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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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從何昊口中得到消息時,已是晚上,聽到的,也自然是他的抱怨。
何昊從做下這個決定以來,就一直處於忐忑不安中,更是承擔著內外的壓力。父母的質疑,親友的冷眼,在公司的舉步維艱,與總部的抗衡,及與華科來回的條件談判。
早些天,何昊與肖華見過一麵,談了兩個小時,具體的並購合作,倒是沒怎麽聊。從前隻是場麵上的寒暄與客氣,從未有過坐下有過深入的對話。
這個圈子裏,有許多人擁有權力與地位,這些光環是對個人的加成,然而何昊從肖華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種純粹的個人魅力,渾然天成的領導者。
肖華沒有多少誇誇其談,相反,更多是傾聽自己的想法與見解。何昊能感受到他對人的尊重,在自己說起一處構想時,他當即就表示了認同,並說了句,這塊以後你來做。
這需要大量的資金,回報也沒那麽快。而他這談笑間的殺伐決斷,怎麽能不吸引人?
他與舅舅算是兩個時代的人,有相同的地方,但本質上,又有著絕對的不同。比如身上都帶著揮之不去的威權感,但一個用恐懼要求服從,另一個,有著強大資源調動能力的人,描繪的願景具有十足的蠱惑性,足以讓人追隨。
見完麵,內心的狂熱被挑起。在願景中,何昊可以做更多事情,被壓抑的雄心壯誌被勾起,被賞識並認可的滋味太過迷人。但他還是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忍不住感慨,站在那種人身旁,若不夠強大,一定會被控製,還可能毫無察覺。
沒有完美的選項,兩條路都各有缺點,而舅舅要將自己手中股份拿去質押時的態度,像是這一切都來自他的饋贈。這自然不是贈予,是父母與舅舅早些年的陳年舊賬。
可就在這個當口,肖華出事了。而明天,何昊會親自去華科進行談判,他心中不會沒有猶豫與糾結。
何昊也不免同李敏抱怨幾句,“這事兒搞得我裏外不是人,在公司被一幫老家夥針對,聽說集團那邊已經要罷免我這個總經理。肖華現在人不見了,都不知華科會不會受影響。在這拖著我,萬一出來後說不合作了,我這徹底成笑話了。”
“他們針對你,不還是那麽多業務在你手上,怕你嗎?”李敏倒了杯熱茶遞給他,“這個時候,你必須要強硬。你如果都不夠堅決,你手下的人就不知道要幹什麽。”
“是這個道理。”何昊歎了口氣,“真不知道肖華上頭到底有沒有人,按他這位置,不該沒有關係。舅舅這一步做得太絕了,肖華要是一時出不來,那就是大事了。”
“引天雷,哪能不受影響,不過是什麽時候劈到自己身上的問題。”李敏看著麵帶糾結的他,“舅舅這一招,也是最後一招,他不該這麽不給自己留退路的。”
“那也得看肖華能不能接得住這一招。”
何昊正要再說些什麽時,手機就收到一條信息,是孫睿發來的,讓他去喝酒。
李敏看出他的不對勁,“怎麽了?”
“孫睿讓我去喝酒。”
“那你想去嗎?”
“去聊一聊,聽聽有什麽消息也好。”
李敏看著心存幻想的他,有些想笑,同樣是在笑之前的自己,人有時做下一個決定時,對要承擔多少,是毫無概念的。
“現在他們不會給你多少真實信息,他是想拉攏你。但也不會多信任你,杯酒釋兵權,隻要你有一絲猶豫,他們以後能有太多方法,能把你徹底踢出去。”李敏問了他:“他們現在能讓肖華去配合調查,那他們是不是能更輕易地把你送進去?”
何昊聽得內心悚然,“肯定不會,到底一家人,他是我舅舅。”
“孫睿國籍都換了,怕是到資金鏈徹底斷裂的那一天,海外資產都不會轉回來。一家人,怎麽不考慮我們?為我們,和我們的孩子著想?”
何昊無言,沉默一陣後看向了妻子,“如果肖華過不了這一關呢?”
“他過不了這關,我們都不能任由舅舅拿捏我們,更別提拿著股權去質押。”李敏握住了丈夫的手,“危機也是機遇,現在我們需要站在華科這一方。”
孟思遠與王芸聊完後,張文傑也與孫亞東談結束,說大致是談妥了,而他接下來會去想方設法聯絡人脈,有進展會告知她。
她表達了感謝,張文傑說不必這樣客氣,應該的。閑聊兩句後,他便匆匆離開。看著他這樣不遺餘力的幫忙,不難推測,肖華從前同樣這樣幫過他。
肖華骨子裏是個有人情味的人,雖然他對自己有所猜忌的時候顯得很可惡,但那又是他經年累月形成的本能。在這樣的局勢中,有著巨大的利益牽連,陰謀與陽謀無孔不入。常人身上對人保持信任,在這兒,都算是弱點了。
孟思遠回到公司,與楊旭談了工作,明天他們要與何昊見麵。
談完後,楊旭跟她講,公司並未收到任何通知書,也談不上要向投資者披露信息。關於對管理層,他此刻傾向於瞞下這件事。問她意見如何,能否這樣做。
但凡不是在華科,為了自保,這話都不該接。但楊旭並沒有想找人承擔責任的意思,倒像是在請示她。他猜到些什麽,她此刻都毫不在意了。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宜多,孟思遠同意了這個建議,她也會完全為這個決定負責。楊旭說了好,又補了句,如果超過兩天,我們再商量。
她點了頭,已經是第一天了。
離開公司時,天已經徹底黑了,雨後的空氣中帶著點涼意,共享單車的坐墊上一層水珠,即使擦去,坐下時裏麵的海綿也會被擠出水。她選擇了步行回家。
馬路上是濕的,被吹落的樹葉粘在了地上。
孟思遠獨自往前走著,她很怕回家,很怕沒有工作填充的個人時間。此時,外套中的手機忽然持續震動,她連忙拿出來,卻是李敏的電話。
這種時候接到李敏的電話,她都怕是壞消息,卻是能將她的頭腦從胡思亂想中解放,她戴上耳機,接了電話。
“喂,聽得到我聲音嗎?”
“聽得到。”李敏剛說完,就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喇叭聲,“你在外麵嗎?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的,我正在走回家。什麽事啊?”
“本想發信息給你的,但還是打通電話給你。你不用擔心,何昊與華科的合作,會順利的。如果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你盡管告訴我。”
接電話前,孟思遠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心中算不上能喘一口氣,但還是有所安慰,至少今天沒再多一件壞事,“好,謝謝你。”
“你還好嗎?”
孟思遠看著前方的路,路燈透過樹枝照下,一段光亮一段陰影,此時要做的無非是熬,熬到能見到他。煎熬的個中滋味,早已不是能向人訴說而有所緩解,甚至連開口講述情緒,她都覺得很累,更沒必要。
“還好,事情總能解決的。”
“對。”
一陣微風吹過,刮得樹葉上的水滴紛紛抖落,落到了她身上,還有幾滴順著頭皮流到臉上,孟思遠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梅雨季可真煩。”
李敏笑了,“可不是,整天下雨。不過再等半個月就能出梅了。”
“那都要七月份了,又得暴熱了。真討厭這樣的鬼天氣。”
“是的,夏天出門去遊個泳,路上都會熱出一身汗。”
孟思遠想說我會遊泳了,可是學會後,她隻遊過兩次,都不知現在還會不會。她忽然開口對李敏說:“我覺得你很有責任感。”
“你沒有嗎?你在工作上很負責。”
“這不一樣......”可她又無法形容,是哪裏不一樣,“工作是不得不負責。”
“其實都一樣,工作、生活、家庭和關係,都是想不想而已。”
“會不會付出很多,但還是會失望?”
“工作不是嗎?”李敏想起那份工作,都仍是痛苦的,“也許你在工作上算是順利的,但我不是。我付出過很多,但就是很失敗,痛苦遠大於收獲。”
“對不起。”
“沒什麽,你別亂想。”李敏打斷了她,“我隻是想說,不要害怕負責,如果你想的話。”
孟思遠沉默了許久,“我要過馬路了。”
“好,那就先這樣,你注意安全。”
“好,再見。”
掛了電話,孟思遠也並未過馬路,隻是走累了,坐在了旁邊的花壇上。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霓虹燈甚是耀眼,她不能沮喪,她還有很多的事要做。
可這一刻,她還是會止不住地對自己失望。
就算他們已經分手,她還是好擔心他。
從前,她總在努力養活自己,用物質構建安全感;而現在,她最想要的是,在他有需要的時候,她有能力保護他。
廣場上的噴泉隨著燈光的變幻而湧起與落下,頗大的場地上,有情侶的親昵,有小孩的嬉鬧,有青少年在玩滑板,啪的碰撞聲時不時的響起,熱鬧得很。
也有坐在側邊花壇上的女人,手邊放著包,抬頭看著前邊,像是在發呆。噴泉燈光亮起時,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翌日,楊旭與孟思遠一同與何昊談判。
楊旭到會議室時,她已坐下正在低頭看文件,見自己進來,她抬起頭說早。她略施薄妝,看不出任何的萎靡與低落,他將咖啡遞給了她,“早。”
“謝謝。”
孟思遠今天很早就醒了,起來後便來了公司。不被打擾的清晨清淨而高效,已完成好幾項任務,而灌下的咖啡因也將失效,她接過新一杯咖啡,“謝謝。”
楊旭剛將另一杯咖啡放下時,何昊也到了。
孟思遠連忙站起身,與楊旭一起迎著他,微欠身打了招呼,“何總好。”
何昊點了頭,他上次來時見過他們,“早上好。”
寒暄幾句後,三人便進入了正題。之前有過書麵的來回溝通,今天見麵,就合同條款、收購價格、支付方式、投票權的商討等事宜上進行討論。
雙方都是有備而來,一項項條款仔細過著。談判是以楊旭為主導,孟思遠隻在旁邊作補充。也不免會有擦槍走火的時候,她適時充當調解的角色。
在關鍵點上,老板已給出底線。談判並不容易,是在相互施壓,對利益的必要讓渡不會讓人舒服,對方的語氣口吻會充滿情緒,不會有全然的理性。而華科這一方,楊旭表現出的憤怒與不甘,更像是一種需要。
談判將近尾聲時,孟思遠觀察到何昊靠向了椅背,此前他的背部線條看起來都有些僵硬。他像是有些放鬆了,或許要對他們開始發難了。
“我今天順道來了,不知是否能拜會下肖董,同他問個好。”
楊旭麵不改色地笑著回答他,“老板今天有其他行程安排,並不在公司。我會向他表達您的問候。”
“是嘛。”何昊看著對麵的兩人,“主要是我聽到了些風言風語,很擔心影響了我們的合作。”
“不會的,我們彼此都有充分的合作意願。協議更新、雙方審閱過後,便可進入正式簽署階段。風言風語,又怎麽會影響了合作呢?”
“但見不到肖董,我總覺得變數頗多。關於收購價,與我的預期還是有點差距。”何昊合上了麵前的文件,“或許我們該等待肖董,再約時間聊。”
他這不亞於是臨時變卦,此時華科風平浪靜,但董事長的被調查,讓他們原本全然占上風的局麵處於被動。這場收購的提前夭折,對此時的華科不利。楊旭正在斟酌如何回複以妥善處理時,餘光就掃到旁邊人的身體略向前傾。
孟思遠看著何昊,不帶一絲笑意,“何總,這個條件,已經是老板與董事會爭取到的。您的顧慮我們很理解,但華科的實力您不必有任何擔憂。現在的合作隻是開端,您與老板的良好私交,隻會有利於後續的合作。老板要做的事,不會半途而廢,您大可對他放心。他是個爽快人,想必您也是。”
何昊並不說話,隻是盯著她,場麵驟然轉冷。
楊旭沒有立即開口,等待了一小會兒才賠笑,“何總,我們非常有合作的誠意,老板也為合作投入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剛剛您提出的幾項要求,我會向上級請示。”
見何昊點了頭,楊旭心中鬆了口氣,又說了許多場麵話,給足了他麵子。身旁的孟思遠也沒了方才的冷意,一同笑著配合收尾。
待送走何昊後,楊旭灌下了冷掉的咖啡,“你可真厲害,此時對他適當的強硬更有用些。”
“抱歉,他發難太突然,我都沒跟你提前商量,讓你為難了吧。”
楊旭搖了頭,“沒有,變化總比計劃多。”
孟思遠知道有任何消息,他都會與自己講,但她此時還是問了遍:“老板有什麽消息了嗎?”
“沒有。”楊旭看著她,她並不需要任何的安慰,此時安慰都更像是喪氣話,“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好,謝謝。”
下班前,孟思遠都未聽到任何消息。不想回去,她加了會兒班,拖到八點多才離開。
到家後,她累得趴在沙發上,無力動彈。閉上眼時,她就去胡亂想,配合調查的他會遭受怎樣的待遇。
昨晚她忍不住搜索了一番,看到那些手段時,她躲在被窩裏大哭了一場。邊哭邊勸著自己,他的身家地位在這,不是犯罪,他不會那麽糟糕。
而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如果明天依舊聯係不上他,他們就需要有下一步的行動。以他暫時不能回來的前提,做所有決策。
孟思遠緊咬著唇,她不想哭。這不是夜裏可以躲起來,此時的哭寓意沒那麽好,她必須撐住,熬下去。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拿手機翻看他們的聊天記錄。可是看到他前天給自己發的信息,她就控住不住地想哭。她現在想回他,但他不會理她了。
他們聊天記錄增多的那一天,大概都是他在出差,他會給她講行程,還會拍吃了什麽,晚上還會有打電話。而在京州的日子裏,他們的聊天沒那麽多,下班後的時間都在一起。他有點悶騷,去健身房鍛煉完,還會拍張照給她。
與他的聊天記錄隻到二月份,想起刪除的原因時,她還是會氣,但此時又覺得有些可惜。
累到極致,她卻沒有困意,但還是逼著自己爬起來去洗澡。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身體不好,一定會影響做事。
孟思遠隨便衝了澡,吹完頭發回客廳拿手機時,她下意識就檢查下,看有無信息電話,然而屏幕清清爽爽,一條提醒也沒有。
她要去關客廳的燈時,都不知是否自己睡眠太少,神經衰弱,她聽到了敲門聲,就敲了兩下。
但未等到再次敲擊前,她就跑到了玄關處。本想直接開門的,但想起她穿著薄絨睡衣,並未穿內衣,她還是透過貓眼看了下。
看完後,她開門時,懊惱著怎麽打不開,急得她想踹門,用力擰了兩下才發現沒開鎖。門打開後,深夜裏的涼風立刻就纏上了腳脖子。
而他站在門外,看著自己,卻沒有進來。
“我隻是來跟你講一聲,我沒事,你別亂想什麽。”肖華看了眼她裸著的小腿,“天冷,進去吧,早點休息。”