然衰老,心中還是有些感慨。
    “爸。”
    孟鵬輝一屁股坐下,“要見女兒一麵,可不容易。你就一直這麽記恨著我嗎,當時確實就是手裏沒錢,房子抵押了也賣不出去。你是我女兒,我但凡有能力,會不管你嗎?你也不想想,從小到大,都是我養的你,我怎麽會忍心讓你在國外吃苦?”
    “你是我爸,我怎麽會記恨你呢。都是些陳年舊事,沒必要提了。頂多是我小氣,覺得你太不公平。”孟思遠笑得真誠,“不過這些話就不說了。聯係少純粹是工作忙,想著你也忙。要賺錢,還有個小孩要照顧。”
    “你小時候,上下學,不都是我去接送的嗎?他那麽小,你跟他計較什麽?”孟鵬輝歎了口氣,“我看他又沒你聰明,估計以後讀不進書,隻能去學門技術。我能給他做的,就是留套房給他,讓他以後有個地方住。”
    “手上有個技術才是硬本事啊,什麽時候都能有口飯吃的。養兒防老,兒子是該有套房的。”
    孟鵬輝笑了,“你看你,這麽小氣。怎麽,等爸爸老了,你就不來看我了?”
    “你這連退休年齡都還沒到,早著呢。”孟思遠倒了杯茶給他,“你都這麽胖了,得好好鍛煉,多賺點錢,至少要把小孩供到念個大學的。”
    孟鵬輝看著她,“他不還有你這個姐姐嗎?他可是你親弟弟,到時候你能幫,還是要幫點忙的。”
    “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說,誰都不能保證以後的事。”孟思遠喝了口茶,“人就得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男孩嘛,多吃點苦,多遭點曆練,才能有出息。他現在這麽小,你可不能給他灌輸可以靠別人的念頭。但凡他腦袋裏有個靠字,人就廢了”
    孟鵬輝能不聽出她的意思嗎,她也真夠狠心的,以前是把他給拉黑了,現在是幾乎見不上她,“都是一家人,能有個依靠不容易,有能力還是要互相幫襯下。家庭興旺,才能讓人看得起。”
    “我又不在意,我當年出國的時候,他們有誰幫過我?”孟思遠冷笑了聲,“他們的看得起,太不值錢了。”
    孟鵬輝搖了頭,“你別這麽偏激,人都是這樣,總會多想的。把錢借給你,你在國外不回來怎麽辦?而且他們也沒那麽有錢,不都是普普通通上班的。”
    要是從前聽到他隨口一句偏激丟在自己身上,她指不定就要爭執一番了,現在意識到是個話口,她沒有錯過,“姑姑不就挺有錢的嘛,我覺得她看起來都財富自由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
    “人見多了,當然能看出來。而且京州也不大,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孟鵬輝盯著女兒,雖然她也不小了,但他還是不希望她知道這些事情,“你知道什麽了?”
    “我覺得姑父還挺慘的,你們都瞧不起他,這樣不太好。”
    孟鵬輝嗤笑了聲,“沒人瞧不起他,是他自己不上進。”
    孟思遠氣笑了,“上進的話,跟著老婆一起去分人一杯羹喝嗎?”
    “有什麽錯嗎?能賺到錢,比那點麵子重要多了。”
    孟思遠皺了眉,忽然問了他,“你在幫她做事嗎?”
    “是幫她在做點事,但也隻是一點小事,賺不了什麽錢。”
    雖然他有可能在騙自己,但孟思遠認為他確實是沒賺到太多錢,說實話,他的層次有點低,進入不了王芸的核心圈。
    但是王芸到底是多深地介入了孫亞東的事業中呢?
    孟思遠還是提醒地多問了句他,“你應該沒給王芸簽什麽字吧?”
    孟鵬輝皺了眉,“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你拿這麽點錢,就不要去給人幹簽字的活兒。那事兒風險大,錢沒給到你覺得進局子也願意,就不要幹,知道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又不傻。”孟鵬輝端起茶喝了一口,“瞧你說的,人家正經做生意的。那麽大的企業,上麵還有人,能動用的關係那麽多,能量大到你都無法想象,怎麽可能會進去呢?”
    孟思遠覺得他不會是無緣無故說出這句話的,“你趴人床底偷聽了,知道人上麵是誰?”
    孟鵬輝愣了下,“這不是動腦子就能想到的嗎?做得這麽大,上麵肯定有人啊。”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管用的人,現在也不一定管用啊。”
    “你這腦子怎麽這麽不靈活?隻要有錢,什麽關係做不到?而且人家在法院的關係都不少,怕什麽啊?進去了也能被弄出來。”
    孟思遠看著他臉上的神情,頗為得意的樣子,不知是什麽給了他與有榮焉的錯覺。他不過是鏈條上最末端的一環,就能得到這種滿足感。到底是他腦子轉不過彎,還是那麽點好處,就已經能決定他屁股的位置了。
    這樣的他,都讓自己覺得有些難堪,即使此時沒有旁人。
    “怎麽,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讓你這麽相信人家的能量?”
    孟鵬輝擺了擺手,歎了口氣,“不說了,這事兒你別聽,也別問。”
    孟思遠覺得有點奇怪,但見他這樣,也沒多問,應該是些經濟案件。而他這守口如瓶的樣子,倒是能讓她相信,他真的在幫王芸做事,至少能稍微管得住點嘴。
    “那姑姑,手裏實權到底大不大?”
    “怎麽了?”
    “好奇啊,她可是咱認識的最有錢的親戚了吧,指不定能靠她混混呢。”
    “你還是靠自己吧,別人都靠不住。”孟鵬輝停頓了下,“不要找她,要有事就找我。”
    孟思遠點了頭,想嘲諷找你有屁用,但還是沒有說話。
    孟鵬輝看著女兒,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沒多大本事,能生出這種聰明努力的女兒,也算是他的命了,“我還是希望你能找一個好男人,他不要多有錢,對你好就行。”
    孟思遠終於忍不住,冷笑了聲,“要是不幸找到像你這樣的,怎麽辦?”
    被女兒挖苦,孟鵬輝卻是笑了,“不會的,你眼光很好,不會那麽倒黴的。”
    見她沉默,孟鵬輝多說了句,“我是犯過錯,但我不想要你因為我的失敗而放棄一種可能,我還是希望你能有個幸福的家庭。你放心,我以後不要你管的,你隻要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你管好你老婆兒子吧,少操心我。”
    肖華到家時,已經九點多,有應酬,沒辦法,喝了點酒。
    他跟她說過一聲會晚點回家,回到家,打開門時發現屋子裏沒有亮光,是驟然的冷清。她不會這麽早睡的,他沒有換鞋,打了電話給她。
    電話響了幾聲後才被接通,他問了她,“你在哪兒?”
    “在家。”
    “你家?”
    “嗯。”
    “等我過來。”
    “不用麻煩了,明天見吧。”
    “沒有,等我。”
    聽出她的嗓音有些悶悶的,肖華沒有多聊,掛斷後就打了電話給老莊。老莊尚未離開,他上車後問了句,“你怎麽還沒走。”
    老莊平穩地啟動了車,“您今天喝了酒,以防您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我多留一會兒。”
    肖華倒是第一次知道他有這習慣,“謝謝。”
    “應該的,您客氣了。”
    肖華有她家的鑰匙,依舊是一片黑暗,他沒換拖鞋,穿著襪子就走進屋子,直接去了臥室。
    臥室裏開了盞床頭燈,她個子算高,可縮在被窩裏時,他覺得她隻是小小的一團。
    他走到了床邊,看到她側躺著,將小象抱在懷裏,在發著呆。透過昏黃的燈,能發現她紅著的眼圈。
    肖華有些潔癖,外穿的衣服絕對不會上床,他直接坐在了地上。他脫了外套,才將手臂支到床上,輕摸了她的臉。
    她不講話,躲避著他的眼神,他也沒開口,隻是靜靜地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